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歇目送她的身影遠去之後，起身去她方才停駐的那株油桐樹下。

微風吹過，所有葉子一起“嘩嘩”微微搖晃起來，千千萬萬的葉片，仿佛千萬個柔嫩的綠色手掌在招搖，它們發出輕微的碰撞之聲，要從這麽多的葉片裏尋找到有字的一片，是很不容易的。然而雲歇一眼就找到了海曇剛剛拉住的那片葉子，他看到葉子上有指甲劃過的青濕刻痕，上面有三個字：

“相見歡。”

風流倜儻的雲歇公子，眼裏湧出濃烈的歡喜來。

東沽酒肆裏的夜蘭和西涯，還在慢慢喝酒聽書。長久的沈默之後，西涯說：“我知道夜蘭姑娘和你的同伴，都不太喜歡我，因為我時常跟蹤你們。但最近一段時間可少去你們的一些煩心了，因為我有事要去北方一趟，可能一時半刻不會回這裏來。”

他期待夜蘭能夠說些什麽，或者詢問他什麽，但夜蘭始終無話。他不由得感嘆，這真是一個合格的殺手，冷靜寡言，聰明敏銳，對於別人拋下的任何圈套，除非意外發生，否則輕易上不了當。西涯只好繼續說下去，像是自言自語一般，“北方有個縣城出現了幾十年不遇的大饑荒，父親讓我負責押送賑災糧食前去，所以今後有一段時間你們不會再看見我了，也就省去了你們那些厭惡的心情和表情了。”

“既是賑災，那麽請將這個拿去吧。”一直沈默的夜蘭突然開口了，接著把那只翡翠杯裏的酒飲盡，再把杯子遞給西涯。

西涯一楞，“這必是夜蘭姑娘心愛之物，怎好意思拿走？”

“其實我一直隨身攜帶的是一整套翡翠雕刻成的餐具，一只碗，一雙筷子，一只杯子。因為我自小生活起居之物都不與他人共用，以至後來去酒樓茶館裏，也都盡量使用自己的這一套餐具。但如今只剩下這只酒杯了，因為那只碗和那雙筷子都早已送人，這一路走來，見過許多人許多事，自然就見過許多的不公平，那翡翠碗和筷子，分別送給了兩戶極貧窮的家庭，也許夠他們生活很長一段時間。那些東西，於我不過向外之物，贈於他人，卻可改變他們一生的命運，那才是它們合理的去處。”

西涯一笑，無限溫柔地說：“夜蘭姑娘真是好心腸。”

“也不全是因為善心吧。身為殺手，就要做好時刻身陷困苦之境的準備，如果連生活瑣碎也還那麽講究精致，必然給以後的路途留下許多麻煩，而且包袱裏帶著一套易碎的碗，筷，杯，著實不方便。”夜蘭將翡翠杯放在西涯面前，又說：“既然那兩樣東西都已送人，留下一只孤零零的杯子也沒什麽用，索性都不留了吧。”

西涯輕輕拿起那翡翠杯，說：“那我就替那些災民收下夜蘭姑娘的好意。”

夜蘭在西涯走後不久，亦起身離開，走到門口正卻碰到回來的海曇，兩人立即決定不回裏面坐著聽書了，而是上劫崖走一趟。

走在半途中，藏在海曇衣袖裏的那朵巫術桃花，似乎受到某種感召般，微微顫動了幾下。她向夜蘭說了這個情況，兩人加快了步伐。

崖頂非常荒涼，峭石嶙峋，樹木稀少，碧藍蒼穹似乎伸手可觸。就在夜蘭憑借耳力搜尋異樣之處，海曇也在集中精力四顧時，她袖中的一瓣桃花突然飛出來，朝那些天然大小亂石中一塊飄去。海曇提醒夜蘭站定，然後她目視著那片花瓣到底要落在何方，但隨即讓她們驚訝的事情就發生了：當花瓣甫一落到其中一塊巨大石頭上時，一記炸雷轟然作響，那花瓣被擊成一縷微微煙塵。

“還真有天雷啊？”夜蘭問道。

“奇怪，剛才那雷是……”海曇說：“夜蘭你知道嗎？方才那一記雷不是自天空往下擊打，而是自地面往上劈來的。”

夜蘭思索了片刻，說：“如果是這樣，我突然有一個猜測——”

海曇眼睛一亮，“這就說明，第三個巫術機關，就隱藏在剛才花瓣飛向的那塊崖石裏。而且它的巫術力量，似乎就是雷霆之力。”

夜蘭點頭，“我的猜測也是如此，其實我們可以再試探一下。”她彎腰地在上撿起一塊小石頭，朝剛才雷聲響起的地方擲過去，如同剛才花瓣飛去時的情景一樣，石頭一到那個位置，又一記雷聲響起，無數細碎的細沙被震得四下飛散。

海曇忍不住感嘆，“這巫術埋藏得太強太狠了——凡是靠近那巫術點的東西，無一不被雷擊，怪不得這劫崖頂上，茫茫四空，不見一只飛鳥來。”

夜蘭思忖了片刻，說：“這第三個陣法，是雷震之術，不宜近距離攻擊，如果施用你的焰刃之術，恐怕易受傷害，你且退到一旁，讓我來試一試。”

夜蘭在那雷鳴外一箭之地處，一拋衣袖，一根黑色絲帶如同一條飛蛇般輕柔游過去，憑借夜蘭敏銳的分辨能力，雖然巫術隱藏在崖石裏，但她能夠準確捕捉到那一處所在。然而當絲帶的末端擊打在那一片崖石上時，隨即就被擊退回來，夜蘭又試著以不同的力道拋了幾次，但她攻擊的力量無論是輕還是重，無一例外都被反彈回來。

夜蘭想了想，又將自己的劍插入面前的沙土中，然後拋出絲帶將劍柄繞了幾繞，再一提又一拋，劍帶著淩厲的的疾風飛向前去，如夜蘭所料的那樣，絲帶擊不破的崖石，劍尖毫無阻力地刺穿進去。正當夜蘭和海曇滿心以為此陣須臾即可攻破時，又一記雷自下而上響起，它的威力超過了她們平生所見，甚至連方圓三十裏左右的人都感覺到這一聲震耳雷鳴，這一帶山上山下的人，全都駐足遙遙地觀看。

在夜蘭使出八成功力擊向震陣之門時，它瞬間爆發出極強的回擊來，那空前絕後的一震，全數回攻在企圖攻破那個陣法之門施術者上。

一時塵沙漫漫，無數崩碎的石塊飛向空中，又紛紛滾至崖下，夜蘭如同一片被疾風卷飛的葉子般，被震飛兩丈之外，當海曇急忙跑過去將她扶起來時，一口鮮血自她口中噴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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