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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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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她盡力平覆了一會,用力把眼淚全抹掉,最後和他講了一句,起身理了理衣裙,定了定神向外走去。

她已拿出必死的決心了。

(三十三)

赤練從夢裏驚醒了。她會反覆做一個不愉快的夢,前兩年猶甚,現今已經好久沒有再夢到過了,不曾想此夜它卻又出現了。

反覆的夢裏她反覆給衛莊奉上一杯酒,而衛莊反覆在她面前倒下,白色長發上沾染著淋漓的血液。她一次又一次發出撕心裂肺的尖叫,卻聽不見自己的聲音,周圍一切的聲音她都聽不見了。她自己一個人在夢裏橫沖直撞,卻沒有人註意到她的存在,她像空氣一樣穿過所有人所有事物,想阻止這一切繼續下去,她覺得也許她抓住了某個人某件東西,接下來的情節就不會上演了,可是她從來碰不到。她看不到所有人的正臉,他們都側對著她,背向著她,她想看見他們的臉,看見他們的眼睛,可是無論怎麽找都找不到正確的位置。突然間,在慌亂中,她感到自己被一截冷冷的目光攫取了,她剎然回頭,看見渾身上下都是傷口和鮮血的衛莊死死地盯著自己,那目光是可以剜心的鐵鉤,鋒利冰冷。她在這種目光的切割中一腳踩空,無限下墜。

忽而她又置身於猩紅的一片火光裏,她四下奔跑不知要跑向哪裏,她想找一個人,她一邊跑一邊拼命進行無聲吶喊:不是我。真的不是我。不是我。我不是故意的。你相信我。她肺裏的空氣要被耗盡了,她低頭看見自己的胸口漸漸幹癟萎縮,像是秋冬飄零的枯葉,她想閉上嘴,但卻無法控制自己繼續狂呼。在一片滾燙的血汙中,有人遍體鱗傷的躺在裏面,不是他,絕對不是他,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跑過去,看見了衛莊,原來她在找他,她找到他了,她是在找他嗎?是的。她找到了,可他銀灰色的眼眸已經停止了轉動。

於是赤練驚醒了。

她睜開眼睛楞了半天,借著窗外的光線看了半天床帳的頂壁,認出了這個她在此度過了無數夜晚的房間。夏天天氣比較熱,白日裏為了通風床帷都是束起來的,他們昨晚劇烈廝纏直到子夜,睡著前誰也沒想起要將簾子放下來——其實赤練都不知自己是在怎樣的狀態下睡著的。因而此時室內有光亮照進來,能讓她把一切都看得清楚。

她嘆了口氣,又是這個夢。她數不清第幾回了,可能在她心裏,自己都不想諒解自己。

赤練隨意翻了個身,想丟開難過的感覺重新睡去,卻被窗口的月亮震驚了。

她從未見過這樣的月亮。非常大,非常近,幾乎占據了整個窗欞,仿佛要擠進屋子裏來,看上去一擡手就能觸到。

而且,那月亮是紅色的,通紅通紅的,像是汪著滿滿的血,要滿得淌下來。

赤練看得怕極了,她條件反射地扭身就要去叫衛莊。

可她一轉身,立即又呆住了,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渾身上下的血霎時都涼了,全身無法抑制的顫栗起來。

衛莊側躺著,臉朝向她,雙眼一動不動地睜著,嘴角保持著一個僵硬的可怖的笑容,五官七竅都流出暗色的血,淌了一枕頭。

霎那過後,赤練一躍而起,發瘋一般尖叫起來。

(三十四)

衛莊這晚睡得比較熟,至少比他以往睡得熟。他向來睡眠較輕,這是常年行走江湖的習武之人的共同特點,在睡夢中也要保持一定的警覺。

可是無論他睡得有多熟,也被這一聲高亢淒厲的尖叫驚醒了。他第一反應是迅速伸手到枕邊去摸鯊齒,摸了個空,心下又是一驚,徹底清醒過來。

他徹底清醒後,隨即發現自己是在流沙他自己的寢殿裏,自己的床上,周遭一切如常。

只是借著月光他看見身邊的赤練已經坐了起來,蜷縮成一團,背影劇烈地起伏著。

他有些一頭霧水,捏捏眉心也坐起來,“怎麽了?”

赤練聽見衛莊的聲音,不僅沒回應,還更加明顯地顫抖了一下,把自己縮得更緊了,甚至像是要躲他一樣,往邊上蹭了蹭。

衛莊坐起來靠近她,發現她雙手死死按著心口,呼吸急促粗重。他第一反應是抓過她的手腕去試探脈搏,這又是一個常年行走江湖的習武之人養成的習慣。見她的脈相除了跳動得快一些,也並無什麽異常,衛莊多少放下心來。他想起那聲尖叫,想來她只是做噩夢了而已,只是不知什麽夢能把素來膽大的赤練也嚇到。

月光下她赤裸的肌膚像綢緞一樣透出細膩動人的光澤紋理,歡縱過後他們也只是簡單的清洗了一下,赤練身上不著寸縷,當然衛莊也什麽都沒穿。衛莊頭腦中有一瞬滑過了前半夜他們二人的激烈縱情,但即刻又收回了,現在顯然不是回味那些的好時機。他伸手撫上赤練光溜溜的脊背,在夏夜裏她身上竟然滲出了細密的冷汗,背上肌肉也緊繃著,喉中發出了壓抑著的嗚咽啜泣聲。

衛莊微微皺了皺眉,他詫異起來,不知她究竟怎麽了。他拽過掉落在一旁的綢緞薄被裹住赤練,低頭試著去探看她的臉,盡量柔聲問道,“怎麽了?做噩夢了?還是身上不適?嗯?”

赤練終於緩緩擡起頭看了衛莊一眼,眼中已經汪了盈盈一汪清水,在月色下閃著微光,她突然“哇”地一聲大哭起來,撲到衛莊懷裏,緊緊摟著他的腰。

衛莊楞了一下,但那也只是轉瞬即逝的一下,隨後他用力回抱住了赤練,攬著她的腰臀往上托了托,拉起她的胳膊搭在自己肩上,把她的頭按在自己胸前。說實話,他很是莫名其妙,想象不出她突如其來的傷心崩潰到底緣自什麽,但他還是不遺餘力地給了她一個仿佛無限長久,無限堅固的懷抱。

如果一個人做了一個噩夢,好不容易從其中掙脫,以為自己回到了可以安心的現實中,慶幸那一切只是一個夢而已,但不料卻又看到了比那個夢還要恐怖的場景,那麽真實,十有八九他會感到難以承受的精神崩塌。

赤練真正嚇醒後,有好一會都分不清那究竟是夢境還是現實,她甚至都不敢回頭再看一眼。她的心跳得厲害,她能聽見砰砰的聲音,每一次心臟的下落都墜得很疼。直到她終於確認聽到了衛莊如常的聲音,她終於鼓足勇氣擡起頭,看到了那張好整以暇的熟悉的面孔。

她繃緊到極限的神經終於放松下來,無論如何都壓抑不住潮水一般洶湧襲來的情緒了。拍上心岸把她壓倒的,是一種莫大的慶幸和莫大的失而覆得感,明明那只是個夢而已,可是她沒料到噩夢醒來還是一個噩夢,她一度以為那真的是真實。她長久的隱忍和克制就像一塊冰墻,一旦被水沖破就什麽都阻擋不了了。她已然失去迅速重建情緒壁壘的能力,只能放任自己上氣不接下氣的嚎啕哭泣。

赤練的這種陣勢讓衛莊也稀罕地慌張無措了一下,他完全不敢撒開手,只得摟著她,不斷摩挲著她的後背。懷裏的人哭得話都說不出來,問也問不出什麽所以然。衛莊自詡不是一個笨嘴拙舌的人,他羞辱嘲諷別人的能力尤其卓越,分析其樁樁件件的廟堂江湖局勢也往往是用語精準,一針見血,可是唯獨對上赤練,有些時候他常常不知說什麽好,或者說,不知該怎麽表達。

比如現在,他不知該如何開口安慰她,只能盡力用身體來表示撫慰。他只是會說,好了,沒事了,我在呢。

兩個人等同於赤裸的身體緊貼在一起,卻是難得的一次沒有什麽欲念,只有情瀾的波動和誠懇的心疼。

衛莊感到自己胸口有漣漣的淚水淌下,接連不斷,像纏綿的一彎溪水。他一方面內心感嘆,女人還真是水做的神奇物種,他從來不知道人可以哭出這麽多眼淚——就他自己而言,他早已忘記了哭泣這種行為的感受,他做出這種行為的回憶可能要追溯回五六歲之前。另一方面,他的疑惑簡直要變成困惑,他甚至有些懷疑自己,如果有什麽事讓赤練難過壓抑到這個地步,她為什麽不和自己說呢。

赤練若是主動提出什麽要求,只要在他能力範圍內的,他絕不願拂了她的意,他們一開始就是這樣的。只不過,他縱是嘴上不說心裏也發現了,她自從給自己改稱赤練,以往的性子也改了不少,很少主動和他要求什麽了。

其實對衛莊來說,他從來都覺得是一樣的,他對紅蓮和赤練的心從來都是一樣的。

可是她好多事都不肯說出口了。

(三十五)

讓眼淚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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