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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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餘國柱這問話,明珠聽了臉色微微一沈,並未即刻作答。

時隔四年,這也是他未曾想到的。

當初舉薦湯斌做太子之師,只因他料定湯斌性子耿直,不擅諂媚,必定會跟深宮中長大的皇太子發生沖突,誰能料想,皇太子竟能放下架子,與湯斌相處甚好,這才有了這四年的和諧師生關系。

而他舉薦湯斌為太子之師,確實如餘國柱所說的那樣,湯斌得罪過他,他就設下如此陷阱,坑害湯斌。身為太子之師,一著不慎,即會獲罪。他這看似給了湯斌榮耀,實質上,卻是將他往火坑裏推的。

可卻因為皇太子對湯斌的高度配合,而使得他計劃好的師生沖突沒有實現,而他又不願意坐視漢臣們對於皇太子的教學計劃得以順利實施,所以,才決定在此刻動手。否則的話,等皇太子學成,到了年歲漸長的時候,他再要對湯斌動手就很難了。

因此,此刻動手才是最好的時機。

“當初,我派家奴到南邊去收取孝敬,南邊的官兒個個都不敢不給,都是恭恭敬敬的奉上銀兩來,按說,我本不該收取這些銀子,可是我替他們在皇上跟前兒說了多少情啊,替他們收拾了多少回爛攤子啊,要是沒有我,他們在南邊還能有那麽好的日子過?說出去,我是大學士,人人稱我一聲明相明大人,可事實上呢,我都是替他們辦事兒的,要是沒有我替他們斡旋,他們還能高枕無憂日日作樂?說到底啊,這銀子,他們就該孝敬我的。”

明珠道:“偏偏到了江寧,那是湯斌的地界,他不肯拜訪更不肯接待我的家奴,這也就罷了,竟連照例的銀子都不肯給。竟還辱及我的家奴,這不就是打我的臉麽?這樣不會做人的人,怎麽能做得好官兒呢?”

餘國柱覺得明珠說的太對了,忍不住附和道:“明相所言極是!當初下官任江寧巡撫時,淮安、揚州二府遭受水災,下官上疏說水退之後田地尚可耕種,第二年應當照例征收賦稅,偏他湯斌多事,非要派人重新勘察,說水並未褪去,即使田地已露出水面的地方也無法耕種,上疏奏請要將這二地的錢糧征收減少兩成。您說說,他這不是專跟下官作對麽?下官也是為了朝廷的賦稅啊!”

“得了,你那點子事,就甭拿出來說了!你是為了朝廷賦稅,可他卻是為了淮安揚州的百姓,到了皇上那兒,也是他有理你沒理,”

明珠冷笑一聲,又道,“他不是心系百姓麽?你們就照著這個路子彈劾他,為了百姓,連朝廷的體面都不顧了,還怎麽做朝廷的官呢?”

明珠想,如此一來,還能順道打擊打擊索額圖的氣焰,這幾年,索額圖雖不是大學士了,可身上兼的差事也不少,更沒少跟他作對。

科爾坤、餘國柱連連稱是,餘國柱笑道:“這點事,包在下官身上了!明相您只管瞧著吧!”

翌日,餘國柱上疏。

稱湯斌自江寧巡撫上京赴任,在離開江寧時,老百姓沿街相送,俱要求他轉告皇上,請求減輕過重的賦稅。而湯斌則回答,已就此事上疏過多次給皇上,都給朝廷駁回。這次將親自把百姓們的請求轉致皇上,同時,湯斌還為自己沒能滿足百姓的願望而致歉。說自己“愛民有心,救民無術”。餘國柱認為,湯斌這是對朝廷有怨望,甚至有煽動百姓之意。更在疏中詰問,何為無術?身為朝廷命官,說自己救民無術,豈非是說朝廷無能?這樣的官員,怎配在內廷教導皇太子呢?

康熙看罷餘國柱的上疏大怒,認定餘國柱是對湯斌謗訕,對此疏並不予以理會。

但是,在康熙心中,卻因此對湯斌有了不好的印象,他雖不讚同餘國柱疏中所言,卻對湯斌的那兩句話不甚喜歡。不由得,還想起當初湯斌初為太子之師時,他問的那個問題來,當時,湯斌可是答不上來的。

而他當時就在想,讓湯斌給胤礽為師,本就是暫時的,如今算來,也有四年了。康熙的心底深處,再一次動了要罷免湯斌的念頭。

康熙想到這裏,倒是興起去懋勤殿抽查的念頭。當即撂下手裏的奏折本章,帶著梁九功直奔懋勤殿。

此時的懋勤殿中,湯斌正在給胤礽以大學中“財聚民散”為題解進行講解。

康熙沒有直接進去,而是在殿外隱身在門邊傾聽,外頭守著的德柱見康熙來了,也不敢通報,只能乖乖的同梁九功站在一處垂手侍立。

屋內的師生四人完全不知康熙的到來,仍舊是講課的講課,聽課的聽課。

康熙擰眉聽了一會兒,總覺得湯斌之言論極不中聽,怎麽聽怎麽都覺得湯斌話中有話,就跟那句愛民有心,救民無術一樣,讓人心中別扭。

“古今之理亦然。正所謂世人可以同患難卻難以共富貴。如果將手中之財散與眾人,那這些人便會聚集在一起;但若將財富聚集在自己手中,將無人跟隨,那麽這些人便如同流水一般不可覆回了。”

“正所謂丘也聞有國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貧而患不安。蓋均無貧,和無寡,安無傾。夫如是,故遠人不服,則修文德以來之。”

康熙聽到這話,忍不住就瞪了眼睛,照湯斌的說法,朝廷收取賦稅,這是要民心潰散的道理嗎?這樣說來,大清國的統治也就完了!

康熙剛忍不住要踏進殿中跟湯斌講道理,卻聽見裏頭胤礽道:“均,也須各得其分;安,也須上下皆安。何況,若以財力聚集起來的民心,又有什麽用?拉攏民心,或者財力必不可少,但也並非僅僅只有財力。何況,朝廷有了錢,可以更多的替百姓做事,也不能一概而論,說財聚必定民散。湯斌師傅之言,總是偏頗了些。”

胤礽的話也有幾分道理,只是到底還是淺顯了些,可見還需要歷練。康熙聽了暗自點頭,可他對於湯斌的不滿卻一分也沒有減少。

不等裏頭湯斌再說話,康熙一腳就踏進殿中,他甫一進殿,殿中眾人忙都起身迎駕,胤礽也趕忙起身離座給康熙行禮。

康熙坐定後,指著湯斌對胤礽道:“胤礽,你問問他,今日講這財聚民散是何意?是在影射朕之江山要垮臺了嗎?”

康熙這話一出,湯耿達三人皆跪地,磕頭請罪,口稱不敢。

胤礽一聽這話,心裏卻也來不及深想,一瞧康熙滿面怒容,便也不敢強詞辯駁,答了一聲是,轉頭就問湯斌道:“湯斌,皇阿瑪著我問你,今日講這財聚民散是何意?是在影射朕之江山要垮臺了嗎?”

時值深秋交冬,湯斌卻已覺得自己身處數九寒冬之中,全身都冰涼徹骨,他伏地答道:“臣不敢。臣只是在給皇太子講課,今日正巧講到這句話了。”

康熙怒道:“此為分疆裂國時之語。若海內一統,正值太平盛世,民散將何以安之?”

湯斌雖伏地口稱不敢,卻絲毫未改他的耿直脾性,就像沒聽見康熙正在生氣一樣,他仍舊認真誠懇的做了回答:“秦、隋兩朝,皆是一統而後民散。財力聚在朝中,百姓不得用,民不聊生,一統而未滿五十年既亡國。由此可見,一統而民散,禍猶勝於裂國之時。”

康熙聽罷乃是大怒,一時之間卻又找不出反駁湯斌的話來,相反,卻覺得湯斌的話尚且有幾分道理,可他之怒,卻在於湯斌敢於對他公然的抗辯。

康熙深深看了湯斌一眼,旋即拂袖而去。

倒是剩下師生四人,湯耿達三人跪在不敢起,胤礽卻望著康熙的背影若有所思。

康熙每回來懋勤殿抽查課業,從未有此怒容出現,都是極為和顏悅色的模樣。怎麽今日一來,就如此詰問湯斌呢?往日比今天這樣更加敏感的題解也不是沒有過的,也從未見康熙生氣過啊。

胤礽百思而不得解,也沒有繼續思考,而是起身過去將湯耿達三人扶起來,笑道:“三位師傅若還能繼續的話,咱們就繼續吧。”

畢竟康熙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懲罰下達,不過是突然出現發了一場脾氣而已,三人也不能說就此受了驚嚇就不教書了,於是湯斌收拾心情後,便繼續開始授課了。

等散學之後,胤礽回毓慶宮的路上就問德柱:“皇阿瑪來了,你怎麽不進來通報一聲?”

德柱答道:“奴才是想進去通報來著。可是皇上沒讓奴才進去通報,奴才只得跟梁總管站在一處。皇上是在外頭聽了好一會兒才進去的。”

胤礽又問道:“皇阿瑪來時,神情如何?”

德柱想了想,才道:“皇上來的時候,沈著臉,似乎是很生氣的樣子。”

胤礽點點頭,心想,看來,康熙當是在外頭因什麽事而生氣,而後來了懋勤殿後,就被湯斌的那些話觸怒了。只是尚且還無法推斷,康熙究竟是遷怒於湯斌,還是因湯斌之話而越發著惱。

回到毓慶宮後,胤礽接到了索額圖的密信。密信中寫得很清楚,餘國柱上疏攻訐湯斌,皇上指斥餘國柱謗訕湯斌。但在密信中,索額圖還將餘國柱疏中內容抄錄了一遍。索額圖還在信中說,望太子早作準備,倘或湯斌事發,授課一事即會罷免。此事牽涉黨爭,請太子保全自身,不要被牽連其中。

胤礽看信後一言不發,眼中卻有寒意閃爍,明珠到底還是出手了。即使康熙斥餘國柱是謗訕湯斌,但就康熙今日的態度來看,恐怕他對湯斌也沒有好印象了。

由此可見,湯斌恐真的是在劫難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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