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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零三 雨中漫步的黑傘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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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可能這麽做的。

先不論一個普通人都要對百鬼夜行避行,以免被剝去心膽吃了,麻倉落在三年前那場大病的影響下格外容易吸引鬼怪的註意,仿佛是鬼怪們最喜好的食物。麻倉葉王三年前會發現端倪也正是因為進入平安京那個晚上遇上的百鬼夜行讓百鬼們都盯上了麻倉落,妖氣沖天,他動用了巫力才會揪出麻倉落體內的那只妖怪。

這也是麻倉葉王不太願意將她帶出來的第二個原因,第一個自然是因為她身體孱弱。

那條被放入麻倉落腦子裏、看起來像蟲子的妖怪不僅吞食了麻倉落身體的精力,還導致入平安京那個晚上麻倉落萬鬼纏身,差一點氣絕而亡。

而這一切都在千裏之外那位深居宅院的家主夫人的意料之中。

那條美人蛇早就料到麻倉葉王會偷偷帶著麻倉落前往平安京尋求醫師,養著成千上萬的鬼怪的平安京就如同一個巢穴,是那樣的麻倉落無論如何也去不得的地方。

“等等等等,那個是骨女嗎?”麻倉落感興趣地在麻倉葉王懷裏掙紮起來。

“你不是說醜嗎?”麻倉葉王說。

“胡說,骨女是絕世美女。”麻倉落立馬就不承認先前所說的了,“還有雪女,那個是發鬼嗎?黑漆漆的都看不見了,都被妖氣和怨氣遮住了。”她的腦袋扭來扭去,精力十足。

麻倉葉王啪的拍在她的後腦勺上,“下次帶你看另一種百鬼夜行。”

“另一種?”麻倉落終於安分下來。

“嗯。”麻倉葉王應了一聲,“會交好運的。”

“葉王哥哥騙人,百鬼夜行哪裏能交好運。”

“我從來不騙人。”

“那我們什麽時候去看?”

“……我們該回去了。”隔了好一會兒,麻倉葉王的嗓音才落在夜色裏,輕柔又古怪的淩厲。

他望著遠方,黑眸深處是冰冷徹骨的殺意。

※、 章零八 獨一無二

〖為了他灰飛煙滅也可以,更何況一個輪回的生命。〗

碧青的天空,塵埃在金燦的陽光裏上下漂浮。

麻倉落用手指輕輕劃過桌面,一塵不染的桌面仿佛能倒映出她的幹凈面容,她彎起眼睛笑,仿佛能瞧見打了蠟的木桌上倒映出自己歡笑的樣子。

屋子裏只有她一個人在,這一天她難得穿著深綠色的和服,襯得她的發絲更加的白。

一只雪狐靜悄悄地從外面竄了進來,猩紅的眸子註視著她。

她偏了偏頭,唇角微微挑起,伸出蒼白纖細的手掌,對它的到來並不感到意外。雪狐自然而然地就湊近了她,將自己的腦袋埋在她的掌心裏蹭了蹭。

“妖姬。”麻倉落輕聲地喚它的名。

不過須臾,雪狐柔軟的皮毛漸漸綻放出光華,卻又漸漸地微弱下去,它看起來有些懊惱,抖了抖自己得皮毛,更加湊近了她一些,滿足地在她跪坐的腿邊躺了下來,大大的尾巴輕輕搖擺了幾下,慵懶地搭在榻榻米上。

“你是想要化形嗎?”麻倉落垂著頭,發絲掩住了她的眼睛。

她的聲線比平日裏叫喚麻倉葉王時有所不同,不是輕快又軟糯的柔軟,而是一種難以言喻的淡,淡得沒有情緒,淡得沒有意味,只是平白樸質的陳述。很快,她唇角翹起一個微笑的弧度,似乎是最慣常的角度,“我以為你不會打算化形的,畢竟你最討厭化為人形了,這看來將花費你不少的時間。”

雪狐瞇著眼睛沒有說話,只是蹭著她的手心。

“你說得對,世事無常。”麻倉落笑出了聲,好似在明白了雪狐的意思。

她撫摸著雪狐的腦袋,半闔著眼,沈寂了半晌。

“……”雪狐閉上眼,靠著她仿佛要睡去。

“妖姬,我是誰?”淺淡的嗓音落在屋子裏,那麽平實無華卻如石頭上迸濺的水珠、如玉盤裏掉落的玉珠,驚得雪狐刷的睜開眼。

麻倉落無焦點的眸子安安靜靜地望著落在光中的塵埃。

“我是誰?”

她輕聲地問,不知是在問自己還是在問雪狐。

約莫一刻鐘,屋子裏靜得能聽到屋外鳥兒撲騰著翅膀落在樹枝上的聲音、蟲子來回爬動發出鳴叫的聲音、風拂過嬌花和綠葉的聲音……而她始終望著塵埃,在光影的錯覺中,白眸漸漸地流動起了光華,叫人移不開眼,但只是一瞬。

“落落?”溫潤謙和的嗓音帶著清澈的質感從走廊那端傳來。

麻倉落揚起臉,白眸裏的光華隨即被金光打散,只餘下寂靜的黯淡和無焦點的柔軟,“在這裏,葉王哥哥。”她出聲軟軟地答道。

青年頎長的身形從走廊外跨了進來,一身雪白狩衣的麻倉葉王恍惚是從聖光中走出來的,如玉的面容上是最溫柔的神色,黑眸精準地捕捉到少女蒼白得幾乎透明的臉龐,“沒有在休息嗎?”他伸手扶住她纖細的手腕,手指輕巧而熟練地撫順她起身而淩亂的白發。

他快十八了。

而她,也是十四五歲的少女了。

“我睡飽了啊。”麻倉落順從地由著麻倉葉王將她輕輕抱起來,坐在他懷中。

他的身體自然是比榻榻米要溫暖多了,比被窩也暖。

“真的?”他也隨口就問了下去,並不十分相信。

麻倉葉王的目光從那只雪狐身上掃過,“真少見,你會在這裏。”他語氣熟稔,也並非第一次在麻倉落的屋子裏見到這只懶洋洋地曬太陽的狐貍,只不過每次他到這裏的時候這只雪狐都會不高興地離開,十年前他抓著它準備把它扒皮燉煮的事一直讓這只小氣的狐貍耿耿於懷,記仇記了十年有餘。

不過它回到她身邊是三年前,他帶著她回出雲的時候。

當年雪狐被麻倉落指派去大冬天冰天雪地裏抓只雞回來,結果它回來的時候麻倉落已經被麻倉葉王帶回了出雲麻倉宅,而後雪狐妖姬偶然去了平安京,因而多年不見。

“妖姬準備化形了。”麻倉落解釋說。

麻倉葉王挑起眉梢,“作為狐妖,修行多年化形不是很正常的嗎?”他的眸子映著從屋子外落進來的金光,嗓音溫潤,語氣卻帶著輕微的調侃與嘲笑,意態輕松,“不過直到現在才能化形未免太弱了。”

雪狐懶洋洋地斜了麻倉葉王一眼,瞇著細長的眼睛儼然就要睡去。

要是平時它必然是暴起咬人,它的脾氣可沒有特別好,今日的異常倒是讓麻倉葉王發笑。

“化形耗費的精力看來不只是一點兩點。”麻倉葉王了然地說。

“大概一年?或許兩年?”麻倉落比劃了一下手,歪著頭想了會兒,“會睡著很久。”

“那它就沒有機會了。”麻倉葉王突兀地說。

“沒有機會?”麻倉落眨了眨眼,神情迷惑。

“……”聞言,麻倉葉王的神色頓了頓,黑眸沈沈。

他手輕輕劃過她的額發,單手將她得腰際往懷裏一帶,額頭貼著她的額頭望進她那雙白眸裏,盡管白眸並沒有倒映出他的樣子,她的面頰卻不自然地緋紅起來,麻倉葉王愉悅地笑聲悶在胸腔裏,“落落……”他的似是含糊不清地叫她,“阿落……”字詞卻清晰地敲在心臟上,那般動人。

“我好像等不及了。”麻倉葉王如若嘆息的聲音落在塵埃中,驚得她睜大了眼睛。

與往常無異的擁抱在這一刻也突然讓人心底發慌起來。

“葉王哥哥今天有點……古怪?”麻倉落認真地攪氣氛,面頰通紅。

麻倉葉王沒來得及再說什麽,另一端就傳來了婢女的聲音:“葉王少爺,家主大人請您過去。”

那聲音帶著輕微的結巴,吞咽了牙齒間戰栗。

“我知道了。”他溫潤如常地回了一句,卻沒有立馬起身。

“回到麻倉家以後葉王哥哥更忙了。”麻倉落低聲說,她三年來見到他的機會並不少,卻再也不能如三年前那般親近自然地一同行動了,更別說一同前往廟會這樣奢侈的玩樂,就連他曾說好帶她去看的另一種百鬼夜行也只從貓妖鬼燈手中拿到了鬼燈,然後因為忙碌而錯過了那個時間的盛宴。

“……”麻倉葉王將下巴壓在她的肩膀上,眉眼稍稍斂起,似是將光華都放輕了,柔軟地呈現出來。

“很快。”他溫柔地說,“很快就會結束了。”

“我不是在鬧脾氣。”麻倉落靠在他懷裏,輕聲細語地解釋,嗓音柔軟,“葉王……”她閉上眼,面帶倦意,“你把自己逼得太緊了。”

麻倉葉王輕輕拍著她的背,似乎在哄她入睡,“別擔心,很快就好了……”淺淺的低語猶若情人間的呢喃滑進了耳畔,“很快的,落落。”他眼底是深沈而厚重的鋒利,掩藏在溫潤謙和的氣韻下,難以被察覺。

“……”麻倉落終究沒有再說什麽。

他們本可以不用再回來,她知道他為何要回到麻倉家。

她被病痛和鬼怪掏空的身體需要最好的湯藥醫治,她需要被細心呵護才能夠安然地活下去,就連稍微大了些的風都可能讓她失去再沐浴在日光下的機會,只有她和麻倉葉王兩人是無法做到的——那樣遠離出雲麻倉家改頭換面、隱姓埋名的生活並非不可能,但同樣,她活不了多久。

麻倉葉王要回來,要從死神的手中搶回她的性命。

為此,他甚至不惜一切代價用謀算殺死了家主夫人,免去她獨自一人在這宅院中最大的危險。

麻倉落又被麻倉葉王抱進被褥中,她閉著眼,任由他將自己蓋得嚴嚴實實的。她偏過頭,似是目送著他無聲無息地離開房間,才側過身子,不知在想什麽。

“妖姬,葉王哥哥十八歲了,是不是按照人類的年紀來說要成婚了?”

“……”隔了好久,房間裏都只有她自己輕微的呼吸聲。

“那個人類,有什麽特別嗎?”一個沙啞的聲音終於出現在房間裏。

麻倉落無精打采地打了個哈欠,半闔著眼。

雪狐懶洋洋地翻過身,又湊到她邊上去,“那個人類對您來說,有什麽特別嗎?在我看來,他不過是個最普通不過的人類罷了,頂多有些力量。”

“你好啰嗦,妖姬。”麻倉落輕聲地說。

“可是我不明白。”雪狐細細長長的眸子裏有些迷惑和冷意。

“你不需要明白。”麻倉落的聲音微不可聞,這樣講話似乎很費她的氣力,和在麻倉葉王面前那樣有活力的樣子截然不同,“妖姬,你不需要明白。”

“我不明白。”妖姬一字一頓地說。

“……”麻倉落半閉著的眼睛猝然睜開,白眸無痕無焦,眉宇間盡是柔軟的肆意,令人心神一駭,“我說了,你不需要明白。”輕柔的嗓音在刀尖上劃過一般動人又讓人背脊發毛,冷汗直落。

“……”妖姬垂下頭,並不是因為挫敗,而是因為服從。

半晌。

她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響了起來:“他是特殊的。”

“我以為您來輪回不過是因為……”妖姬低啞著嗓音說,卻又停了下來,端詳著她比它為了化形而消耗精力還要困倦疲憊的面龐,換了要說的話,“這個身體已經要走到盡頭了,人類的身體無法承受您的靈魂。”

“人類的身體是所有生物體彈性最大的,妖姬。”麻倉落說。

“您……想起來了?”妖姬試探著問。

“不。”麻倉落又漸漸闔上眼,這會兒已經氣若游絲,但是依舊平緩地說話,“除卻我不是個人類這一點我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對一切依舊一無所知,包括我的力量應該如何使用……”她似乎要睡著了。

妖姬盯著她,她的唇色蒼白的可怕,“您若是想起來了,這個身體就不會是這個狀況了。”

如果她想,她可以做到任何事。

妖姬是知道的,只要她知道如何掌控並使用自己的力量,她可以做到任何不可思議的事,正如十年前她躺在雪地上睡覺卻無懼寒冷一般,現在她卻連讓自己身體好起來都做不到,因為這種掌控她必須得記得更多的東西。

“你身上的禁口令,是我下的吧。”麻倉落篤定地說。

“除了您,沒有誰可以做到。”妖姬趴在她面前。

“他的眼睛真漂亮,妖姬。”麻倉落溫柔又小聲地說,笑容歡暢,“他是特殊的,他看得到。”她的神情溫柔得不可思議,這是妖姬從未看到過的在她的身上出現的神情,仿佛是自然而然就有了的神態,而不是那樣天真無辜的樣子,“妖姬,你也看不到對不對?”

妖姬沈默地點頭。

“你看,他是特殊的。”她滿意地、意味不明地說。

“只是能看見而已。”妖姬撇著嘴巴試圖反駁。

“不會有第二個人了。”麻倉落從被窩裏伸出她的左手,纖白的手指在空中隨手抓了抓,“我沒有想讓他看見,但是他那一天看見了。”

妖姬知道麻倉落說的是哪一天。

他們第一次相遇的那個雪天裏,她也是這樣朝著麻倉葉王伸出左手,安安靜靜地收攏,那時她也還沒有掌控自己的力量,所以力量是無法顯現出來的,然而麻倉葉王卻真真切切地用那雙凡人的黑眸看到了真實。

她的真實——只有他能看見的她的真實。

哪怕麻倉落不記得自己是誰,對自己身上藏著的秘密也一無所知,她也知道麻倉葉王必定是不同的那個人,必定是她拋下原來的身份也要來輪回裏要尋找的那個因與果。

所以她跟著他,陪伴他,不離不棄十年。

所以她願意和他撒嬌,說著不著邊際的話。

所以她願意做他病弱的人類女孩。

“這樣下去你很快就會死的。”妖姬認真地說,“這個身體本來就承受不住,更別說三年前還被鬼怪啃□□氣,身體與靈魂契合度已經低——”

麻倉落一把按住了妖姬的腦袋,讓它閉了嘴。

她偏頭望向窗外的樹枝,看了半天沒看到什麽只好從被子裏爬著坐起身,“櫻花快要開了。”麻倉落聽見有人踩著外面木制走廊走過,那些婢女在經過這間院子的時候總是屏住呼吸,怕極了惹惱她,但更多的是害怕惹惱麻倉葉王。

這宅子裏的人大部分都是害怕三年前歸來的麻倉葉王的,盡管人人都知道麻倉少爺總是面帶微笑,還是忘不了他在眾目睽睽之下斬殺了面目醜陋的惡鬼的可怕力量,而麻倉葉王越是成長,他們的恐懼就越發難以抵擋地攻略心防。

仿佛那溫文爾雅的面容下藏著不是一個謫仙一般的靈魂,而是一個更強大可怕的惡魔。

但是與他相處十年,她卻清晰地明白那個即使斬殺惡鬼、即使手染鮮血、即使謀權奪政的麻倉葉王,從那個冷漠的孩子長成如今溫潤的青年的人……

麻倉落輕輕用手撫了撫自己的心口,有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從十年前那個雪天裏生根發芽,因為他人的恐懼和排斥、因為他的倔強和固執、因為她的停留和放松,但這本該是不可能的事。她又垂著眼迷惑地望著自己的手掌,像是在茫然自己的動作,又摸了摸自己那時如烈火紅霞般自然而然發熱的面頰,最終她微笑起來,“妖姬,麻倉葉王是一個溫柔的人,原來我要找的他……最重要的他是這樣的一個人。”

這是她第一次這樣直白的說出這樣的話。

“如果讓他失望那就太糟糕了,為了他哪怕灰飛煙滅又如何呢?更何況只不過是一個輪回的生命。”

“您真的……受到影響了。”妖姬低落地說,並不為她受影響而愉快。

“不管如何,也不算百來一次輪回。”她對妖姬露出了無辜的笑容,淘氣又任性,“你說對嗎。”

妖姬耷拉下它的尾巴,悶悶不樂地說:“他到了大婚的年紀了,麻倉家都在謀算用他的婚事換取利益。”

“……”麻倉落偏著頭,等著妖姬繼續說,白眸映著金光微微發亮。

“但是他應該有辦法。”妖姬扭過頭不高興地說,字詞都是恨恨的,“他想要迎娶您。”

風從屋子外吹了進來,走廊上的風鈴又開始晃動。

不知隔了多久。

“妖姬,他是獨一無二的。”麻倉落說,在寂靜中嗓音揉碎了所有的光華,困倦地閉上了眼,唇角卻帶著愉悅的弧度。

“妖姬,只有這一世。”

作者有話要說:

※、 章零九 櫻花約

〖生活有時候是不給人遲到的機會的。〗

“少夫人……?”

櫻花盛放在溫暖的季節裏,走廊上的風鈴搖搖晃晃。

粉白嬌嫩的花瓣在風中顫顫巍巍地搖擺抖動著,層層疊疊地鋪滿枝頭,任誰仰頭望天只時都會被滿眼得粉粉白白所震撼,而這樣的花朵堆疊在一起,千姿百態的,一些已經盛開,一些還是花骨朵的模樣,挨挨擠擠,密密層層,時不時地就有些許脆弱得從枝頭搖曳著飄落。

樹下得少女微垂著頭,伸手接住了掉落的櫻花花瓣。

她指尖撫動琴弦,細微悠長的樂聲斷斷續續信手而作,縹緲多變,絲毫聽不出相應的調子來,少女卻玩的不亦樂乎。

風中傳來了比琴音要清越些許的聲線,讓少女微微揚起臉。

“落落。”溫潤清冽的聲線隨風而來。

麻倉落倏爾睜開了眼睛,穿著木屐的腿一搖一晃,手中握著什麽東西在雕刻。

眼前樹枝上哪有什麽粉粉嫩嫩的櫻花,只有光禿禿的樹枝和還未化去的白雪,然而不知怎麽的院子裏卻連一點兒風都沒有,風鈴垂著卻搖不起來,陽光也極暖,讓她懶洋洋地張開手臂伸了個懶腰,面容上露出了滿足的笑靨,“葉王哥哥。”

麻倉葉王頎長的身影從走廊拐角走了出來,烏帽狩衣,逆光而行,黑沈的目光落在坐在走廊上披著大氅、裹得跟只大白熊似的少女身上時比花朵還要柔軟,“你又偷跑出來了。”

“我只是從屋子裏挪到屋子門口,不算偷跑。”麻倉落用手比劃了一下敞著障子門的屋子,又比劃了一下自己距離屋子裏的距離,唇角的弧度狡黠有無辜,“是可通行範圍內。”

麻倉葉王掃過在樹枝上趴著睡覺的白毛狐貍。

他當然清楚,正是因為有它在院子裏睡覺,才能夠確保這個地方溫暖的和室內一樣,冬日再如何凜冽的風都無法穿過它的保護膜給予麻倉落哪怕一丁點的傷害。

麻倉葉王偏了偏頭,似乎在考慮要不要和往常一樣將這只想方設法陪麻倉落胡鬧的白毛狐貍從樹上打下來,他的視線掃過光禿禿的樹枝和雪狐身上柔軟的皮毛,終於還是扭過頭,跨步走向笑瞇瞇地望著他的麻倉落。

“今天不砸了嗎?”麻倉落笑瞇瞇地問他。

她自然是知道他往常裏用樹葉欺負雪狐的事,只要妖姬躲在樹上睡覺必定會被他敲下來。麻倉葉王不是特別高興妖姬將病弱的麻倉落從房間裏帶出來,哪怕它能夠讓她不受風吹雨打,而他也確實以結界保護此地,但他還是希望她能小心一點。尤其是現在,恐怕她摔了他都要擔心許久。

她像極了瓷做的娃娃,一碰就碎。

麻倉葉王有時候會迷惑當年在小村落裏初遇時見到的那個有著神奇力量的小女孩究竟是不是一個夢,否則如今的麻倉落怎麽會脆弱如斯。

“它什麽時候化形?在這裏化形不□□全。”麻倉葉王問。

“還有一兩個月。”麻倉落說道,“馬上它就會陷入深眠,直到成功化形時才會醒來,所以過兩天就回自行離去。”

“今天氣色很好。”他在她身側蹲了下來,手指撩起她垂落的發絲,指尖拂過她的面頰。

“因為他好像餓了,所以多吃了一碗飯。”麻倉落伸出食指,笑容更加燦爛,另一只手自然而然地摸了摸她的腹部,鼓鼓囊囊的,這當然不是吃撐了或者長胖了,而是肚子裏多了一個小家夥。

麻倉葉王揉了揉她瘦瘦的面頰,擦過她笑彎的眉眼。

“夫人真棒。”他真摯地誇讚道。

聞言麻倉落唇角又得意地翹得更高了些,像個小孩子,什麽心思都寫在臉上,又活脫一只偷了腥的貓,看得麻倉葉王直發笑,“剛才在做什麽呢?”他瞧見她閉著眼睛的模樣,溫婉安然的笑容比冬日裏的陽光更盛幾分,嬌俏得讓人怦然心動。

麻倉落擡起手指了指庭院,“櫻花。”她簡短地說。

麻倉葉王挑起眉梢,目光落在她手中捧著的奇怪的雕刻東西上,“櫻花?”這個時節櫻花可還未盛開,“你想看?”

“自然是想看的。”麻倉落坦然點頭,卻按住了麻倉葉王欲結印的手,“不急,再過幾個月就能看到了,春天快要來了。”

她由著他抱起身體,整個人都挨近他懷裏,滿足地翹著兩邊嘴角。

“那你剛才在想什麽?”麻倉葉王輕松地圈著她嬌小的身軀,“總不可能在臆想裏看櫻花吧?”

麻倉落眨了眨眼睛,耳尖略微泛紅,“去年的櫻花很美。”

“今年也會的。”麻倉葉王順口說,很快註意到她微紅的耳尖,“嗯……今年也會的。”同樣的話卻表達出不一樣的意味來。

他笑吟吟地輕輕捂住她圓滾滾的肚子,掌心的溫度好似隔著衣料也能透進去,“夫人說的對,去年的櫻花確實很美。”麻倉葉王眉目含笑地望著她,倒不像在說櫻花,更像是在說眼前俏生生的少女。

麻倉落偏著頭,望向庭院裏被雪覆蓋的櫻花樹。

仿佛又是那年草長鶯飛、櫻花盛開,空氣裏的氣味帶著泥土的濕氣,她又瞧見櫻花飛舞的溫暖日子裏,少女信手撫琴於樹下。

淺色淡雅的衣裳襯得她膚白賽雪、白發如瀑,難得從屋子裏出來賞櫻,連面容都仿佛在柔和的春光下紅潤了些許,不在那麽蒼白病弱。指尖穩住琴弦的顫動,她淺色的唇瓣揚起一個明麗的笑容,仰起頭望向清越聲線的主人,“你又遲到了,葉王哥哥。”

“落落這可是要問罪?”麻倉葉王倚墻而立,反問她。

“我可不問罪,不過嘛,遲到者當罰。”麻倉落豎起食指晃了晃,“一直聽聞葉王哥哥一手琴藝動人,今日可有空彈上一曲?落落今日備了點心美酒,願洗耳恭聽。”她望著他,白眸裏流轉著春日裏的光暈。

麻倉葉王不由得輕笑。

“你聽誰說的,這院子誰跟你說的胡話?”

“自然是聽麻倉落說的。”麻倉落瞧著他走近,彎下了身用修長的手指撫過琴弦,便站起身拉著他在琴旁坐下,“怎麽能說是胡話。”

麻倉葉王撫順狩衣寬大的袖口,稍稍擡起眼,“想聽什麽?”

“……”麻倉落愉快地向後跳了一步,足尖點著地面,衣袖輕甩,體態輕盈似著漫天的櫻花花瓣,面上卻帶著狡黠無辜的笑容,“葉王哥哥覺得呢?”

清顏白衫,盈盈素靨,少女擡腕低眉,蓮步輕移,並非翩若驚鴻卻也叫人移不開眼。

麻倉葉王揚了揚眉,信手撫琴,琴弦上下翻動,或是抹或是挑或是壓。

琴音寧靜悠遠地散開,宛若天籟。

與麻倉落信手而作不同,他的指尖仿佛帶著奇異的魔力,從交錯的琴音中細細地流淌而出,時而松沈曠廣,時而清冷寂靜,時而如人語,聲動天地,道訴溫柔心事,不是什麽人盡皆知的曲子,甚至可以說是聞所未聞,但是卻應和著少女的曼舞,讓她的一顰一笑、舉手投足都與琴音配合的恰到好處。

櫻花漫雨,七弦琴音就這般將心事低緩縹緲地傾訴給眼前在花中翩翩起舞的少女。

這一年的櫻花格外美。

花雨中輕舞的少女更是人比花嬌,笑若燦陽,動人心魄。

麻倉葉王手指輕勾,琴音斷止。

麻倉落一振手中的折扇,輕盈頓足,半掩在扇後的眸子盈盈帶笑地望著麻倉葉王,蒼白的面頰極為嬌俏,若清泉泠泠映著春日的暖陽,成了心頭最幹凈的一抹陽光。

她似是聽懂了他的琴音,他仿佛看明了她的舞意。

一時間,他們都沈默地望著對方,風掠過他們長發。

“……”在沈靜中,麻倉葉王倏爾站起身,大步上前一把抱起了她,額頭抵上她的眉間,“落落,”他溫潤的嗓音比清泉多幾分灼熱,比盛焰少幾分熾烈,卻是最鄭重不過,“你嫁與我可好?”

“……”麻倉落被他的動作驚得手足失措,最終只能攥緊了他的前襟。

“落落?”麻倉葉王從未有過如此急切的一刻,哪怕他可以游走於人群中奪取他想要的一切,這一刻……所有運籌帷幄在這一刻都派不上用場,他也不知道自己何時起了這樣的心思,或許是麻倉家的人成日都在催他挑選一門婚事,而他腦子裏盡是她的低落地說他忙碌太過逼著自己的聲音的時候;或許是他牽著她走過大街小巷,她笑容燦爛的時候;或許是無論他去往何方、前往何種險地她都願意伴她同行的時候;或許是他想著如何在這個宅院裏生存並扳倒那些人,她聽他訴說計劃並出謀劃策的時候;或許或許是他給她第一次梳頭,看著她一日日長大、一日日亭亭玉立的時候……

又或許六年前她無力地躺在馬車上即將死去的那一刻他就知道了。

他不記得這樣的心思這樣如同藤蔓纏繞在他的生命裏,隨著她長大而變化。但他知道他只願記得有一個人會在這骯臟的深宅中等著他,一直笑容澄澈,比陽光更幹凈。

他不明白喜愛的心情,但是若這一生必有一人與他相伴,那他只願是她。

只要想到她會屬於他,他就怦然心動。

“可好?”麻倉葉王偏過頭,將她收緊在懷裏。

“好。”聲如蚊吶。

不知多久,猶若蝴蝶振著翅膀落在樹枝頭,風拂亂她的白發,走廊上的風鈴清脆作響,一瞬即如千萬年。

麻倉葉王終於從那細微的聲音中明白她說了什麽,將她從懷裏撈了出來,“……”他的目光在緋紅的面頰上頓了頓。

“……”她偷偷瞄他,似乎也註意到他竟然比八重櫻更紅的面容。

“咳……”兩人同時呆怔了一會,幹咳了一聲,緊接著不由自主地輕笑,又轉為大笑。

“葉王哥哥可是十年不曾臉紅了。”麻倉落捂著肚子笑個不停,歡暢又明媚。

“說得好像剛才你不曾臉紅一樣。所以你剛才是嬌羞得說不出話來了嗎,落落?我原以為沒有比你面皮更厚的女孩子了。”麻倉葉王的笑意從眼角愉悅地傾瀉了出來,眉眼比櫻花更加柔軟。

春光正好,滿園花嬌。

麻倉落悄悄地伸出小指勾住他的小指,麻倉葉王撚起一朵八重櫻插在她的白發間。

兩月後,麻倉家少爺麻倉葉王大婚,其女子名曰麻倉落卻無人相識,出雲大驚。

夏時,麻倉葉王與妻麻倉落游歷山水,偶遇歸家的安倍晴明。

又過兩月,麻倉落懷有一子,麻倉葉王大喜。

“少夫人?”這個聲音一直從遠處傳來。

眼前似有蒸騰的霧氣,讓視線有些模糊不清。

“少夫人?”

冬日的陽光舒適得讓人發出細微的喟嘆。

麻倉葉王收回落在幹枯樹枝上的視線,只有懷中抱著她的時光格外寧靜,仿佛前一年櫻花下琴聲伴舞那刻的溫柔。

“聽說昨日內親王殿下屈尊至麻倉家?”麻倉落將他垂在胸前的長發在手指上繞了繞又解開,坐在他懷裏繼續雕刻起手中那個白色的圓盤,在上面雕刻出了星星的形狀。

“自然有親王殿下相伴同來。”麻倉葉王將下巴輕輕壓在她的頭頂,即使成婚後,她也總是披散著這一頭瑩亮的白發,“過兩日他們自然會離去,不會來打擾你的。”隔了片刻他又補充了一句,“你好好養身體,別太費心思。”

“那可是親王殿下和內親王殿下,也就葉王哥哥敢這般無禮。”麻倉落聳肩。

“不過是天皇的子女,於我看來,還比不上你肚子裏的那塊肉。”麻倉葉王語氣揶揄。

“什麽叫那塊肉啊。”麻倉落不輕不重地咬了一口他的手。

麻倉葉王睨了一眼她在他手上咬出來的牙印,“看來肚子裏帶一個不僅讓你胃口好了,牙口也好多了。”

麻倉落默默地揉了揉他的手背,試圖將牙印揉沒了。

麻倉葉王悶聲笑起來。

“不疼。”他輕聲說,“夫人大可放心。”柔軟的嗓音順著耳畔滑了進去,帶著溫熱的暖氣,吹得耳朵微微發癢。

“你今日回來的這般早?”麻倉落半瞇著眼靠著他,有些困倦起來。

“不,過會兒要出門。”麻倉葉王輕輕拍著她的背,仿佛在哄她入眠,望著不遠處的白雪,柔軟的黑眸漸漸變得有些深沈起來,並沒有多少笑意,“要出趟遠門,所以想先來和你說一聲。”

“葉王哥哥還是很忙。”麻倉落打了個哈欠,揉著自己的眼睛,卻被他抓住手。

“別揉。”麻倉葉王輕輕敲了敲她的手背,“分明只是這兩天忙了點。”他停頓了半晌,“看來是時候奪取家主之位了。”溫潤的聲線說著極為凜冽的話語,那般漫不經心,仿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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