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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六章 縱使恨深情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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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大殿之上的氛圍似是於平日不同,但我卻難以說出個究竟來。不過是感覺而已。

我是女子,陛下照顧,不必和男子百官一般天未亮便要候著,辰時左右有宣時候著便可。

早些時候,檢查過我周身並無銳物之後,稍候片刻,我便被準許入殿,陛下保養甚為得宜,雖早已過不惑,卻面容猶若二九兒郎,更甚大公子幾分俊俏不題,長身玉立,蜂準長目,若不是早耳聞陛下保養得宜,我怕要以為這根本不是陛下,而是個不知陛下所出第幾個公子了呢。

陛下此番邀少司命大司命我等前來,並非要事,而是請我們看他新養的一班樂人,我匆匆掃過,本無多大興趣,加上心中有俗務累加,難耐不堪,所以面上不免言語美些,實則並未細看,少司命則點頭不語,陛下只道她天生不全,並不追究細則,大司命自然是將伺候星魂那些美言美語照搬用上,雖然在我看來不免過於老練,但是大司命嘴裏那麽一說,倒也真像是有那麽回事,不知為何,就是覺著舒服。

就在我向陛下稟報丹砂用量,而且我仔細了丹砂成色,需要多少銀錢,正說到這次需要補充多少人丁之時,便覺四周氣氛陡然不對,身後一道冷厲目光射來,我心下一驚,不由回頭,卻並沒有如預料之中對上什麽人的目光,只看到一批低眉順眼的伶人。身著清一色白衣,跪坐在那裏,並無任何不妥之處。

陛下言語威嚴,卻帶著絲毫關切之意,問我何事,我回過頭來,陛下又問為何面色蒼白,我定了定心神,回了無事謝陛下關心之類感謝天恩浩蕩的言語。便不再多言。陛下挽留我等,大少司命二位長老則是由我定奪,我自然笑語先推脫些許,看陛下態度,便不再多做推讓。而是聽命留侯於宮中。

若是星魂得知,不免怒氣沖天,茲惹些許事端出來,其實我大秦雖民風不似其他蠻夷那般輕女子,男女設防甚深,但是出閣後的女子還是要註意的,按理來當是後宮有人相邀我等留於宮中方才妥當,但是我身旁有大少二人,且陛下怎會為我這般粗陋容貌之人不惜壞了君臣禮節得罪陰陽家?

心中敁敠幾分,怕是陛下好顏面,有了新的樂班,想對我三位女子吹噓一番,位高之人皆有此病,我等為人臣子,食君俸祿,自然是不敢多做推脫。

擊築之聲打頭嘹亮,我等伴後宮幾位夫人,主位為陛下,面前果饌美酒一應俱全,香氣裊裊,舞者若飛仙,面目自流霞,夫人端莊體,笑容切切語,樂者歌四方,一時動天地。景象若仙宮宴席,身處於中,便不知自己是人是仙了!

宴畢,我等歸於國師府。已是夤夜午時,皆是哈欠連天,微微有些醉意。並不多做收拾便脫衣休息,星魂不免發些脾氣,但並不管大少二人,用他罵我的話說來便是“那是為陰陽家難免,你卻是為人婦為人母之人,如此夜不歸宿,酗酒,有何婦德可言”,總體來說便是六個字:錯錯錯!皆是我!

我懶得與他辯解,反正在他眼裏我不過是個翻不起風浪襯不起多大事的公孫流衣,他看我不上,我也未必就看他順眼!

若非看他眼瞎可憐,我早就與他一刀兩斷,各過各的了!

誰料此事未過多久,我們再入宮中,便見了一出驚心之事!

那日還是擊築打頭,這日我才細細看出,那擊築之人是個瞎子,不由讓我可憐幾分,遙想起星魂,畢竟還是為我。

看著瞎子歲數比我大上些許卻也並不太多,也是大個七八歲左右,披頭散發,面目蒼白,看不太清長相,卻覺得氣質不凡,擊築悲切。如此歡慶之日卻隱隱帶些哀愁之感,不免讓我停箸斷盞,心懷戚戚然。

“離請陛下前奏之。”樂班領頭人如此請道。

“諒他已是眼瞎不全之人,也弄不出什麽禍端來。”一位夫人如此道。陛下也點頭應允,那擊築之人便上前來,我卻越覺森寒之氣加重,這股寒氣和星魂那帶著戾氣與妖氣的寒意不同,星魂的寒是睥睨萬物的,帶著智者的自得和狂妄,而這人的寒,則是一種與生俱來的拒絕與內斂。

可以稱之為略帶柔婉氣息的寒意。

如同雪中紅梅,雖然孤高自許,但卻始終帶著淡淡的暗香。

雖然面目陌生,但是這人一步一步的走路姿態,還有那背影,卻越發讓我覺得熟悉。

在哪裏見過呢?

想不出來。

那人離陛下不過五步之遙,坐了下來,開始擊築。

一手撥弄築弦,一手執竹片,開頭徐徐,與這雕金飾玉的大殿格格不入,可以說音色比起剛才的眾聲相和,不免顯得有些單薄了。

白雪皚皚,寒風吹皺一片,寒鴉幾只,年少意氣,臨風踏歌,鮮衣怒馬時候,早已是片片飛雪,不知落入何處。

當年縱酒情懷,兄弟盞酒推送,便是一夜刀光劍影,淩亂碎步,鮮花飛落,恁是那有心之人,無心之語,剪不斷幾許往事,如今烈酒愁腸。

曲調顫顫緩緩,悠揚,喑啞,清脆,幾許變幻,忽讓我心頭難受,幾番壓制,方才壓下那眼眶淚水。

如此真情演奏,技藝渾然,這被稱之為離的瞽目男子,究竟是誰?

罷罷罷!

我猛飲一口,管他是誰!今夜有幸識得如此技藝之人,便權當他美夢一場,醒後各自分散而去,不過天涯同病人,誰憐我?

我亦不去憐他!

忽而弦斷音覺,我不由驚醒,望向那擊築之人,卻被一股決然的氣質驚了一下,睜開了餳澀的雙眼!

但見那人雙手舉築,離陛下不過五步之遙,陛下雙目一瞠,我忽被寒光刺痛了雙目,不由掩目,隱約看到乃是陛下的天問出鞘。那離舉起手中的築便向著陛下砸去,電光火石之間,所有人都來不及反應之時,那築便朝著陛下的頭擊去,明顯築很沈,不知被灌了什麽東西,那人舉起之時還是頗為費力的樣子,由於此時我離陛下最為近,下意識投擲了什麽東西,讓那人方向偏離,築只在陛下頭旁砸了個不小的坑。

我站著,那人轉頭,仍然是陌生的面容,我喘著氣,又驚又怕,但是因為喝酒卻渾身綿軟。

“今日你攔我,你是誰。”

那人已經被護衛團團圍上,摁著趴在地上。

“公孫流衣。”將死之人,我何必怕你!

“原來是你。”那人吃吃一笑,讓我忽覺寒意透頂,不由打了個寒戰,那人面目扭曲道:“今日你攔我,他日我綁你,便是命數!命數!今日你攔我,他日不知你如何!”說著便被拖了下去。

“杖斃。”陛下恢覆以往沈靜如水的表情,嚴肅道。

“那人是誰?”

“高漸離。”一名宮人如是回答我道。我一怔,原來是他。想他臨走時說的話,我如何礙你什麽事!

不過是個死人,倒管起來我了。

在場眾人都是受驚,陛下被人團團而圍,大少司命站在我身旁。

“夫人,受驚了。”大司命道。我擺擺手,搖了搖頭,轉身變向外走去,剛走到外面忽而大雨瓢潑,冷風襲來,我一個噴嚏,瞬間腦子仿佛有無數人敲鑼打鼓一般喧鬧,,隨行而來的飄兄迅速為我裹上披風,戴好帽子,然後一個飄兄抱著我上了馬車,匆匆離開了。

他日不知你如何。

一回到國師府我便覺得很冷,幾個噴嚏連著,我不住縮著身子發抖,有人在我耳邊不斷念叨,我心中更是麻煩,然後忽覺得溫暖,便沈沈睡去。

我夢見渾身是血的高漸離,我夢見我殺死的那些試圖對我不軌的男子,我夢見很多面目不清的人,他們伸著手,渾身鮮血淋漓,對我道:

“還我命來。”

我忽然想哭,我看見公孫玲瓏的背影,我快步跑到她身旁,希望可以像原來那樣撲在她懷中哭訴,誰料她轉過身來,卻是一張爛掉的臉,露出森森白骨。

“我的小流衣……你以為我不知道……”那沙啞可怕的聲音讓我害怕,不是,你知道什麽!你什麽都不知道!

血肉模糊的一切不住追趕著我,誰來救救我!誰來救救我!

絕望的雙手無力上伸,黑色與紅色交織的惡臭,嘶啞怨天的索要聲,當這一切絕望都將要把我淹沒之時。

我聽到一句話。

他說:“你該醒了。”

血腥和汙濁都遇到了害怕的東西,他們逐漸尖叫著退散,幹凈與溫暖伴隨著光束降臨到我頭頂。

“公孫流衣。”這個聲音如是言語。我楞楞看向那束光。

“我該醒了。”我喃喃重覆這句話。

“你是誰?”我沖著光問道。眼前出現一個破破爛爛的小乞丐,他有一雙藍色的眸子,他的臉被汙濁覆蓋,他瘦得就像是竹子成了精。

“你說我是誰?”小乞丐仰起頭用下巴對我道。

我說不出話來,只是點頭,臉上一陣疼痛。我睜開眼,夢裏的一切卻都不見了,只看見白皙的胸膛。

和兩點紅色的眼熟的東西。

我再擡頭,是把我抱在懷裏雙目無光的星魂。他唇角微微勾起,摸著我的臉道:“你終於醒了。”

語氣裏有難以掩飾的欣喜。

他瞎了以後,總是這樣。也許,他是太害怕失去。

他身上全是熱汗,他摸摸我的頭。

“燒退了。”他把我抱得更加緊了。我才覺得自己也是粘糊糊的。

“星魂。”

“嗯?”語氣裏略帶不悅。

“我們就這樣一輩子守著,誰也不離開誰,你說成麽?”

星魂沈默了。

他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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