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月的夜裏，寒冷而空寂，亂糟糟的晚宴結束後，淩晨時分，有些人搭了馬車回去，有些去了酒館續攤，也有留下來過夜的。折騰了一晚上，莉莉安疲憊地上了床，夜空明徹，窗外望不見方才的一丁點熱鬧。

也不知睡過去多久，直到有人輕推自己，莉莉安睜開眼，看見安奈特的女管家捧著一盞燈站在床邊，管家語帶抱歉地對莉莉安說：“有人找您，他遞給我這個，我讓他進來等了。”

莉莉安費力地坐起來，揉著眼睛疑惑地接過名片，打開，裏面只有一個名字——池地·格裏特。

莉莉安實在想不出這位只見過幾面的魔法師在深夜前來是因為什麽事，而他又是怎麽知道自己在維普呢？莉莉安披上晨衣，跟在持燈的管家身後，下樓來到小客廳。小客廳裏沒有點燈，只有壁爐跳動的火光印在墻上，像極了猙獰的怪物在無聲的舞蹈。

莉莉安站在門口看了一眼，屋裏是那麽的安靜和諧，全然沒有之前的喧鬧，無論是家具的擺放，還是黑暗裏爐火的光亮，都像是鍍上了一層柔和的色彩，帶著朦朧的聖潔感。莉莉安走過去，只覺得時間似乎放緩了步伐，世界真正陷入了沈睡。

格裏特魔法師雙手握著杯子放在膝上，見到莉莉安，他很有禮貌的起身致歉，莉莉安倒是不在意這麽晚的打擾，只是好奇究竟會是什麽事。

“晚上好，莉莉安小姐，很抱歉這麽晚前來。”他的聲音不大，還帶著孩子綿軟的調子，像是怕驚擾了夜色的寧靜。莉莉安註意到他說這話時垂下的眉角，看上去顯得有點憂傷。

“怎麽會，我們剛結束晚宴，我還沒有休息。”莉莉安請他坐下。

壁爐的火應該才點上，房間裏有點冷，管家為兩人端來剛泡好的茶，莉莉安接過，將杯碟放在膝上，用手碰了碰，感受著熱量從手中蔓延開來。

“我剛剛經過門口，聽說您在這裏，想著過來看看。”

莉莉安點頭，問道：“您在旅行的途中嗎？”

“是啊。”池地回答，他望著壁爐的火焰和莉莉安閑扯著，帶著莉莉安熟悉的睡意朦朧的聲調：“您還在斯特萊爾念書嗎？”

“啊，是的，不久前論文剛過，明年開學就是魔藥考試了。”

“這樣的話就快到了呀，”池地問：“您的論文寫的什麽？”

“有關魔法幻象和巴金斯萬花筒的研究。”

“巴金斯萬花筒？”池地笑著，像是想到什麽有趣的東西，“我聽說過。是個很奇妙的發明呢。您比較常看見什麽呢？是什麽顏色？”

“光點吧，圍成一個個圈的光點，”莉莉安比劃著，“銀色比較多。”

池地擡頭望著莉莉安，淺灰色的眼眸映著周圍暖黃色的光，莉莉安有點恍神，停了下又想了起來：“哦，對了，還有藍色，就像您的發色，您的頭發真好看。”

光線晦暗不清的房間裏，莉莉安幾乎是在想象格裏特魔法師那淺藍的頭發，確實給人非常舒服的感覺，打個比方的話，就像是在嚴寒冬日裏看見了盛夏藍天。

“莉莉安小姐，”許久池地開口，帶著隱隱的依戀和感傷：“我們去年一月份時在科林見過面。”

“啊，是啊。”莉莉安回過神，呆呆地點頭，是這麽回事沒錯。

池地笑了下：“當時您問我，為什麽會在圖書館看見我。”

莉莉安使勁回想著，池地自顧著說了下去：“您後來給了我這個。”他從魔法袋裏掏出一頁紙，遞給莉莉安，那是依傑利卡小姐的信。

莉莉安接過，註意到池地幾乎是白色的指甲，一晃而過，看著不真切，她瞇眼試圖看清，這時池地收起魔法袋，把它放到一邊，又重新端正地坐好，說道：“這封信也是給您的。”

“啊？”莉莉安低下頭，紙面上是模糊不清的C·G字樣，她於是搖頭表示不明白。

池地說：“上面有一個咒語，我想同樣適用於您。”

莉莉安聞言羞愧地紅了臉，來不及多加思考，只想著自己的魔法水平可真不怎麽樣。在心裏掙紮了下，還是厚著臉皮問道：“那是什麽咒語呢？”

“將來您會知道的。”

“……”莉莉安開始擔心起未來的魔法考試了。

像是看出了莉莉安的不自信，池地非常誠懇地說：“別擔心，您的魔法還是不錯的。”

莉莉安嘆氣：“哪裏，您別安慰我了，雖然魔法漸趨沒落，但感覺就是兩極分化的情況，有些魔法師哪怕在過往歷史中也算是頂尖的，比如您；而另外一些就只能勉強稱得上魔法師了，比如我。”

池地搖頭表示不讚成，他問道：“您為了什麽而向往更高級的魔法呢？”

莉莉安試著回答：“這是我的工作？”

“啊，這樣說來，您一出生就被決定了未來呢。”

莉莉安想，也是，不管自己選擇什麽職業，都會和魔法掛鉤，而魔法以外的，都沒法最大程度發揮自己的優勢。

池地說：“我小的時候，常常幻想未來會成為一個什麽樣的人，後來遇見了依傑利卡小姐，她總是稱讚我的魔力，說我一定是個強大的魔法師，我也因此倍加練習。”他的語氣非常感慨，帶著柔軟的懷念感：“依傑利卡小姐去世後，我在想，我並沒有真正為自己而活過，我去科林，成為魔法師，都不是我的意願，而是他人的希望。什麽構成我，我因為什麽而成為一個不同於他人的人？如果剝去我的魔力、出身，還有什麽是我自己的東西？”

“這樣說來……就沒有了呢。”

池地笑了，他低下頭，晃了晃腳：“說不定會有呢，只是現在我們想不出來。”

兩人間安靜了一會兒，夜色濃郁，聽著遠處鐘擺不真切的聲音，還有壁爐裏劈啪的燃燒聲，莉莉安又不安地問道：“您不需要它了嗎？”

池地沒有回答，他只是望著跳動的火苗——這黑暗的屋子裏唯一的光亮，過了一會兒，他輕聲說：“這是一個祝福的咒語。”

莉莉安等了半天也不見下文，只好放棄。

這時池地卻轉頭看著她，目光清澈溫柔，一如往常：“其實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吧。”

莉莉安安慰到：“其實我覺得，只要是祝福，都不至於有反效果的。”

“啊，您真是這麽認為的。”他笑了起來，“我也是這麽想的。”

莉莉安楞住了，她漫不經心的眼光看到了池地那一雙漂亮憂愁的眼睛深處，那裏有莉莉安不懂的東西，像是一種一瞬間明亮起來的光，或者是一種閃著的總會滅掉的光。

“卡斯帕去薩裏找您了。”莉莉安忽然想到。

“哦，這樣啊。”

“沒有遇到嗎？”

“沒有啊。”

“好可惜。”

池地點頭：“我也覺得。”

過了會，他又遲疑著開口：“卡斯帕……他什麽時候去的？”

“五月節過後不久吧。”

“那麽，他離開時說了什麽呢？”

莉莉安被這麽一問，卻恍然發現，那次和卡斯帕去安萊，除了告訴自己行程時提到了池地的名字，其他時候完全沒有聽他說起過。

莉莉安不知該怎麽回答，池地像是看出了莉莉安的猶豫，於是問：“想不起來嗎？”

“也不是……”

“沒關系，您和我說說吧。”

“他說……拉斐爾不是一個單純的人……”莉莉安說到這忽然有點氣憤。

池地抿嘴笑了。

莉莉安憤慨道：“他為什麽這麽說呢？”

“啊，我想他只是關心您。”

“您認識拉斐爾嗎？拉斐爾·希爾斯蘭。”

“嗯，認識。”

“那麽您覺得呢？”

“我倒覺得他是個很真誠的人。”池地認真說道。

莉莉安滿意地點頭，又回到原來的話題上：“這麽說，過去那麽幾個月，你們並沒有在薩裏碰到？”

“是啊，很遺憾錯過了。但薩裏真是個很美的地方，特別是裏格蘭高地，那裏有古老的原野和山丘，湖泊和溪流。現在正在戰後重建中，可真困難啊，都這麽多年過去了。”

“嗯，人類和魔法師的戰爭啊。”莉莉安感嘆。

最後獲得了什麽呢，誰又是正確的呢？

到底還是需要人們反覆爭論多年，由歷史來評判，或者徹底被遺忘。

“是不同的民族造成不同的文化，還是不同的文化形成不同的民族？”池地喃喃著：“我想應該是後者吧。同樣的，事件本身並沒有什麽意義，是人們賦予了它們不同的內涵。人在出生後就沒有自由了，可是這種不自由卻是整個人類社會自己構建起的，為的是什麽？”格裏特魔法師說著一個在莉莉安看來非常悲觀的觀點，但卻是用一種布道者撫慰心靈的語氣：“我們和人類一樣，本質上沒有什麽不同。我們和他們一樣，有著相同的開始，最終也會有同樣的歸宿。”

這是件好事嗎，莉莉安不明白。

“但所有錯事都會被原諒。”他懷著近乎虔誠的感情說道。

“所有的嗎？”莉莉安問。

“如果人們知道是錯誤的話。”池地回答。

“知道是錯誤的就可以嗎？”

“我想是的。”

只要知道。不僅僅因為判斷是非的標準是那樣，而且要真正明白，內心真正承認。其實也不容易呢。

從拉開的窗簾那可以看到，天空漸漸亮了起來，又是新的一天了，沒有絢爛的日出，只有一種潔凈的白色，就像往天上貼了一張薄薄的白紙。

格裏特魔法師還要繼續他的行程，莉莉安送他到門口。推開厚重的門，撲面而來一股寒風，莉莉安打了個哆嗦，氣溫很低，深吸一口氣有種冰涼的清新感，格裏特魔法師系好鬥篷的帶子，擡頭望著莉莉安，莉莉安忍住想揉他頭發的沖動，捏了下他的衣服，問他冷嗎，池地搖頭。

在明亮的門廊上，莉莉安只覺得他整個人的色彩都不明顯，像是所有的顏料都放了點白色進去攪得淡了些。

“您要搭馬車離開嗎？”

池地輕輕搖頭：“維普不大，很快就能出去。”

莉莉安看著他小小的身影立在冬日寂寥的街道上，感到一種難言的無力感：“您什麽時候結束旅行呢？”

“快了呢。”

莉莉安又問：“馬上就是新的一年了，您不打算留下過完新年嗎？”

“我想不了。”池地沖莉莉安揮手告別。

“那麽，莉莉安小姐，再見了。”他在晨曦中笑著：“新年快樂。”

作者有話要說： 拉斐爾終於有姓了，喜極而泣啊QAQ。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