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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3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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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在一旁聽他們交易謀劃。很多事情乍聽起來是東一下西一下,不知道他到底想要做什麽,但聽得久了,前後一聯想,赤練心裏也有了個大致的譜,所有的暫時的計劃,最終都指向一個終極目的——反秦。秦國實力強盛,連一個國家都不能與之抗衡,更別提流沙只是一個江湖組織。衛莊準備把流沙表面做成一個“拿錢賣命”的殺手組織,以便於能一邊掩人耳目放松秦國那邊的警惕,一邊壯大勢力暗中發展。

這是不得已的一局長棋,一個漫長的、一步也不能走錯的計劃。

赤練知道,衛莊身後的那個世界,算是讓她一覽無餘了。她越了解他,越佩服他的強大與穩定,但心中卻也酸楚,他越顯出真正強者的風範,她反而越心疼他。身體和精神上的強悍,是與生俱來的,還是後天練就的呢?如果是後者,那麽要接受多少磨礪?

赤練十五歲那年認識衛莊,至今也有六七年了,這麽久了,她才真正懂得他是怎樣的人。他是殺伐果斷又精於謀略的人,是獨自抗起一切的人,是劍上沾過千百人的血的人,是熱愛戰鬥和暴力的人,白日裏他是淩厲冷硬,威懾力十足的人,晚上他又成了在她身上耕耘、喘息、流汗、一次次送她到愉悅的頂峰的人……所有的所有,合在一起,才是衛莊。

想真正懂得一個人,並不容易,想懂得衛莊,更不容易,需要一個更漫長的過程。

之後他們去到了汨羅江邊,其實來這裏也沒有正事要做,但衛莊還是特意往西南多走一段帶她來看看。昔日屈子投身於此的汨羅江,和百多年前一樣寬廣又靜謐,南方氣候偏暖,哪怕已是臘月,兩岸仍是草木幽深葳蕤,江水藍綠透澄,天野低垂,鳥兒從碧空啼叫著飛過。赤練自小生在北方,從未南下過,沒見過冬天還有這番景象,新奇得很,簡直流連忘返。二人雇了一葉小舟,老船夫撐著,他們坐在船上,一邊欣賞江面開闊景象,一邊對酌飲酒。

時間如江水浩浩蕩蕩一去不回,這時代,就是一個如大江般向前翻湧奔騰的時代,人們須得一刻不停奮力向前,才能不被淹沒在舊的歲月洪流中。流沙事務向來繁忙,衛莊常常黑天白日連軸轉,如今他們在這遠方的汨羅江上悠哉悠哉,算得上是偷得浮生半日閑了。

須得彼此敬一杯酒,敬對面的人,敬身下的江,敬這大爭之世,敬這小酌之時。

從汨羅江返回,到達洞庭時已是年關。八百裏洞庭,君山坐落其中,如銀盤上托一青螺,湖光山色,煙波浩渺。千傾湖水,晴時波光粼粼,接天連碧,雨時風稠雲濃,亂珠跳船。

湖邊客棧林立,酒旗斜矗,供來往游客吃住賞玩。衛莊自是又要了一間上好的房間,在樓上,房間外連著露臺,露臺上設有雅座,不用出房間就能舉目眺望湖上千帆過盡。

年節裏,南來北往的游人自是稀少,所居之處十分清凈。上一次過年,赤練還是韓國的公主,她之前每一個新年,都是在宮裏度過的,宮裏燈花憧憧,徹夜燭照,守歲時的雲板一聲聲傳至深宮處,父王的賞賜的聖旨一道道頒下來。只是剛剛過了一年而已,可是赤練恍惚覺得自己和那種日子之間已經隔了一生那麽遠了。

這一年發生了多少事!

而今又是新年,她已經身處千裏之外的洞庭湖畔,只和衛莊二人,這是她成為赤練之後度過的第一個年,她很滿意,一切都值得讓她銘記。

除夕那晚,她和衛莊在露臺上細品店家埋藏了好幾年的一壇佳釀。當地人大概有在湖邊舉辦慶典的習俗,下面此時很是熱鬧,兩邊有商販沿路擺攤叫賣吃食玩具首飾鮮花等小東西,人聲,車馬聲,小孩子的笑鬧聲不絕於耳,再遠處,又隨風傳來楚地的歌樂聲、擊鼓奏弦聲,此地民間歌舞和以往他們聽過的都不同,別有一番異地風情。楚地祭祀文化最具盛名,那水岸邊每隔一段時間,就有盛妝作巫女打扮,戴著面具的一隊女子跳著祭祀之舞走過,把手中花草向四周人群揚去。

下面花燈紛紛燃起,天上的月亮也攀上來,遠遠的,無聲又平靜地俯視這人間的聲色繁華。湖中心遙遙映出明亮的月影,隨著水紋波動而蕩漾。

水中月是天上月,眼前人是心上人。

再好不過了。

兩人共飲一壇酒,並不算多,他們喝得也不急,幾道新鮮蔬菜,一碗腌制好的蝦,一條剛撈來上就燉了送過來的魚,一壇好酒,他們喝了一晚上。

南國的春天來得早,赤練甚至覺得晚風吹到臉上已經有一絲暖意了,也不知是不是喝了酒的緣故。

酒已見底,衛莊站起身來,走到雕花圍欄邊,向遠處沈寂的湖面眺望,赤練也不知道他在想什麽。她酒量不差,放在女子中算是拔尖的,但肯定沒有衛莊好,她喝了小半壇,此時身體感到了一些微醺的舒適,像是有一捧水中月裝在了腦中,輕輕搖曳著。

她突然聽得衛莊叫她,“赤練。”

他叫得很認真,語氣也似往常一樣,雖然還是很平靜低沈,但赤練就是能聽出那聲音下潛藏的不同尋常。

“赤練,你後悔過麽?”

他背對著她,看著湖面,或許是在看月亮。

“跟著我,就要做這樣的惡人了,走到哪裏都有敵人,走到哪裏都要殺人。也許,從此再也沒有安寧的日子了。”

“如果你有其他的選擇,你還會選擇跟著我麽?”

“我本來,可以給你另一個選擇,可是當時我沒有告訴你。”

“你父王,其實是我親手殺的,在秦軍攻進去之前我就殺了他。我當時也沒有告訴你。”

他每一個字都說得很清楚,很平靜,擲地有聲,沒有猶疑和起伏。

也許都是因為酒的緣故,也許是因為在鬼谷那個夜晚他被輕易看穿了,就在這一刻衛莊想把一些從未試圖展示的內心暴露出來,雖然只有那麽一點,但也是前所未有的了。他終歸是一個人,終歸是有人的喜怒哀樂,終歸有郁結在心的情緒,但因為他是衛莊,是鬼谷縱橫傳人衛莊,是流沙主人衛莊,所以這些對於別人來說再正常不過的東西對他來說都不應該存在。只有在這一刻,他允許自己透露出那麽錙銖必較的一點,只能向一個人透露,他知道她能發覺,如果她發覺不了,那麽這個世上也沒有人能發覺了。

說來奇怪,他自己是一個在情感表達上非常克制的人,是克制,更多的還是不擅長。他也討厭看見別人的感情用事、優柔寡斷、脆弱不堪。可是他偏偏希望赤練做一個坦率的人,他願意見她想哭就哭,想笑就笑,想說什麽就說什麽,想要什麽就要什麽,她曾經就是這樣,他暗暗希望她永遠都這樣,而他,只要沈默地看著她就好。

赤練聽見他最後一句話,那點醉意頓時全消散了。

其實這是意料之中的一件事,一國之君再不濟,這身份對秦國也有很大用處,而秦國這虎狼之國,之前也有俘虜他國君王的先例,昔日楚懷王,就是死在秦宮裏再也沒回去。他們是不會那麽輕易給韓王一個了斷的,她之前也猜測過,可是第一次從他口裏明明白白地說出來,她還是渾身上下像被凍住了。

她怔了一怔,開口道,“他最後……”,話音還是哽咽住了。

“他去得很快,沒有太多痛苦。我最後告訴他,讓他安心地去,不用擔心你。”

赤練只掉了一滴眼淚:“……謝謝。”

衛莊皺了皺眉,因為她說了一樣的話。

赤練擦了一下若有若無的眼淚,站起身來幾步跨到衛莊身後,從背後抱住了他,臉緊緊貼在他脊背上,抱得很緊。

“別說我沒有其他選擇,就算我有無數種更好的選擇,我也要跟著你,無論你做什麽,我都要跟著你,除非你先殺了我。”

“有些事,我永遠不會後悔。”

她的聲音在顫抖,她還是無法做到像他那樣。而且,在那一刻她突然覺得,她抱住的人,也不是像他看起來那樣,絲毫不需要安慰。

哥哥說,第一次看見衛莊的時候,他眼中有一種悲傷,是龍困淺灘的悲傷。正是這種神色,讓他明白,他們兩個可以成為一路人。

哥哥死了,他是難過的,韓國亡了,他也是難過的,他應該比誰都把痛心體會得更深切,可是誰都看不出來。

赤練終於明白過來,她之前隱隱覺出的衛莊話語和眼神中的那種異樣是什麽了。

那條龍,最終還是擱淺了。

沈默了好一會,衛莊握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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