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成齏粉的隕石灰，如同一場灰色的粉塵雨，在城市上空彌漫飄落。

也告知所有人，眼前的一切都不是夢，剛剛確實有一場滅頂之災臨頭，只是被人用驚人的手段消彌了。

短暫的寂靜過後，是Z市全城響起的歡呼和尖叫。死裏逃生，反應過來自己還活著的人們哪有不哭叫笑鬧大肆發洩的道理。

是英雄，英雄救了他們啊！

在大眾為眼前的表象縱情歡呼的時候，唯有剛好就在真相身旁目睹了一切的餓狼全程安靜如雞。

才不是這樣啊蠢貨們！

那個光頭是打碎了隕石只是保住了你們的命而已，後面出手的那個小丫頭可是把他打碎隕石後產生的恐怖沖擊波和帶著火光的碎片全給一手處理、直接捏得粉碎，讓你們和你們的城市毫發無傷啊！

但現在的他只敢在心裏喊喊，空中那個一拳打碎礦石的光頭明顯也感覺到後續動靜，降落的時候也朝著地面查看，只是他掃視到這一片區域的時候，他和旁邊這個強得恐怖的小姑娘早就離開了原地。

餓狼知道自己應該是被順帶的，畢竟要是她丟下他一個，他這個被看到的人肯定會被追問。

對餓狼來說，被那個光頭追問是沒什麽，煩的是跟光頭在一起的另一個老頭子，要是撞見了又該被喊著“清理門戶”了。

就在這時，他一直抓在手裏的怪人圖鑒被輕輕抽走了。

“你來還我書嗎？謝謝。”女孩略顯清冷的甜軟嗓音響了起來，一下子將他激回了神，“雖然一身邪氣，意外地是個守信很有底線的人呢。”

“你……到底是誰？”餓狼再也不敢用上次看普通小姑娘的態度對她了，全身僵硬滿臉忌憚，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這孩子身上的氣質和上次看不太一樣，雖然天真依舊，卻莫名冷清了很多。

“這也是我自己想知道的答案。”對方的回答還是那麽讓他摸不著頭腦，她懷抱著書籍，擡頭看空中還在飄灑的隕石灰，皺著細眉，“雖然確實想起了很多東西，知道自己其實很強，但是最關鍵的「我是誰」還是沒什麽印象。”

餓狼已經完全失語，冷汗又一次掛滿全身。

也就是，這樣恐怖的強者竟然是失憶的，那她為什麽會失憶，又是誰導致的她失憶就很可怕了。

這意味著還有比她更強大的存在！

在餓狼腦補出更多聯想時，他旁邊的小姑娘抱著書已經跟他禮貌道別：“我要回去了，叔叔再見。”

仿佛一個平常的日子裏，兩個眼熟的路人平淡的互相招呼，雲淡風輕地如同之前的滅頂之災什麽也沒發生。

……不，對這孩子來說，確實是什麽也沒發生啊，最多也就是她擡手制造了點灰雨。

那孩子消失了，就像她之前突兀被他發現一樣，現在又在他眼中突兀地消失離開，只有一片空蕩蕩的街頭。

他站在原地低頭看自己的雙手，表情頗為空茫乃至充滿懷疑。

是，在看見那兩個怪物，一個跳起來用一拳擊碎隕石，另一個更狠，站在原地伸出一根手指掃去後續所有餘波後，餓狼對自己當初定下的目標陷入了深深的自我懷疑。

他想以「人類怪人」的身份戰勝虛偽的英雄協會，站在人類怪人的角度狩獵英雄，推翻現有秩序營造“惡平等”世界的理想，在這樣的怪物們面前，真的能實現嗎？

有朝一日，他能超越這兩個怪物的任何一個嗎？

餓狼不知道。

此時此刻，他的那顆武道之心正搖搖欲墜。

…………

“老師，英雄協會根據這次的隕石事件給我們重新排名了！”三日後，公寓樓裏，傑諾斯一本正經地匯報後續情況，“我從S級第18位跳到第10位，而老師則由第17位上升到第5位。”

“哦哦！上升了很多啊！”埼玉一臉驚奇，“英雄等級的排名這麽好升的嗎？”

“畢竟我們是解決了差點毀滅了Z市的巨大隕石，而且期間沒有造成任何人和建築的傷亡，這個判定還是比較公正的。”弟子如此解釋。

埼玉卻在聽完後糾結起了眉頭：“這是把功勞都算在我們身上了？可是我當時只是打碎了隕石，保住Z市沒被沖擊波毀掉的人另有其人啊。”

“但連老師都沒發現後面出手的人是誰不是嗎？更別提英雄協會那些人了。”傑諾斯回應道，“上次您去F市解決了「桃園團」那件事也是，明明消滅了那些暴亂分子的人是您，可功勞卻被C級第1位「無證騎士」認領走了。”

提到那件事，埼玉的臉色臭起來，倒不是因為無證騎士搶他功勞，而是那期間碰到的包括自稱「音速·索尼克」的忍者在內所有人先都將他錯認成桃園團中的一員，後在他澄清說自己是名英雄後那一臉無所謂的“不知識啊”，終於刺激到了對什麽都無所謂的光頭大佬的心。

這才有了埼玉之後登記成為職業英雄的種種後續。

“啊啊，我明白了。”埼玉摸摸腦袋，他想起自己之前打死的無數怪人，那些功勞估計都和現在的情況一樣吧，當事人沒出面，就把現場在附近的英雄全拉出去認領，“但是擋住了隕石沖擊波的人不是我啊！”

“也不是我和邦古，以及派機器人過來的「金屬騎士」。”傑諾斯直接把當時來Z市的幾個S級英雄都點出名來，“可現場露面的只有我們。”

埼玉不說話了，這種占了別人便宜還無處說的感覺真夠別扭的。

“對了老師，透呢？”傑諾斯四下張望，發現有一陣沒見那小姑娘出現了，“還在隔壁做研究？”

“啊，忘了跟你說這事了。”提到透，埼玉笑了，“她早上就出門了，你沒來這三天我幫她辦好了入學手續，現在正在市裏的中學裏上學呢。呀——說到這個真的是多虧那個幫忙擋住沖擊波的神秘人，不然這個時候Z市裏一片廢墟，什麽都癱瘓了想去讀書我只能把她送到鄰市的學校了。”

傑諾斯聞言十分驚訝，幾乎是脫口而出：“老師，以她的知識儲備再去接收這些明顯落後的課程，是不是太浪費時間了？”

針對普通孩子的課程，對天才們來說沒有幫助只有束縛。就像傑諾斯當時去做英雄登記時，英雄協會發給他的筆試測驗一樣，題目全都無聊至極。

“怎麽是浪費時間呢？”埼玉直接持反對意見，“該是什麽年紀就做什麽事，透也只是個小姑娘，她也該有好好上學然後交朋友玩樂的權利，怎麽能就因為學東西快就不該上學了呢？”

作為天才的傑諾斯楞住，下一秒，他還始拿筆瘋狂地在筆記本裏瘋狂書寫：“這也是老師能這麽強的心理因素之一吧，不以天資論是非，以平常心面對一切，我要把老師的話記下來！”

埼玉：“……”他真沒想的這麽深奧啊。

隕石撞擊事件就這樣徹底結束了，至少在埼玉和傑諾斯看來是這樣沒錯之際，之前在此事中和他們一起行動的「銀色獠牙·邦古」卻不這麽想。

這位S級英雄兼武道大家突兀地向兩人發出了邀請，說最近都很有空，想請他們來他的道場作客。

一開始，埼玉是不感興趣的，直到那位老人家搖頭嘆氣，說家裏被人送來了不少高級牛肉，人老了胃口不太好吃不完看來又要浪費了雲雲，財政依舊緊張的埼玉立馬很愉快地答應了，並且在周末那天將家裏放假在家的小姑娘一並帶上。

一起吃大戶去！

“無論怎麽看都很有問題。”

位於Z市某座風光秀麗的山峰上，一座氣勢古拙的和風道場建立於山崖邊緣處，一處室內練武場內，傑諾斯端正地跪坐在道場中，看著前面邦古老頭和一位弟子在那邊一層層地疊加練功用的瓦片，瓦片已經堆得有一米多高了。

“怎麽樣都好啦，反正我們是來吃烤肉的。”埼玉盤腿坐在他旁邊，“看他搗鼓完這些就能去吃飯了吧？透，你說呢？”光頭的青年說著看向另一邊同樣規矩正坐的小姑娘。

然後就看見她盯著前面的邦古師徒觀察著什麽，後頭又仰起臉看向道場上掛著的用毛筆書寫的一行漢字「流水碎巖拳」，因為出神而有些呆的小表情看著萌萌的。

“這些有什麽好看的嗎？”埼玉看著上面的字，再看看邦古這糟老頭和他身後一身道場練功服的年輕弟子，完全沒感覺出有什麽精彩的地方。

他這反應讓邦古老爺子有點生氣，直接咳嗽了一聲：“在吃肉之前，我有東西想讓你們見識一下，都看好了。”

說罷，他走到弟子高高摞起的兩堆一米多高的瓦堆前，輕描淡寫地伸出手，兩手呈手刀狀豎在瓦堆上方，然後輕輕一敲。

瞬間，兩堆厚實的瓦片堆被敲成了兩半，可比電視上比徒手劈磚什麽的看著厲害多了。如此舉重若輕的姿態，都把他身後的小弟子給驚得全身都跳了一下。

這是正常人的反應，老人自己也為此得意。

然而對面的那三人表情非常平淡，幾乎是沒有反應。

“你到底想要做什麽？”正經派的傑諾斯永遠都不知道什麽叫場面話，依舊心直口快有什麽說什麽。

他旁邊的埼玉則比他更快的敲碎了一堆備用瓦片堆：“現在可以了嗎？什麽時候吃肉啊？”

這三人裏，唯有最後的小女孩表現相對正常。

“啊，我想起來了！”似乎是思考的問題得到答案，女孩的眼睛都亮了，她看向了邦古，“難怪我總覺得爺爺你的動作很眼熟，原來我之前有見過啊！老爺爺，我見過一個銀發的叔叔，雖然看起來像個壞人但其實人還挺好，他的走路姿勢和戰鬥的動作都跟你很像。”

邦古聽到透這麽說時，整個人原本淡定的神色一下子變了，幾乎是立刻走上前：“你、你在哪裏遇到的？他人在哪裏？”

他表現得太激動，以至於剛剛還在瓦片堆的埼玉刷一下跑回去，直接警惕地擋在透身前，生怕這老頭子會對小姑娘不利：“問話就問話，別這麽激動啊！”

透搖頭：“市中心的一個小公園，前幾天偶然間碰上的，現在應該早就不在那裏了。”

“是嗎？”邦古很快又平靜下來，“也是啊，他能路過Z市已經很讓我吃驚了，想來也不可能停留太久的。”

“看來是師徒關系了，那個武道家叔叔是從老爺爺你的道場裏走出來的，你們吵架了？”

女孩的語氣明明是天真的，可她隨口一說就是事實的推測也讓邦古暫是沒了之前想要招攬埼玉和傑諾斯入道場的心情。

“我們去吃烤肉吧。”老人背過手，開始往練武場大門外走，“一邊吃一邊說，如果你們有興趣聽的話。”

只要有肉吃，你說什麽都沒人介意的。

埼玉第一時間跟上，並對自家小姑娘投以讚賞的目光，還是透厲害啊，幾句話就擺平了這啰嗦的老頭子。

於是在噴香的碳火烤肉氣息裏，眾人聽到了一個關於「流水碎巖拳」道場的悲傷故事。

簡短的概括一下，就是有個叫做餓狼的武道天才在道場裏完美學習了流水碎巖拳的一切精髓，也被師門寄予厚望，誰都沒想到他思想那麽扭曲，內心居然不是站在英雄這一邊而是怪人的立場上。有一天他背叛了師門，趁著師父邦古不在單挑了所有道場弟子將他們打得各種淒慘，還跟趕回來的師父各種叫板，說了一堆否定當今社會和他師父的話，然後就被邦古打出師門了。

“我現在也不知道他在哪，但可以想見的是，以他那樣危險的思想遲早要弄成大禍。”看著烤網上香噴噴的烤肉，老人的臉上痛惜和無奈交織，隨後又化為堅定，“但是，下一次再碰到他，老夫絕不會像上次那樣心軟了！”

“你要殺了他？”夾起烤網上的牛肉，埼玉一邊吃得溜起一邊含糊問了一句。

並不怎麽吃肉，差不多就是在負責烤的傑諾斯立刻解釋：“老師，按照邦古先生的話，那個叫做餓狼的人有九成的概率會變成壞蛋為禍社會，流水碎巖拳派既然教出了這樣的弟子，作為師門去清理門戶也是應該的。”

“哦。”埼玉聽後不再說話，順帶將傑諾斯剛烤好的一片肉夾到了透的盤子裏。

“謝謝哥哥！”透立刻道謝，小姑娘的盤子裏除了烤肉以外還有烤玉米烤昆布等等其他配菜，都是埼玉幫掃蕩的，她咽下嘴裏的食物，眨著眼睛看向低頭不語的邦古，“但是邦古爺爺其實並不想殺掉餓狼叔叔吧。”

邦古的手一頓，原以為會聽到什麽溫情的話語，就聽到小姑娘下一句話：“爺爺，您是武道家，應該很清楚這種心態是不行的吧？如果您對餓狼叔叔還是抱著這種情緒，我勸您還是不要這麽做，或者不要親自去哦。會被反殺的。”

會被反殺的。

年老體衰開始走下坡路的一代宗師，對上年輕力壯又進步神速的天才弟子，誰更心軟誰就離死不遠，幾乎不用去思考的事。

這孩子說得對，邦古苦笑，餓狼的天賦他這個做師父的怎麽可能不知道，正因為知道……

老人舉目四望這昔日十分熱鬧如今卻空蕩蕩的道場，除了一個天真單純的小弟子外，之前所有的人都被趕離了這裏。

正因為知道餓狼的可怕，他才不敢將弟子們繼續留在道場裏啊。一直到現在，他在隕石事件裏看到了那兩個人。

“其實，除了高級牛肉以外，我這邊還有被人送過來的高級壽司，從北美海域那邊運過來的金槍魚……”

“知道了！我們陪你到晚飯後！”

對於邦古打定主意要把他們留下來這件事，埼玉只當是為了吃到大餐前必須付出的代價了，也就是陪個老頭說說話打打架而已。至於那老頭一個勁地表演什麽流水碎巖拳的厲害，不停地念叨“這就是武術的精髓……”“我流水碎巖拳的威力……”叭啦叭啦，他都是自動過濾的。

埼玉對留下來都沒意見了，作為弟子的傑諾斯自然也沒話，但兩人都對學武道這件事沒有任何興趣，以至於邦古這番動作全成了媚眼拋給瞎子看。

邦古被他們氣得夠嗆，最後都快失態了吼了一句“你們兩就沒一個對我的流水碎巖拳感興趣嗎？”的質問，得到了讓他尷尬的冷場反應。

就在老人家面子完全繃不住之際，旁邊有個小女孩舉起了手：“我！我想學！爺爺你教我吧！”

不論是出於有人給遞梯子能順著下臺的想法，還是類似於能挽尊的心態，被埼玉這對師徒氣到胸悶的邦古那是立刻答應了小姑娘的學習請求。

說起來這孩子雖然只是小女孩，可是觀察力和心性都很優秀啊，邦古回憶起之前的細節，想想還覺得有些滿意。就是這嬌嬌的小身板不知道能不能吃苦了。

埼玉已經在擔心這個問題了：“你真要在這道場裏學什麽拳啊？才剛上學不要緊嗎？”

“不要緊的，我只抽周末放假過來。”透回得毫無壓力，“而且也不會在這裏學太久，學會了就不來啦！”

說得學武像去的什麽七天速成班一樣。可埼玉聽完是信的，當初學那個進化之家技術的事他還記得呢。

眼下是周六，明天周末肯定還是要留在道場，埼玉幹脆也不走了，留下來看透跟著邦古學拳。

他是沒心沒肺，只要透喜歡就啥都可以，旁邊一直跟著的傑諾斯卻是越看越蹙眉。

透，好像有些變了，但又說不出哪裏變了。隕石事件過後的那三天他並沒有去公寓樓，這期間是發生了什麽嗎？

對於這個失憶的孩子，傑諾斯的心裏總存在著一份顧慮，他的性格太認真，以至於沒辦法像他的老師埼玉那樣對什麽都能得過且過。思來想去還是不對的他最後在晚上找到了埼玉，跟他說起了這些事。

“雖然失去了記憶，身份、來歷一概不清楚，但她的這份求知欲和學習能力卻是極為恐怖。不，準確地說她對一切可以變強的事物都感興趣，不斷地，不停地用一切能使用的知識和技術武裝自己。……簡直就像是，千錘百煉後的本能一樣。”

幽靜的山峰角落，傑諾斯說著自己對女孩一直以來的觀察結論。

“老師，對透的這些特質，您真的一點沒察覺到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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