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無聲的沈默才是最讓人覺得難受。我只是閉上眼睛，任由沈默吞噬我們的一切。

一切。

也許真的是我錯了，老天爺在懲罰我，這一病，就是好長時間。星魂會給我餵藥，但是大多數情況下我聽到的是碎片的聲音。

然後就是星魂惱怒的聲音。

再然後是我壓抑疼痛發出的聲音。

燙燙的藥湯灑在身上，挺燙的，真的。

“高漸離死了。”我和他這麽說。他只是淡淡“嗯”了一聲，雙目空洞，問我：“你要不要喝蜜？”

藥很苦。

“不必了。”我現在開始不對他唯唯諾諾使用敬稱了。

真諷刺，這麽多年了，我們才到了這種地步。

星魂的反應太平常了，可是他曾經心心念念要弄死墨家。

我並不說話，其實這世上不是太多蠢人，只是很多人為了什麽裝傻罷了。

病一好，我就匆忙去了宮裏。

走的時候，趙高在宮門外叫住了我，我很驚訝，平日裏我與他雖有接觸，但並不怎麽言語，我從未去曲意逢迎過他。即使我知道他在廟堂之上的威望。

“趙郎何事？”我回頭對他道。他與我本同是趙國人，他是貴族，雖然被處以了宮刑，但我深知他們這些人最受不得別人對他們正式稱呼的痛楚，故而避開不題。

畢竟他才是紅人。我還是小心些為妙。

“敢問夫人，星魂大人身體如何了？”趙高嘴唇微微笑著，眼神陰測測望著我道。我心裏一頓，面上笑道：“還在修養之中，請了有名的醫匠看過了，況且本家的雲中君也擅長岐黃之術，不成大礙的。只不過我私心疼些，舍不得放外子出來罷了。勞趙郎掛念。”

趙高莫名來了一句：“趙郎，趙，已是多久沒有人這麽叫過我了。”我聽了，眼下一轉，忙道：“趙郎身居高位，若是不喜這稱呼，流衣更改便是。”

“夫人可會說趙國的話？”

“不大懂得。”我微微頓首，便告辭上了馬車。

這人，在宮門外說些什麽話呢。

不成體統。

我微微掀開簾子，看著外面的景色。熙熙攘攘的人群，不知不覺便是一路，到了國師府，問了下人，得知星魂居然走出了我們的院子。我急急忙忙去看他，孰料。

卻聞了不該聞的事。

“你究竟在等什麽？”這分明是湘君的聲音。

“沒什麽。”寧靜到可怕，不是星魂的聲音還能是誰的？

“只要解開蒼龍七宿的七個密鎖便可以奪得天下機密，你究竟在等什麽？你不想報仇了？”湘君的聲音略略顯著有些焦急。

“想。”

“殺了那個女人。”湘君冷酷對星魂道。

“不要辜負了大家的心血。只要殺了她。成大事者必須心狠手辣，你殺了多少人，難道還差她一個？女人沒有了還會有很多，天下那麽多女子，哪一個不必她強？她已經在人間留了子嗣，也不會有什麽不舍，此時不下手，你還要等到什麽時候？”

“很快我就回給你們答覆。”星魂冷冷道。和湘君略顯焦急的聲音一比，顯得那麽的平靜。

我打開了門，湘君看我一眼，起身從我身旁走過，我看了一會他的背影。緩緩關上了門。

光陰在一點點變幻，黑暗隨著雕花嚙咬著屋內一寸寸的明亮。

“你有什麽想對我說的麽？”我努力平靜，坐到星魂的面前。可是我顫抖的聲音出賣了我。

我本來想逃開的，但是我的腿卻不由自主想要迫切走向星魂，嘴唇迫不及待問他。

我聽到的那些話，與我沒關系。

對吧？

可是我換來的是沈默。

“你準備什麽時候動手？”

沈默。

“殺了我和蒼龍七宿究竟有什麽關系？”

沈默。

“你一直不讓我見兒子，意思是我已經是個死人了，對吧？”

“公孫玲瓏把七竅玲瓏心移到了你的心裏。其實她本就想把掌門的位置傳給你。”

星魂終於不再沈默。

“只是我看你那麽恨她，就順了你的心意。”

聽著這些話，我忽然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恨意湧上心頭，那一瞬間，我仿佛想要把星魂撕裂。

弄死他。

真的是弄死他。

“你原來對我說的那些，也是在騙我？”

“沒有，可是公孫玲瓏把玲瓏心傳給了你，卻是真的。玲瓏心在你體內至少十幾年，我只有把你的心挖出來……”

後面的話我不想再聽，我一下躍起，惡狠狠壓在星魂身上，死死掐住他的脖子，冷笑道：“既然如此，不是你死就是我亡，我不管你報什麽仇，反正，我不會死，不想死。”

星魂並不掙紮，就在地上，一動不動，看著我，張嘴想要說什麽，卻被我掐的太狠，說不出一句話來。

可是我看著那雙無神的眼，身體卻忽然一下子沒了力氣，我慢慢站起身來。

我哭了。

我下不去手。

我殺了很多人，可是我對星魂，我下不去手。

“你挖了我的心，是不是就可以我們就可以離了？”

我一邊哭一邊道。

“為什麽。”

星魂咳嗽著問我。

“什麽？”

“你為什麽不殺了我？”

我並不回答他，只是問：“你就說是不是吧！”

“好。”

星魂幹脆利落。

什麽愛，什麽不舍，全都是騙人的。

在利益面前，這不回答的挺幹脆利落的麽？

“我身上的蠱，都解了吧。我不想死的太難堪。”

我起身，準備往外走去。

“你還想……”

“不了，在孩子面前，我已經是個死人了。他還小，小孩子最容易忘記了。”

“什麽都忘了，也好。”

我推開兩邊的門，光陰參差，歲月娑婆。

死了，恐怕就真的也什麽也沒有了。

我自己也無法向你形容我的心情，心死，或心燃，亦或者是無心，我都已不知，我只是覺得，這世上，沒有讓我去值得期待的東西。

也許會有人對我說，萬物都是死而覆生，生生不息，春夏秋冬，連綿不盡。大衍之數不停，生生之數不滅。

但對我來說，都已經沒有太大意義了。

三日之後，我手裏攥著一把輕呂，素衣端坐，星魂說，必須是我自己心甘情願。

我笑得灑脫：“既然本無心，何來甘情願？”星魂楞怔，手中抓緊了袍子。

我看在眼裏。

第一次，說真的，我還真的下不去手，到了胸口的位置手腕又硬生生轉了個圈。第二次，我閉上眼睛，咬緊下唇，雙手緊握，猛然往胸口紮去，卻被一道怪力將手中的輕呂生生彈開，我聽得“叮當”之聲，我擡眼看向星魂。

“怎麽？舍不得我死？”我看向星魂一笑，然後猛然紮向自己的胸口，瞬間的疼痛讓我渾身都僵硬住，好像一個雕塑，周身沸騰的血液急速湧出，像是奔騰的水面，我看著一片的鮮紅，“呵呵”笑了兩聲，就再也沒有力氣，然後迅速動作，生生將自己的心剜了出來。我一手捂著胸口的血窟窿，一手托著心，艱難爬向星魂。

“給啊……給啊……你不是要我的心嗎？”我艱難舉了兩下，星魂渾身都開始劇烈顫抖。

我渾身鮮血，痛苦不堪，已經是瀕臨死亡，我笑不出來了，我落下手。

只願此生不再醒來。

笑話，我哪裏還有此生，即便是有，也不過是來生。

來生而已。

閉上眼那一刻，我在想，以星魂的郎虎心性，他會不會剖開我身體每一寸角落，去尋找整個帝國都為之執著的長生不老？

會不會呢？

這些或許都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只因為我感覺到身體越來越輕，一道白光緩緩照在了我的身上，耳邊似乎有輕柔的樂曲緩緩奏起，我靜靜站起，看著在地上慘不忍睹的自己，手中跳動的心臟已經不見了。

只有滿地的鮮血和沾滿鮮血的白衣。

是時候了，該走了。

別了，這或許有我愛有愛我的亂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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