那一前一後進來報告情況的童仆，正恭順有禮地跟隨在闕歌身後走出門去。

夜蘭馬上也跟在了後面，她認為既然來者是尋她而來，她必須前去看看那人傷情，至少應該知道來人是誰，順便看看能不能幫上點什麽忙之類。一襲金色長袍的闕歌帶著兩個身著白衣的童仆從塔頂一層層往下走著，海曇覺得前面像是一朵金色流雲和兩朵輕飄飄的白雲，在水晶樓梯往下流動。在有一層樓的一個房間，前面三人下樓的腳步停止了，然後魚貫走了進去，走在最前面的闕歌輕輕拂開素凈床幃，看到一個灰衣青年正坐起來，並且將衣擺放下床沿，可能正準備下床。

看到進房間裏的眾人，灰衣人的目光落在那一襲黑衣上，“夜蘭姑娘！”

夜蘭雖然看不到床上的人是誰，但那聲音是聽過的，或者說，是熟悉的，她臉上一陣尷尬，“居然是你？”

海曇在旁邊說：“當我知道有人前來尋找你的時候，我就知道這人絕不是別人，肯定是西涯。”

西涯的身上還是濕的，連同頭發，有兩縷濕發沾在臉上，他拂了拂，兩條長長的水藻被拂下來，他全然不顧平日裏翩翩公子的形象，迅速下了床，奔向夜蘭，問道：“夜蘭姑娘，你沒事吧？”

一旁的闕歌眼裏風起雲湧，巨大的哀愁如同烏雲飄滿天空。

海曇忍不住在旁邊打趣，“你自己是在船上被死口吸下來的，喝了不少江水吧？沒少被江中大魚追趕過吧？我們呢，卻是剛剛欣賞了塔中美妙風景過來的，所以你有沒有覺得，‘有事沒事’這樣的問題，由你問出來，有點滑稽？”

西涯一展胳膊，“我如此鮮活地站在你們面前，能說能笑，自然是沒事啦。”

夜蘭的聲音空前溫柔起來，“聽說你在江口最危險的地方翻船了，你受傷沒有？”

流霜塔裏的氣氛整個柔和起來，透明的塔外，成群的亮麗魚群成雙成對游過，天空灑下薄薄的光，世界一片明亮。闕歌仰起臉來，對著塔外的游魚，眼裏波光閃閃，他有點惆悵了，擡起腳步來，準備悄悄走出去。

西涯忽然開心起來，他孩子似的甩了甩手臂，往前走了幾步，伸了個懶腰，似笑非笑地看著夜蘭說：“沒事呀，像我這樣一身好功夫，怎麽可能輕易受傷？”

闕歌突然停下腳步，忍不住打量了一下西涯，他一眼就能看出，被童仆們救回來的這個年輕人，跟夜蘭和海曇一樣，有著深厚的巫術功底，他的一連串輕松動作並不是故意裝出來的。他的確沒有受傷。

驀然間，一絲擔憂在他心底升起，不是因為夜蘭這個人。

從前救了多少偶然落入江水的平民百姓，心裏從來未有過這樣的心情——這三個人的巫術力量在人世間裏堪稱一流，他們又都相互認識，為什麽能夠如此巧合地都被外出采貝的童仆們救到塔裏來？

這流霜塔在達那爾江裏存在了幾百年，如此精妙地存在於人世間，又如此巧妙地隔絕於人世煙火，闕歌知道它絕非沒有任何弱點，只是這弱點除了自己以外，世間人皆不知而已。倘若這三個年輕巫術師的到來不是偶然，而是別有用心，那麽……

闕歌略略思索了片刻，露出一個溫和如春風的微笑，他問西涯：“這位公子，敢問你為何要在江面的死口處尋找這兩位姑娘？”

西涯回以一個微笑，“她們既然從那個地方掉下去，我就在同樣的地方打撈呀。另外糾正一下，我尋找的是夜蘭姑娘一個人。”

海曇氣得呲牙咧嘴，正欲說什麽，闕歌又問：“這滔滔江水，且不說尋找一兩人非常不易，即使你知道她們正從這死口處落下來，水一直在湍急流動，為何不在略下游處打撈呢？而且所有人都知道死口是整條江最危險的地方。”

西涯在房間裏四處轉了轉，帶著戲謔的口吻，說：“我試試看嘛，沒想到小小一試就成功了，看來我與夜蘭姑娘緣分不淺。”

盡管西涯一副玩笑模樣，但他說的話卻是真的，然而無論是他的舉動還是他的話，在闕歌聽來都激起了他內心不小的警惕，他試著轉移了話題，問道：“如此看來，你對夜蘭姑娘，可謂一片真心啊。”

西涯笑著看向夜蘭，“怎麽辦？連外人都看出來了，可惜……”

海曇有點疑惑，她看著闕歌，“咦？你居然不吃醋？”

西涯一驚，“吃醋？你們在說什麽？難道……”

闕歌朝著一旁的童仆說：“去準備一桌酒宴吧，客人遠道而來，能在這流霜塔裏重逢，就如同這位公子方才說的，也是緣分使然。”

水晶制的大圓桌上，擺滿了各類菜肴，然而讓三人感到眼前一亮的，卻不是那些從未見過的精美食物，而是使用的餐具全是貝殼，盛放菜肴的是十二只大小完全一制的大貝殼，代表碗的是四只中等貝殼，而作為酒杯的是四只小貝殼。這三類貝殼雖然大小不一致，但無一例外是灰色紋路外殼，雪白的內壁，一道淺淺銀色邊緣。

西涯，夜蘭以及海曇都覺得，如此精美獨特的餐具，即使食物粗陋，也是非常賞心悅目的。但食物並不簡陋，所有的食材均來自江裏的魚類，是他們從前都沒有吃過的，十二道菜放在水晶桌的中央，四副碗筷也分別在四人座位前擺好，然而酒卻放在闕歌和西涯中間未分別擺放到四人面前，那是童仆在上菜和擺放碗筷酒杯的時候，闕歌特意囑咐的。

就在三人默默猜測闕歌此舉用意時，他看著那一張托盤上放著的一壺酒和四只貝殼掉小酒杯，緩緩對西涯說：“你的名字，叫西涯？”

西涯點頭微笑，“在這裏，我多謝塔主救命之恩。”

闕歌道：“剛才你說對夜蘭姑娘是一片真心，那我能否壯膽考驗一下？”

西涯反問：“為什麽要由你來考驗？”

海曇在一旁提醒著，“我方才說過了呀，這個俊美的流霜塔主，是你的情敵呀，西涯殿下。說到這裏，我又有點嫉妒夜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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