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班後，駱遇川開車去約定的地點接江渺。

他原是想去江渺住的小區接，是江渺提議換個地方。

從設計院去江渺的住處再去駱遇川家，得繞老大一個圈子，江渺便找了個居中的地點提前過去等。

“這樣可以省些時間。”江渺說。

駱遇川卻為這提議後的貼心而暗自感動。

到了約定的地方，駱遇川遠遠就看見江渺背著個小包，站在路邊拿著杯奶茶在喝。

江渺上了車還未顧上系安全帶，先將手裏的東西往駱遇川面前遞：“學長，給你的。”

是一杯奶茶。

駱遇川楞了楞：“我的？”

江渺吸了口自己那杯奶茶，點頭說：“嗯，剛買的，加冰的。”

天氣已經漸漸熱了，駱遇川看見江渺鼻尖還有細小的汗珠，咬著吸管的嘴唇帶著水光泛著紅潤，他感覺心裏像被什麽輕輕揪了一下。

江渺見駱遇川楞著沒動靜，遞著奶茶的那只手輕輕轉了轉，將插著的吸管對向駱遇川。

“唔？”江渺以眼神示意駱遇川。

駱遇川垂眸看了看，低頭咬住吸管吸了一口。

“怎麽樣？好喝吧？”江渺兩眼亮晶晶，像等待表揚的小孩。

駱遇川點點頭。

江渺笑得眉眼彎彎：“是吧，冰冰的，甜甜的，舒服。”

甜嗎？駱遇川心裏暗嘆，哪有人甜。

江渺兩手都拿著奶茶，駱遇川便探了探身，伸手拉過安全帶幫江渺扣上，擡眼時，不自覺地伸指往江渺鼻尖上輕輕刮了一下。

江渺咬著吸管不明所以地瞪著駱遇川。

駱遇川輕輕撚了撚手指：“出汗了。”

“啊。”江渺飛快向窗外看了一眼，臉頰微微有些泛紅。

駱遇川一邊啟動車子，一邊順手開了空調，他問：“你想在外面吃，還是買了菜回去自己做來吃？”

“嗯？可以自己做來吃嗎？”江渺馬上轉過頭來看著他，神情很有幾分雀躍。

駱遇川卻是噎了一下，又“唔”了一聲。

“我不太會做菜，不過我挺喜歡自己做來吃的，”江渺捧著奶茶喜滋滋地喝了一口，“學長你會做嗎？”

“我……會一點。”

“那我們就自己做吧。”

“……好。”

駱遇川想了想最近的超市位置，把車轉進車道，心裏很是忐忑。

搬起石頭砸自己腳大概就是說現在的他了。

他剛才只是順嘴一問，並沒有多想，他確實會做菜，但也確實只會一點，比如人人都會的西紅柿炒雞蛋，以及它的姐妹菜青椒炒雞蛋。

其餘的，也就能保證把菜燒熟的水準了。

駱遇川又安慰自己，不怕，至少那兩個姐妹菜還是能保證不出錯的。

到了超市，駱遇川和江渺推了個小車直奔生鮮蔬菜區。

江渺對著貨架上或整齊或被顧客挑揀弄亂的時鮮蔬菜滿眼都是好奇和期待。

“學長，我們做魚香茄子好不好？”江渺舉著兩顆茄子搖了搖，又拿起一顆苦瓜，“苦瓜你喜歡吃嗎？再炒個苦瓜也不錯，啊，那個蘆筍好像也很新鮮。”

駱遇川嘴上什麽都沒說，把江渺選好遞來的菜默默放進車筐裏，眼角卻頗有幾份遺憾地悄悄掃過冷鮮櫃上那些配好的半成品凈菜。

看來是偷不了懶了，駱遇川想，還好，到時候手機上查幾個菜譜，臨時抱佛腳，事在人為，人定勝天……

買好菜，駱遇川又挑了些水果，去收銀臺排隊的時候，駱遇川順手從冷櫃上拿了幾盒酸奶。

晚上的菜不太指望能有什麽好結果，飯後甜點什麽的總得預備著點。

回到駱遇川家，江渺邊換鞋邊打量。

駱遇川這套房子，兩室一廳，不算太大，九十多平米，幹凈整潔，家具裝飾多是冷色調，和他給人的感覺挺像。

有點冷清，孤傲。

不過沙發上那堆顏色活潑的毛茸茸軟膨膨的靠墊似乎又給這冷清孤傲加了些別的註腳。

江渺伸手要去幫忙拎菜，駱遇川一手拎了過去，指了指書房：“電腦在書房裏，你先去吧。”

“我先幫你弄菜。”江渺跟著他往廚房走。

駱遇川回身攔住他：“不用，你不是說要修的片子還挺多嗎？菜我一個人來就可以了。哦，地上有個插線板，上面的電源開關要開一下。”

江渺便不太好堅持，乖乖轉身進了書房。

駱遇川把菜拎進廚房，一樣一樣的拿出來放到料理臺上，手撐著臺面，默默回想江渺列的菜單。

魚香茄子，鹹蛋黃炒苦瓜，尖椒炒豬肝，湯，哦，湯最簡單了，西紅柿雞蛋湯。

駱遇川深吸一口氣，沒事，萬丈高樓平地起，一步步來，再覆雜的菜也得從洗菜開始。

拿定了主意，駱遇川心裏也沒那麽慌，他把水果和酸奶從購物袋裏拿出來放進冰箱，心想著，自己做好菜大概要個把小時，不知道江渺餓不餓，也不知道自己那臺電腦他用不用得慣，電腦……

駱遇川心裏猛地一激靈，東西也顧不上放，急慌慌沖進書房。

“你……”駱遇川開口喊了一聲，又啞了，呆呆看著江渺。

江渺坐在電腦前，一手握著鼠標，一手敲著鍵盤，聞聲轉頭來茫然地看著他：“……怎麽了，學長？”

駱遇川楞了一會兒，低頭看看手裏握著的東西，走到電腦桌邊，把東西遞過去：“餓不餓？飯做好還得有一陣兒，你先喝點酸奶。”

江渺恍然地笑笑：“謝謝學長。”

江渺接過那盒酸奶，插上吸管，吸了一口，又向駱遇川笑笑，說：“學長辛苦了。”

駱遇川正將目光從電腦顯示屏上收回來，有些心虛地回應：“啊，不辛苦。你，慢慢來。”

他轉身出了書房，順手把門關上了。

重新站在料理臺前，駱遇川緩緩吐了幾口氣，感覺慌張的心跳才漸漸平穩了下來。

電腦桌面他還用著那張從攝影社的展板上拍下來的有江渺的合影。

剛才他進去江渺已經在修片了，也不知道江渺看清楚桌面了沒有。

駱遇川仔細回想剛才江渺的神情，似乎並沒有什麽異常。

那張合影他是用手機拍下來的，本來就不怎麽清晰，放大到桌面後更有些模糊，還有桌面上那些圖標一遮擋……

駱遇川手撐著臺子長長嘆了口氣。

但願江渺什麽都沒發現。

他也不知道怎麽向江渺解釋這張偷拍的合影。

解釋這張合影勢必就要解釋自己那些隱密的心思。

他不知道怎麽解釋。他從來都不善於去解釋。

更不知道江渺能不能接受。

緩了緩，駱遇川打開水龍頭，開始洗菜。

洗好菜，駱遇川先淘了米放進電飯鍋裏，這才想起給自己紮上圍裙，圍裙是超市買東西送的，他只記得有這麽一條，找了一會兒，才從櫥櫃角落裏翻了出來。

泡好米，紮好圍裙，把砧板和刀拿出來放好，駱遇川沒急著切菜，而是拿出手機開始學菜譜。

他記憶力很好，看一遍已經基本能記下幾道菜的做法。於是信心滿滿地放下手機，開始切菜。

老實說他平時自己偶爾也是會做飯的，但今天也不知道是不是有點想表現又怕讓江渺失望，難免緊張，這導致他從切菜開始就不順。

茄子切滾刀塊……滾刀塊是個什麽切法？

拿出手機來查查……

切好茄子，切苦瓜，這個簡單，切片就好，先把苦瓜從中間剖開……糟糕，沒掌握好下刀的角度，剖得一邊大一邊小，一個大寫C，和一個小寫c……算了，不要在意這些細節。

駱遇川幾乎要自暴自棄，然後他發現自己自暴自棄得早了些，開始切軟塌塌的豬肝時他幾乎快被這血乎乎粉噠噠的東西給搞瘋掉。

切出來的這是什麽？片不成片，丁不是丁，幹脆剁剁碎，豬肝丸子有沒有聽過啊？所以為什麽當時自己不建議吃雞翅這種不用切又成型的食物呢？

等終於把菜全都切好，駱遇川感覺自己已經出了一身大汗，比在跑步機上跑半小時大概還要有效果。

背後突然傳來聲響，駱遇川馬上轉過身，江渺拿著酸奶盒子從書房裏出來，正朝廚房這裏走來。

“你……做什麽？”駱遇川扶著門框擋在廚房門口，警惕地問。

江渺停下，他被駱遇川這如臨大敵般的狀態給唬住了：“那個，這個扔哪裏？”

他晃了晃手裏的酸奶盒子。

“……給我。”駱遇川伸手接過。

“還有那個，學長，衛生間在哪裏？”

駱遇川指了方向，江渺忙轉身過去。

駱遇川低頭把酸奶盒子扔進垃圾桶，卻沒接著去做菜，而是倚在廚房門邊，等江渺從衛生間出來，朝他點點頭：“菜還有一會兒就好了，你接著修片吧，等下我叫你。”

他臉上沒什麽表情，顯得挺嚴肅，江渺有些懵，駱遇川這麽鄭重其事的通知，搞得他很尷尬。

於是他尷尬地點點頭，又進了書房，回身關門時，還狐疑地看了駱遇川幾眼。

駱遇川把廚房的推拉門關上，站到竈臺前，深吸一口氣。

就差臨門一腳了，加油。

然而現實給駱遇川上了嚴肅的一課。

好的記憶力並不能提高他關於做菜的邏輯能力。

以及火候的把握是經驗，拿手機計時也不能解決問題。

他面對一鍋炒得焦糊的豬肝，猶豫了兩秒，就全都倒進了垃圾桶。

還有兩個菜，再掙紮一下吧。

於是他又覆習了一遍成語，徒勞無功。

駱遇川完全不理解，明明照著菜譜的說明調制的魚香茄子的料汁，怎麽會燒出來一鍋黑乎乎的不明物，和網上的範例圖片完全是兩種東西。

還有一盤苦瓜……算了，駱遇川丟下鍋鏟放棄了掙紮。

他拿起手機，點開了外賣APP。

也許該一開始就這樣選擇，就不用浪費這近一小時的時間，浪費食物。

駱遇川找了家最近的炒菜館，迅速地下了單。

等外賣的時間裏，駱遇川卻並不能離開廚房，他開著油煙機，默默抽了根煙。

廚房門關著，油煙機嗡嗡響著。

假裝還在做菜。

駱遇川看了看倒進垃圾桶裏失敗的作品，想，要不要現在去扔了，等下被發現了證據怎麽辦？

啊，誰會這麽無聊來看廚房的垃圾桶。

駱遇川越想越是沮喪，雖然只是來借用電腦，但畢竟這也是江渺頭一次登門，自己這是搞了一堆什麽啊……

當時不多嘴說自己做菜什麽的就好了。

可是，江渺那時候開心的樣子那麽好看。

駱遇川嘆了口氣，把煙摁滅了，把冰箱裏的水果拿出來，放進水槽裏洗。

外賣來的挺快，駱遇川一直留心著配送信息，門鈴剛響一聲，他就忙去開了門。

提著打包的餐盒迅速回到廚房，駱遇川急忙找出盤子，把餐盒裏的菜倒出來，端出去放到桌上。

他自嘲地想，還好，電飯鍋煮了鍋飯至少是成功的。

盛好飯擺好筷子，他去敲書房的門：“江渺，吃飯了。”

江渺應了一聲很快就出來了，深吸一口氣：“啊，好香。”

駱遇川尷尬，他轉身把江渺帶到桌前，一邊問：“想喝什麽飲料嗎？”

江渺說：“不用，不是有湯了嗎？”

駱遇川看著桌上的三個菜，心裏暗道不好，他把湯給忘了。

“咦？沒做湯嗎？”江渺走到桌邊，也楞了楞。

“我現在去做。”駱遇川轉身就往廚房走。

“啊，不用了不用了，這裏已經很多了，再做湯就要吃不完了。”江渺忙說。

駱遇川便去倒了兩杯溫開水，坐下開始吃飯。

江渺嘗了口魚香茄子，點點頭，崇拜地說：“好吃，學長原來手藝這麽好。”

駱遇川更尷尬。

他此刻寧願這家菜館的菜燒的差一點，鹹了或者淡了都可以，那樣也許他的負疚感會少一點。

“剛才我好像聽見門鈴響了。”江渺說。

駱遇川差點嗆著，慢慢把嘴裏的飯咽了，才說：“走錯了。”

“哦。”

對這件事江渺並沒有放在心上，他專心吃飯，看起來幾個菜都合他的口味，筷子幾乎沒停過。

駱遇川稍稍放下了心，安慰自己，江渺喜歡吃就好。

又吃一會兒，駱遇川就聽江渺說：“學長，你是不是把尖椒丟了換了青椒？”

駱遇川茫然擡頭：“什麽？”

江渺微笑地看著他。

駱遇川低頭看桌上，青椒，尖椒……他猛地想起，他們在超市買的尖椒，說好做尖椒炒豬肝，現在那盤子裏和豬肝混在一起的是切成塊的青椒，明顯不同的品種。

駱遇川徹底尷尬了：“你……你發現了啊……”

江渺小小地喝了口水，說：“學長真聰明，要是我就想不出來叫外賣這種解決辦法，大概會守著一鍋炒壞掉的菜想哭又哭不出來吧。”

饒是駱遇川冷靜淡定慣了，這會兒也想找條地縫鉆進去。

想哭又哭不出來，不就是剛才的自己嗎？

他低著頭不知道怎麽面對江渺。

像是沒看到駱遇川的尷尬，江渺又說：“可是對我來說，外賣也好，自己做的也好，都是學長的心意，都不能浪費，要好好吃掉。”

駱遇川驚訝地擡頭，看著江渺夾了一筷子菜吃了，還滿足地瞇了瞇眼睛：“好吃。”

糾結了一晚上的心情好像一下子就松開了，駱遇川有點想笑，夾了一塊豬肝到碗裏，他說：“我會學會的。”

江渺笑著搖搖頭：“沒關系啊，會不會做菜，你都是厲害的學長。”

駱遇川卻暗暗下了決心，一定得學會幾道拿手的菜才行。

吃完晚飯江渺繼續在書房修片，駱遇川收拾完廚房給他送了一次水果，一次水，其餘時間駱遇川就坐在客廳沙發上看他的專業書。

房間裏很安靜，只能聽到江渺點擊鼠標的聲音。

駱遇川突然有些恍惚。

家裏有兩個人，各自忙碌，卻又相互陪伴，不發一語，卻又仿佛心靈相通。

這樣的生活他渴求卻從未曾擁有，此刻卻仿佛早就如此過了一生。

駱遇川努力讓自己的註意力集中到書上，不去貪戀這一刻的靜謐溫柔。

他怕自己太貪心，又怕自己太沈溺，把一廂情願當了真。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等江渺從書房出來，墻上的掛鐘時針已經指向了十點半。

“啊，這麽晚了，對不起，耽誤你休息了吧。”江渺歉意地說。

“沒有，”駱遇川走向玄關，拿起車鑰匙，“我送你回去。”

“我自己打車就好了，太晚了，來回好遠的。”江渺也走到玄關彎腰換鞋。

駱遇川看著江渺頭頂的發旋，說：“不要緊。”

江渺站起身，說：“真的，我叫個車就好，學長你……”

“我送，放心一點。”駱遇川語氣很平淡，卻很堅持。

江渺看了他一會兒，又低下頭去，輕輕笑了一聲，說：“學長，我要跟你報告一件事。”

“什麽？”

“你的電腦桌面我給你換了，那張不夠清晰。”

駱遇川本低頭換鞋，聽了這話猛地擡起頭來看向江渺，江渺依然低著頭，說：“沒有征求你的意見，你會不會怪我？”

駱遇川只覺得臉上發燙，自己的秘密被發現並且被戳穿的驚慌讓他有些發暈，私拍別人的照片又被發現已經夠羞恥，還動手幫他換掉這難道不就是表明態度了嗎？

駱遇川往墻上靠了靠，手指抽了抽，他想，玄關這裏的頂燈原來這麽亮，關掉是不是好一點？這樣江渺就不會看到他難看的臉色了吧？

“不過，我自私一點，沒用合影，換了我的單人照，學長，你會介意嗎？”

駱遇川搖了搖頭，江渺現在說什麽他都不會介意的了……等等！單人照？！

駱遇川忙看向江渺，卻看見江渺微微擡頭看著他，眼中含笑，嘴角抿著一絲狡黠的笑意。

他問：“學長，你介意嗎？”

駱遇川看著他的眼睛，有些失神，他說：“我可能，要去檢查一下身體。”

江渺楞了楞：“什麽？”

駱遇川緩緩往前走了一步，說：“心臟，跳的太快了。”

江渺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駱遇川的意思，他想說，我也是啊，學長，你沒發現我緊張得手都在抖了嗎？

可他這會兒也什麽都說不出來，只呆呆地看著駱遇川漸漸向他靠近。

駱遇川定定地看著江渺，目光溫柔深情。

江渺不由低下頭，駱遇川的目光仿佛帶著溫度，他感到自己臉都快燒起來了。

駱遇川擡起右手，屈起食指輕輕托了托他的下巴，慢慢向他低下頭。

江渺閉上眼睛。

手機鈴聲突兀又尖銳的響起，暧昧綺麗的氣氛瞬間被打破。

江渺趕緊掏出手機，因著緊張和慌亂，差點沒握穩把手機摔了。

駱遇川伸手攬住他的腰。

江渺定了定神，看見來電顯示上亮著“吳瑕”。

江渺清了清嗓子，接了起來：“餵，吳瑕，我馬上回去了，你是不是要……”

他以為又是吳瑕要他幫忙帶宵夜，卻聽到手機那邊傳來一陣低促的喘息，然後吳瑕微顫的聲音響起：“江渺，快……快來救救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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