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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零三 雨中漫步的黑傘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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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語氣裏藏著不動聲色的刀光血影。

為了讓麻倉家答應讓他迎娶麻倉落,他暫時放棄了這個計劃,並答應了麻倉家不少事。

但也是時候開始他的行動了,他可沒打算一直讓麻倉家如意。

正如他對安倍晴明所言,他平生所願不過與麻倉落平淡度日,絕非現在這般被麻倉家驅使去降妖除魔,為麻倉家積攢聲望。

“那這回要去多久?”麻倉落蹭了蹭他,趁他不註意將自己的唇色抿得更紅了些。

“傳聞這次需要降服的妖怪挺難對付,大約是需要些時日的。”麻倉葉王依舊拍著她的背,語氣卻並沒有太過在意,帶著極端的自信。

麻倉落想了一會兒,擡手指著櫻花樹,“櫻花盛開的時候會回來嗎?”

“你又想舞一曲了?這恐怕有點困難吧。”麻倉葉王笑吟吟地戳了戳她的肚子。

“才不是。”麻倉落輕輕一拍他的手指,神色卻不惱,“我在學茶道,櫻花盛開時邀葉王哥哥品茶,葉王哥哥可願應邀?”

“夫人的邀請,哪敢不應。”麻倉葉王笑道。

他將她的衣衫攏的更為嚴實了些,“不過不要太過勞累了,又是學茶道又是雕刻的,都快要做母親的人了,還是這麽跳脫。”

“煮茶又不是什麽勞心勞累的事,你以為是招待內親王殿下嗎。”麻倉落聳聳肩,“不會的。”她將手中白色的圓盤放到他的掌心,“先給你一個,還有一個等你回來的時候就做好了,到時候再給你。”

“這是什麽?”

“耳墜呀,葉王哥哥大笨蛋。”麻倉落笑他。

麻倉葉王笑著微微搖頭,也任由她去。“晚飯好好吃。”他又開始提醒她,“既然這幾日胃口好,多吃一碗飯再加一碗湯。”

“可是我想吃櫻花糕。”麻倉落說。

“這時候上哪給你找櫻花糕?”麻倉葉王無奈地瞧著她。

“好吧,那我想養貓。”麻倉落又說。

“那只狐貍還在樹上呢。”麻倉葉王示意了一眼那只樹上睡的跟只死豬一般沒有半點警惕之心的雪狐,“又想養貓。”

“妖姬不好玩兒。”麻倉落扁著嘴任性地說,“他馬上要化形了。”

“……”麻倉葉王點了點她的鼻子,抱著明顯困倦的她往屋子裏去,肩膀與走廊上掛著的風鈴擦過,風鈴作響,“我回來的時候去找找有沒有小貓崽。”他還是應下了她的願望,若是雪狐即將化形,歸期不定,那她一人呆在這宅院裏還是有些無趣的。

他還需要些時間去料理麻倉家,必然是暫時不能一直陪著她的。

“葉王哥哥……”麻倉落迷迷糊糊地拉了一把麻倉葉王的手臂。

“嗯?”麻倉葉王將被角捏了捏,又撩開她面頰上的發絲,溫溫地望著她。

“切莫像上一回那般遲到了。”麻倉落輕聲說。

“好。”麻倉葉王俯下了身,揉了揉她的發絲,輕巧地在她的額頭上吻了吻,“今年櫻花盛放的時候,我定會回來品一品夫人親手煮的茶的,夫人可要好好練練手藝。”

“那當然……”麻倉落闔著眼撇嘴,不過須臾便深深睡去,帶著些許軟糯的聲線還不忘叮囑,“切莫遲到了,葉王……”

光影漸漸融在一起,風鈴聲伴著清越溫潤的低語而來:“好。”

“少夫人……?”嘈雜的聲音不斷傳來,還有風鈴作響的聲音。

是葉王哥哥回來了嗎?

“醒醒?少夫人?您不能睡著。”從遠處來的聲音終於穿透了模糊的意識,抵達了意識深處,將她從夢境中喚醒。

葉王哥哥……?

“少夫人,呼氣啊。”眼前滿是蒸騰的霧氣。

“……”麻倉落模模糊糊地睜著眼,看到了天花板也看到了端著熱水來往得婢女,老婆子的聲音不斷地提醒她要呼氣吸氣,她卻連動彈手指的力氣都沒有。疼痛清晰地從四肢百骸傳達到大腦,又漸漸麻木,她瞧見有人端著血水離去,看見窗戶上停了一只鳥,看見窗外的枝頭綻放了櫻花,呼吸卻越來越費勁,越來越微弱。

她提不起力氣,腦子裏一片空白什麽都沒能想起來。

“這樣不行啊少夫人!”老婆子驚慌地說。

“葉王哥哥……?”她似乎在光影中望見有人走近,又仿佛瞧見的是櫻花樹下彈琴伴舞的人,她試圖睜大眼睛,卻因為漸漸模糊的意識怎麽也看不清,“葉王……”無力地抓著布料的手最終漸漸垂下,寂靜地閉上了眼,“你遲到了……”

“少夫人!!!”驚恐的叫聲在房間裏回蕩,水盆打翻了一個接一個。

走廊上的風鈴在匆忙的人來人往中不知被誰撞得掉落在地,發出碎裂的聲響,卻無人註意。

櫻花盛開的季節,陽光也格外溫暖。

※、 章一零 歿

〖未及壽終、死於非命則為歿。〗

身形頎長的男子終於姍姍來遲地推開房門。

他一把掃開阻攔的仆人,大步跨進了充斥著血腥味的房間裏,陽光投在他身上,在地面上拉出長長的影子。

然而屋裏的少女已然閉上眼,終究沒能來得及看見他的歸來。

“葉王少爺……”婢女膽戰心驚地低聲喚道。

麻倉葉王身著雪白狩衣,在這樣昏暗汙穢的房間裏也如謫仙一般叫人不敢褻瀆。

他細細地端詳著已經毫無聲息的少女,神色沈靜得看不出異樣。

但這就是最沈悶叫人恐懼的異樣了,麻倉家最下等的仆婦都知道麻倉少爺是見誰都會給溫溫和和一笑,溫聲說上幾句話。

少女帶著溫柔的笑容,安安靜靜地閉著眼,和往日裏睡著了的模樣並無多少差別,白發俏皮地披散著,麻倉葉王走上前,用手指給她把面頰上沾了汗液的發絲撩開,沈默的面容上不顯憤怒,也沒有多餘的神情。

“葉王少爺?少夫人早產……沒能挺過去……孩子,也是沒能生下來。”一個老婆子鼓起勇氣上前解釋道。

“……”麻倉葉王閉了閉眼,卻沒有應答。

“葉王少爺?”婢女的聲音在戰栗。

“出去。”言簡意賅。

“葉王少爺,產房是汙穢之地,男子不能進入的。”老婆子勸道。

“我說,出去。”麻倉葉王猝然睨了那個勸解的婆子一眼,黑眸裏殺氣凜然,狠絕得叫人雙腿發軟。

仆人們駭得一個吸氣,連滾帶爬地從昏暗的房間裏逃了出去,仿佛多留一秒就會被麻倉葉王斬殺於當場,就如同那些傳聞中在他手中毫無反抗之力的妖魔鬼怪一般。

麻倉葉王再次閉上眼,輕輕地、略顯急促地呼吸。

心臟跳動的速度比往常快上不少,但卻不是讓人愉悅的心率,他終於在麻倉落的身側跪坐了下來。耳邊傳來的是窗外風拂動花瓣的聲響,卻沒有以往那個讓人愉快地風鈴聲。麻倉葉王輕輕地扶住麻倉落的手,她的手一直都是蒼白纖細的,但從未這般軟弱無力過。

從未……如此。

麻倉葉王想著,上一次她低聲抱怨自己不小心把杯子摔碎了是什麽時候的事呢。

無論如何,她不應該是這樣毫無聲息地躺著,哪怕呼吸再微弱,她不是都會睜開眼對他笑笑說歡迎回來的嗎?不然就是抱怨他回來晚了,埋怨他那麽忙碌總是讓她獨自一個人在院落裏等櫻花盛開……

不是應該如此嗎?

“……”麻倉葉王張了張口,半晌沒有叫出她的名字。

他死死地盯著她安寧的面容,試圖從她最後的神情中找到一絲一毫的意味來,又是否怨他歸來的太遲,是否恨他沒能來得及兌現回來陪她賞櫻品茶的約定,他回來的太遲,遲得甚至沒能見到她最後一面。

“我給你帶了你念念不忘的那家店的櫻花糕。”麻倉葉王坐在她身側說,望著她的目光有些沈靜而溫柔。

“我去看過貓崽子了,養貓的老婆婆說送我們一只,不過我還沒挑下來,你喜歡什麽花紋的貓?虎紋的還是純色的?老婆婆的那窩貓崽子裏品種還挺多的,也不是什麽特別名貴的品種。”麻倉葉王溫聲說著,像是往常那般。

“你給我雕刻的耳墜雕完了嗎?。”麻倉葉王伸出手掌,掌心放著一個白色的大耳墜,上面刻著五芒星,“只有一個的話我可不敢帶出去啊。”

“它出不來了。”麻倉葉王伸手摸了摸她圓滾滾的肚子,比他出門時要大了不少,或許是好好吃飯了,“是不是好好吃飯了呢?”他這麽想著就問了出來,可惜她這麽努力地逼自己吃飯,卻還是沒能成功保下這個孩子。

那個未出世的孩子和她一起就這樣無聲無息地離去了。

“……”麻倉葉王死死盯著她的眸子終於輕輕垂下,斂去了黑眸中的所有情緒。

他知道她死了。

和上一回不同,她這一回是真的死了。

他無論如何也救不回她了,無論如何希望和她平淡度日,無論如何……

她真的死了。

麻倉葉王用手指輕輕拂動她的發絲,她的白發還是那樣瑩瑩發亮,極為柔軟,臉上不是那樣病弱的蒼白,而是沒有生氣的灰敗,那雙即使沒有焦點卻依舊能捕捉到他的神奇白眸再也不會睜開看看他了。

他沒有抱任何希望,她會奇跡般地握一握他的手,狡黠地說:“葉王哥哥大笨蛋,被騙到了吧。”

他……沒有如此希望。

“葉王哥哥?”隱約有這樣溫柔的聲音從寂靜的黑暗中傳來。

麻倉葉王的身體僵了僵,沈沈的黑眸曾有流光溢彩,然而八歲那年被一把大火燒的幹幹凈凈;眉眼間曾溫軟如玉,映的出世間最美的花朵,如今卻黯淡深沈,死寂得可怕,仿佛帶著厲鬼般得兇戾。

他微微偏頭,視線平靜地在昏暗的房間裏轉了一圈。

然而和十多年前一樣,他看不見母親的魂魄,也看不見麻倉落的魂魄。

麻倉葉王唇角彎了彎,竟然笑了起來,笑聲清越。

很快,他的神情收斂的幹幹凈凈,麻倉葉王起身將她從被子裏抱出來,而在他的驅使下,房門自然而然地打開了,在門口等待的仆人們驚駭地匍匐著,不敢言語。

“封了。”麻倉葉王安然地說。

他抱著麻倉落,雪白的狩衣被血染得艷紅,面容上卻一如既往地帶著溫潤如玉的笑容,“誰也不許闖入此地。”他抱著她,就像是她還是活著的模樣,在他懷裏安然入睡的那些日日夜夜裏的模樣,不再多言,徑直往這院落的正房走去。

“少爺……少夫人她……?”有仆人忍不住想說什麽。

抱著一個死人去正房是極為不吉利的啊,還是個因為早產而一屍兩命的女人,這已經是非常不合禮的行徑了。

那個仆人的身體驀然一僵,一絲絲黑氣從他身上冒了出來。

麻倉葉王淡漠地掃過跪了一地的仆人,“她為什麽在這裏生產?”

“……”沒人敢回答他的話。

“或者我換一種問法。”麻倉葉王輕輕松松地抱著麻倉落,有著她還未僵硬的身體靠在他懷裏,而他唇角帶著溫潤謙和的笑容,嗓音柔軟似是怕驚擾了懷裏的人,“夫人住的並不是這間房,為什麽要特地送到這裏來生產?”

他沈靜地看著他們半晌,似乎是知道了什麽,一個仆人突然自己掐著自己的脖子,漲紅了臉,不過須臾就把自己掐死了。

離他最近的婢女大聲尖叫起來,卻一瞬間被不知名的東西踹倒在院子裏,沒了聲息。

麻倉葉王睨了一眼那些婢女,“噓,她不喜歡太吵。”

所有人一時間噤若寒蟬。

“……葉王少爺……”婆子哆哆嗦嗦地開口,“家主大人說產婦不……不潔,不能再正房生產,必須送到早就安排好的產房,因為是早產所以臨時安排了這間房,本應該……”

“本應該?”麻倉葉王淺淺地笑。

“本應該送到府外去。”婆子一閉眼說了出來。

“夫人為何會早產?”麻倉葉王繼續問,也不需要有任何人回答他的問題就繼續自己說了下去,“內親王殿下邀請夫人去散步……”他輕輕的聲線如若鴻毛從心間拂過,卻帶著刀尖般讓人毛骨悚然的危險,“內親王殿下還沒有離去是嗎?”

半晌,他閉上眼。

“原來堂妹與內親王殿下關系已經好到可以邀請內親王殿下多住幾日了。”

麻倉葉王想起了那個總是用奇怪的方式吸引自己的註意力,說話也總是甜甜嬌嬌的,本被家族中人定為他的未婚妻子的堂妹,他甚至想不起她的名字。

“所以內親王殿下會邀請落落去散步也是因為堂妹提出要賞櫻……”

“內親王殿下與家主大人……以及長老……”

就連背後內親王與長老商議了何事,有了多少齟齬勾當他都能心中猜度出一二來,他確實不該小覷了這個家族裏所有人的貪婪,為了入京,哪怕連皇女的身份和他的婚事也要利用,哪怕他早已成婚也要讓他失去妻子。

所以他才會被安排去料理成情報不全的妖怪,廢了兩個餘月才斬盡鬼怪脫身。

而她的身體那般脆弱根本經不起算計中的磕磕碰碰。

“好……很好……”

沈默中,所有人心頭的懼怕比原來更甚了幾分。

分明兩個月不在麻倉宅的麻倉葉王,卻在剛回來的這天就知道這兩個月裏發生的事,這樣通鬼神之能……真的不是怪物嗎!

緊縮的瞳孔中唯有他們對他的懼意。

“……”麻倉葉王凜冽的目光裏傾瀉的殺意哪怕是最年幼無知的婢女也看得出來。

但是他什麽也沒說,只是抱著麻倉落朝著院落的櫻花樹走去,更沒有去見一見他口中幾次提到的家主大人、內親王殿下又或者忘了姓名的堂妹。誰也不知道他獨自一人在院落裏做了什麽,只是風中飄灑的櫻花花瓣似乎比往日多了些。

而麻倉落的屍身也再也無人瞧見,麻倉家也沒有為少夫人舉辦葬禮。

仿佛她還是和過去一樣獨自安靜地活在那個院落裏,唯有麻倉葉王得以相見。

這一年,麻倉落這個名字成了麻倉宅內的禁忌。

這一年,麻倉家發生了一場災難,無數鬼怪像是發了瘋一般入侵麻倉宅,導致族人仆婦皆死傷無數,家主大人更是被一個大鬼一口吞了,唯獨有數位長老還得以茍延殘喘。

麻倉家的少爺麻倉葉王臨危受命,成為一族之長,擊退鬼怪,救得親王殿下與內親王殿下。

同年,麻倉家舉族遷入平安京,經親王殿下與內親王殿下舉薦,麻倉葉王再次見天皇,天皇喜而讚之,稱其風華絕代、才學無雙,留其為鎮守平安京之臣,安倍晴明亦不能堪比起榮寵,麻倉家一時間如一直異軍突起,活躍於平安京舞臺之上,降妖除魔、斬殺鬼怪、觀星測象,相比這一年災難時的惶恐狼狽,簡直是輝煌至極。

而帶領這個家族的正是於朱城之上揮袖而笑、狩衣如雪的大陰陽師——麻倉葉王。

三年後,但凡平安京的人家都願意將自家的女兒嫁給那個入京三年便權勢通天、驚才艷艷的年輕人,不僅因為他豐神俊朗,目若星辰,更因為他謙謙君子、溫潤如玉,又深得天皇心意。然而他總是笑著推拒了所有親事,無人知曉其因,只道他專心修行,寧可從家族旁系過繼一個孩子也不願娶妻。

不久,平安京又開始四處流傳麻倉葉王這般能力強大的人已經並非人類,實為鬼怪的化身,否則怎麽可能不懼鬼怪,驅使妖魔,有著比妖怪更可怕的力量。

麻倉葉王撚起櫻花花瓣,唇角帶笑,似溫柔似冰冷。

“落落,你說是一開始就生不如死的滋味更痛,還是走到輝煌的最巔峰又跌入懸崖的絕望更痛呢?”他在棋盤上擺上黑白子,語氣溫柔,叫人膽寒又叫人沈醉,“股宗你覺得呢?”

“……”一只虎紋黃皮貓縮著身子趴著睡,似乎並沒有細聽麻倉葉王的話語。

麻倉葉王輕輕搖了搖頭,也不在意。

“葉王大人,安倍家發來邀請……”門外有婢女的聲音傳來,恭恭敬敬。

“我知道了。”麻倉葉王打斷了她,望著煮開了的水擡手提起了壺,“安倍大人還真是清閑,你說是嗎,夫人。希望他總是如此清閑……不過想來也不可能。”他仿佛很習慣這樣獨自一人的問答,隔了半晌又對門外等待的婢女開口,“回絕了吧,接下來幾天可忙碌的很。”那溫溫的嗓音裏是不容質疑的淡漠與決意。

“是,葉王大人。”婢女很快退了下去。

麻倉葉王偏頭,拂動他袖口的聲音格外動聽。

“麻倉家……內親王……”他的指尖輕輕敲著桌面,似乎在考慮著什麽,“還需要一點點時間,你會喜歡這個禮物嗎?”他的話引得慵懶入睡的貓擡起頭望了他一眼,滿臉迷惑,它的動作使得麻倉葉王發笑,暗沈的黑眸裏似乎是被淹沒的死寂,仿佛被鬼怪漸漸啃食、被黑暗漸漸吞噬,“可能你不喜歡,你喜歡的東西應當是澄澈的天空和漫天櫻花……”他似乎是聽到她回答了,又似乎只是自語,“不過沒關系,即使到那時候你也不會看到的他們的,就像我看不到你一樣。”

麻倉葉王停頓了片刻,如玉的面龐上更加平靜。

他用手指擺著黑白子,而唇角輕輕扯動,一直以來溫潤謙和的面龐上露出了平靜又嘲諷的笑容來,竟有一種不能言語的狂傲不羈。

“落落,人類真是渺小啊。”他冷漠地厭惡地說。

麻倉葉王起身,風拂動酒紅的長發,雪白的狩衣襯得他風華無雙。

桌上的書頁匆匆被風翻動,寫著“泰山府君之義”的扉頁很快被刮向另一側。

一個月後,麻倉葉王與族人秘密商議毀滅人類,建立只有通靈人的新世界,族人大駭,舉族之力囚殺麻倉葉王。

又兩日,平安京遭鬼怪肆虐。

多位親王與內親王、大臣都被殘忍的鬼怪啃食的只剩半邊身體而痛苦死去,天皇更是被嚇得久病不起、時日無多,能救得他們性命的麻倉葉王卻不見蹤影。不久天皇下令驅逐麻倉家族離京,麻倉族人永世不得入京為臣。

火焰席卷的地方,烏帽狩衣的男子面帶微笑,眸底沈沈浮浮著平靜的嘲諷。

驚慌地盯著他的麻倉家族的族人們包圍著他,卻連一人都無法入他的眼,倒是那只他撿來的貓也背離了他,真是可惜。

若是她……

麻倉葉王唇角細微的笑容更深了些。

雖然她像只狡猾的貓,卻並不是貓都會像她的,他早該清楚,他的落落是獨一無二的。

只是……再也見不到了。

他望著北方,那裏有永不雕謝的櫻花樹,有樹下披散著白發為他煮茶的少女,纖細青白的手指擡起時恍若翩飛的白蝶,一倒、一碾、一調,優雅流暢,柔弱而美麗。她微微揚起臉,無焦點的眸子染著春日的光暈,唇角的笑容狡黠又無辜。

麻倉葉王輕聲笑了起來,又一次如當年那般溫柔純凈,驚艷如斯。恍惚間他仿佛瞧見有著一頭長長白發的少女身著白袍與他一同站在火焰之中,似是無奈地搖頭罵他大笨蛋,卻始終立於他身側不曾離去。

他總是有這樣的幻覺,仿佛她不曾真的離去。

所以他才會漸漸養成了獨自言語的習慣,卻又強行改掉。

“葉王哥哥……?”他又聽見隱隱約約的溫柔聲音自黑暗深處而來。

他知道,他失守的約定……櫻花樹下煮茶的白發少女早已成了他心間捆綁的枷鎖,如若生生世世的魔障,生生世世都不會放過他的靈魂。

然而,他不會再見到她了。

他將喚醒這個世界——麻倉葉王指間劃出了五芒星,所結的術式拖著他的靈魂進入了五百年一次的輪回。

生生世世……麻倉葉王的黑眸裏緩緩滲出了寒冰般的冷硬,他遲早會將這個骯臟的世界拖入地獄,讓所有貪婪渺小的人類在地獄哀嚎痛哭,而只有如她那般的人才能夠在新世界聽見風吹花落的聲音。

“葉王,你遲到了。”

他微笑起來,在扭曲的火光中依稀瞧見那黑眸第一次落下沈沈的淚。

其實,他想品那年她煮的那杯茶。

其實,他說謊了,他希望那一天奇跡會出現。

其實,他是還想再見她一面的。

天元五年,麻倉葉王,歿。

作者有話要說: 補上了。一直網審導致打不開也一直沒來得及補上。

千年卷完了。

下一卷,永生的歸途。

卷七:永生的歸途

※、 章零一 千年一瞬

〖所謂千年時光,也不過一閉眼一睜眼的須臾。〗

“葉王,你遲到了。”

寂靜中,女孩驀然睜開了一雙眼睛。

在這一剎那,死氣沈沈的時間似是突然開始流動起來了,仿佛靜止的塵埃開始上下浮動,從凝固的縫隙裏掃開了積灰,變得活力四射,而世界更是猶若有了跳動的心臟和流淌的血液,以一種緩慢而有條不紊的方式呼吸著。

她一眨不眨地望著上方,面無表情,而眸子忽然地就流動起白茫茫的光。

明凈深邃的眸子裏仿佛隱隱藏著玲瓏別致的一個“破”字,淡漠清淺,平靜無波,犀利張揚得可怕,逼入人心,斬碎靈魂;眼波流轉,掃蕩世間萬物,無情堪有情,有情卻無情,似是柔情蜜意又是冰冷漠然,如何也看不真切。

“落落?”遠方來的清潤聲線使得她眨了一下眼睛。

仿佛還是那年,櫻花樹上的雪狐抖動著白毛在安睡,少女捏著一塊櫻花糕在青年撥動的琴弦聲中終於還是硬著頭皮往嘴裏塞去。

仿佛還是那年,櫻花樹下的少女懶懶地打著哈欠翻書,陽光將一身雪色狩衣的青年為她梳頭的模樣折射出格外溫柔的弧度。

仿佛還是那年,櫻花樹下的青年認認真真地練習畫符,少女穿針引線將手指戳出了血窟窿也不告訴他只是偷偷地自己舔了舔,結果被青年用手背輕輕敲了敲腦門。

仿佛還是那年,櫻花樹下的青年輕輕攏著沈睡的少女,悄悄地將櫻花插到她的鬢角,唇角掀起的弧度比陽光更明媚幾分,比花朵更柔軟幾分。

仿佛還是那年……

“落落?”溫潤清越的嗓音如玉般叫人心思柔軟。

“落落。”高高低低地呼喚從自千年前而來。

“阿落……”嘆息裏分不清是思念還是溫柔得眷戀。

仿佛還是那年。

“落落……”

寂靜中,女孩終於莞爾一笑。

她的神色驀然變得溫柔而細致,所有的情緒都沿著眉眼舒展開,輕輕上揚,並非傾城傾國卻也絕世無雙,叫人移不開眼。

“葉王。”零璃緩緩地發出了聲音,淺淡的嗓音裏帶著某種不可言喻的魔力,炸響在靈魂深處。

那雙白眸點染了萬世芳華卻又在頃刻間褪去光彩,斂去了張揚放肆。

她一下子坐起身來,在寂靜千年的時光中瞧見了灼燒的金紅色火焰,瞧見了火焰中淡然微笑的雪衣青年,瞧見了他冷冷淡淡的絕然。

“妖姬,他是獨一無二的。”少女說,在寂靜中嗓音揉碎了所有的光華,困倦地閉上了眼,唇角卻帶著愉悅的弧度。

“妖姬,只有這一世。”

女孩伸出手,輕輕一揮袖,世界如同玻璃碎裂。

天空是暗沈暗沈的紅,大地是陰郁陰郁的黑,這裏高的連風的聲音都消失了。

“你死了啊,葉王。”零璃輕聲嘆息,淺淺的嗓音糅合了一種奇異的無奈,又仿佛是難以言訴的溫柔。

雪白短發的少年就這樣從世界破裂的盡頭竄了進來,猩紅色的眼眸晶亮晶亮。

零璃稍稍擡起眉眼,輕巧帶笑,“妖姬。”

“……”妖姬站住了腳步,躑躅了半晌,才吶吶地低聲喊道:“殿下。”

“化形後還真是一點不可愛啊。”零璃笑瞇瞇地說。

妖姬無力地揉了揉自己亂蓬蓬的白發,似是惱羞地低聲喊她:“殿下!”

零璃笑瞇瞇地搖了搖頭,又拍了拍他的頭。

他比她還要高些,但是也沒差多少,“影去哪裏了?”

“……”妖姬的神情頓了頓,有些不高興地扭過了頭,顯然是不喜歡零璃提起麻倉好的,“走了。”他半是賭氣地說。

零璃也不說話,只是定定地望著妖姬。

“……”妖姬不過半晌便敗下陣來,但也並沒有正面回答零璃的問題,反倒是提起了千年前她曾說的話,“您明明說只有一世,這已經是第三世了。”他那雙埋沒在雪白頭發下的眼睛深深淺淺地浮動著色彩,“他只是個人類,卻讓您現在變得如此孱弱。”

“妖姬。”零璃輕輕地搖頭,仿佛是想起了什麽唇角微翹,“我看見他死了。”

“他本來就會死去,他只是個人類。”妖姬認真地說。

“一場大火,”零璃說,手指在空氣裏輕輕抹過,空氣裏就仿佛跳動起火焰的金紅色彩,如若狂舞的妖精那般危險驚艷,“我看著他死去的。”她的面容是一種極致的溫柔,眼底卻漸漸地彌漫出淺淺軟軟的難過來,沒有騰升的霧氣,沒有潮濕的淚水,只有安然微笑裏的溢出的難過,“就這樣,到處都是火,到處都是人……”

她陪著他去了平安京,她看著他度過寂靜的三年,她偷偷笑他撿來的貓也不知道怎麽養,她聽他彈琴吹笛作曲、風骨翩翩,她知道他報覆麻倉家和平安京的天皇權貴,她用手指拂動他的琴弦的時候他再也聽不見了……麻倉家的族人恐懼於他,平安京的權貴懼怕於他,他養的那只貓終於因為他選擇了黑暗而背棄於他。

“麻倉葉王,天元五年,死於叛族。”她那般溫柔地說。

那般溫柔,那般沈痛。

妖姬的臉上終於出現了一些沈默的動容,“殿下……”

“輪回痛苦嗎,妖姬?”零璃偏過頭。

“我不知道。”妖姬回答,“我沒經歷過,不過大抵是痛苦的,人世間的一切從出生到死亡,馬不停蹄的開始到結束再開始到結束。”

“那永生痛苦嗎,妖姬?”零璃繼續問。

妖姬垂下眼,羸弱的身體站的筆直,“殿下,他會死的,他只是個人類,所有人都會慢慢地死去,不管是熟悉的還是陌生的,都會慢慢地離去,記憶也一樣。”半晌他又補充了一句,“葉王對於千年前的記憶也漸漸模糊了不是嗎?現在只有麻倉好,沒有麻倉葉王了,他絕非是千年前的麻倉葉王了。”

風靜靜地將他的話吹散。

零璃似乎在怔神,又似乎在認真地考慮他的話。

“很多人都在求永生,多活一天,多活一年,多看一個春秋,多曬一次太陽,多喝一次酒。”她坐在石床上,偏著腦袋看天空,神色難辨,“人都希望能夠永生不死,你說,他們要是真的永生不死了會做什麽呢。”

“可是永生是很沒意思的事。”妖姬在石床下的地上盤腿坐下來,仰頭凝望著零璃,“殿下……”他似是還有什麽沒能說完。

“對,永生是很沒意思的事,永恒也是,一成不變。”零璃微笑。

妖姬抿緊了唇。

“對於永生的時光來說,千年也不過一瞬。再漫長的等待在這樣消退的記憶中都會灰飛煙滅,風景會看盡,感情會殆盡,酒也會喝到膩。妖姬,一成不變真實太沒勁了。”零璃仿佛是在喃喃自語,“再也沒有那樣戰鬥的敵手,再也沒有那樣的戰爭……”

“殿下曾因為這些快樂過嗎?”妖姬反問。

“快樂?”零璃的神色頓了頓,扭過頭挑眉反問。

“是,殿下會覺得快樂嗎?因為戰鬥,因為過去走上巔峰的戰爭。”妖姬望著零璃的眉眼,他只有在這時候能夠直視她的眉眼,因為她這一刻不過是個人類,但是他還是知道,這個孱弱的身體裏有著一個可怕的、不容直視的靈魂,哪怕是他也不能看見她的靈魂,“欺詐師,我的殿下。”

零璃淺笑著搖了搖頭,“妖姬覺得呢?”

“殿下是沒有感情的。”妖姬低聲說。

“哈哈哈哈……”零璃高興地笑出了聲,眼睛彎彎的,讓她蒼白病弱的面容格外明媚。“你說得對,妖姬,我——”她指了指自己,“是沒有感情的。”

她不會因為與人玩樂而喜悅,不會因為得不到什麽而怨恨,不會因為細微的感情而感動。

零璃會大笑,會流淚,會專註地凝望一個人,卻不會悲傷,不會喜悅,不會痛苦。

因為啊,她只有表情,沒有感情。

所以她無所畏懼,無可匹敵。

“可是殿下現在有了。”妖姬又說。

就仿佛是擦開的火花,猝然地閃爍起美麗的光華。

“……”零璃歪著腦袋,滿臉無辜地瞧著妖姬,唇角彎彎的,眉眼更是跟細細的月牙兒似的,嬌艷得仿佛一朵盛開在夏日裏的明媚花朵。

妖姬抓了抓自己的頭發,滿臉無力,“殿下您又任性了。”

“你第一天認識我嗎?”零璃還是那副人畜無害的神情,攤著手。

溫柔安寧又逍遙任性,最灑脫的不過就是她了,偏偏還總是裝作一副人畜無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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