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子兒，許久不見，別來無恙啊！”我這麽說著，邁過門檻，撂著下裳道。只見院內冷清疏落，雖布景雅致，花草葳蕤，卻無甚生氣。徒聞流水淙淙，可不見什麽賞花之人。

“貴客光臨寒舍，小女深感跫然足音啊！”一清冷之聲從門內而出，我掩唇一笑，回道：“許久不見，你倒是會說話了許多，可我聽在這耳朵兒裏不是個味兒！也不知是油鹽重了還是怎的，這般陰陽強調！”

“可是我的不對了！”不多時，便見草簾掀開，從中走出一女子來，只見她半披著頭發，簪花飾瓔，上身是青色緞衣，下身是秋香色齊腰裙兒，裏面著茜紅箭袖，頭發梳得油亮，鴨蛋臉兒，粗粗的眉毛，一雙大眼總是眨著，好似珠裏藏光一般模樣。平嘴兒，上下唇兒般薄。可見不是個能言會道的性子。

“好妹妹！”我眼瞅著趕緊迎上前去，一把拉過她的手在手心兒裏摩擦著，邊笑道：“我這不想你了，來看看你！可你這樣的，好似不樂意我來也似的！”

“可別往我腦袋上扣屎盆子！你這樣兒的，當了國師家的，可不理甚我們這般蓬門小戶了！年年兒的見不著人，今兒來了還不許我說道說道！”那玉子兒嘴上不留餘地，冷冷一笑道。

“今兒打扮這般光鮮，不是會誰家的小情郎去了！這幾年不見，出落出這般水靈模樣，剛若不是你這臭嘴，我可是不知是昔日那小丫頭片子了！姐姐我來都來了，怎麽，還讓我在你家院裏吃風不成！”那玉子兒瞥我一眼，這才大笑出來，道：“就讓你吃風！該！”

我知她性子，陪著笑，進了屋去，才見侍女弟子。各自忙活，一個眼尖的，立馬捧了熱水瓜果上前，玉子兒引我坐下，也並不招呼我，只是倒水也不說話。

“雜家這幾年倒是旺起來不少。”我咬了口果子道。便覺清甜。

“也就那麽著，總算是不辜負了祖上的名聲。”玉子兒嘆一口氣。

我摘下面具，這才把她驚著：“這遭哪門子罪了！方才看你的手我便想問問你，你不是嫁給了當官的，如今地位不比從前，怎麽卻看著不如從前了！”

“我也是不敢多見以前的人們，都這樣了，少不得嚇著人！幾年辛酸也只我自己知道了。不過看你過這般好，我也便是放下心來了。”有幾個弟子偷偷看我，玉子兒冷笑一聲，那些人便低下頭去了。

“你小小年紀這般威風，他日必成大材。不知伯父身體可還安康？”說到這兒，我看玉子兒蹙了眉頭，低聲道：“前年去了。”

兩人一陣唏噓不說，我繼續問道：“那雜家現在都是你一人兒撐著？屍伯父家那邊兒總該有親戚過來幫扶你。你一姑娘，不比男兒。”

“你師父不照樣一人撐著？那邊的親戚，多許上門兒來也是謀些物件錢財，不提也罷！”後來我與她便聊起這幾年境況，直談歲月無情。

“鄧師叔家的夢姐兒可好？聽說她在鹹陽，也不知近況如何。”我見時機已至，便點著引子問起來。

“她倒還不錯，也不曾當訟師，偶爾遇著窮苦人家接濟接濟，不收人錢的。我與她有幾回照面，倒是老樣子，不曾變。”

“姐妹幾個數她性情最是奇怪，我這幾年也算終於安定下來，總想著看看你們。”我示意身後的飄兄，飄兄便逃出來一個小木盒，我接了遞給玉子兒道：“一些薄禮，不成敬意。陛下總是賜些冰片麝香之物，我也是個粗人，不喜的衣服熏燎，心裏算著你合用的，便取些過來。”

“胡說！年年不見，今兒卻突然想起我來了！”玉子兒忽然嗔道，我怕一會兒之事不好開口，連忙安撫道：“哪裏的話！自小的姊妹裏，就你喜歡玩弄這些，那日又瞅見賞賜的，我便尋摸著香香之物也就我那妹子喜歡，故而特意打聽你好幾天，方才找到這裏來。你卻說這些涼薄話，聽了倒叫我這個做姐姐的心寒！”

前陣子我與星魂才剛談妥，我一下山便開始打聽原來的那些關系們。我心想著這雜家素與名家交好，我與玉子兒倆人關系不錯。便尋思著從她這裏看看現在鹹陽的行情如何。

此次下山，我的確也付出了不少的代價，提著讓人難受，不提也罷。

這夢姐兒是我師叔家的女兒，她嘴也極巧，可是性子古怪，她乃是鄧析祖師的正統後人，她最厭煩著金錢玉石之物，我怕她若是出山，我的阻力肯定不小。所以方才引著話頭子問問。

“你們雜家可謂全能之才，不知你可對鹹陽訟師一行了解如何？”我喝了口熱水道。

“怎麽？你還想著出山？”玉子兒抿嘴一笑。

“可不是！你也知道我是個閑不住的人，我也不想我這份才能就這麽在家裏磨著，女子青春不多，當日裏你也知道，家師一直是把希望托在了我身上。來到鹹陽，總想著能施展抱負。你可得幫幫我，讓我有個一展所長之地啊！”我看玉子兒收下了我那份禮，方才開口所求。

“你放心，這點事兒我還能做成，我先幫你說說，我呀，就說公孫二小姐又要出山了！你可別以為我是瞅你這些玩意兒，你若是捧著盒子跪地上求我我還不大樂意呢！”我笑著上去假意捶她兩下，倆人又說了許多體己的話兒，說說笑笑便是一日，不題。

眼看著已是申時初刻，我連忙起身，道；“我該回家了。你有事去國師府找我，好打聽，我先走了。”說完我告辭，便帶著飄兄上了馬車急匆匆往國師府趕。

一路匆匆趕回國師府，恰好酉時，我進了門，正見著星魂。我上前道：“我按時回來了。”星魂放下竹簡，不理我，便往屋內去。我跟著進去，星魂遞給我黑色的藥丸，我就水吃了。星魂道：“怎麽？今日感覺如何？”

“只要按時服藥，並無其他感覺。”星魂聽罷，笑了。我道：“我教你的你練得如何了？”星魂聽後，笑意不減，道：“你可以試試。”

我起身，拿了膏藥，自己先吃下一丸綠色藥丸兒。然後把它置於香爐之上。漸漸隱有紫煙繚繞，一時屋內芳香四溢。

“怎麽樣？”星魂搖搖頭，我便起身收了那些，後又拿出一碗湯藥，道：“你喝了。”

星魂不碰那物，我冷冷一笑，道：“你也不必如此多疑，我知道你，原來你喝我的醒酒湯也不曾讓我試喝，一是你知道我本就百毒不侵，喝了也不一定見了效，二是你那時還給我下著‘蔓蘇’，你不怕我害你。現在呢？你又在我身上下了‘寸心’，雖不如蔓蘇詭奇，但是卻不怕任何毒物，我自然也無可奈何，你又怕什麽呢？我要害你早害你了，何必等到今日。”

星魂接過碗來，笑道：“你與當日倒是大不一樣，想著當日那個被我推開還會哭的小姐，也不知哪裏去了。”說罷喝下藥湯。我觀他臉色並無異樣，我道：“你再煉幾次，我一早便吩咐這些下人們準備藥湯供以沐浴，現在一天了，恐已收拾停妥，不過，在這之前，你需要知道一件事情。”

“什麽？”

“毒功是我們從小練習的，很多人都因此而死。就因為身子承受不住，泡在那些毒物所做的藥湯裏，你可要先想好了。若是怕死……”

“我什麽時候怕過？”星魂乜斜了我一眼，打斷我道。

“怎麽？我也沒說什麽你便這麽激動，莫不是真怕死？”我取笑道，星魂“哼”了一聲道：“怕的是你才對，若是我死了，你每日都要吃的抑制‘寸心’的藥如何得來？”我不答話了，只徑直起身，道：“備好那些，進來伺候。切記，不可碰觸那湯水一點。”下人應了，便轉頭去擡我所吩咐的藥湯了。

“我有個問題。”星魂問道，我看了他一眼，道：“何必客套，還請教於我，受寵若驚。”

“為何你不練習武功？”我臉一僵，聽了星魂這話，我回過頭看他道：“我說我懶得學，你信麽？”

“不信。”

“那我多說何益？”我坐下喝水道。

星魂不理我，起身去脫衣服去了，我對你說了實話可你仍不信。我不喜武學，況且獨我練武定要惹人懷疑。那時候心思也單純，沒想太多，現在想想，我所做到是極聰明的。

“主人，外面有人求見。”我打開門去，看著站在外面的下人道：“什麽人？”

“說是鄧家的小姐，只要與你說了你便知道。”

“知道了。”正是夢姐兒，不知她來找我，所為何事？說著我便急匆匆去前廳會客。但見那女子一身水綠，上身是交領襦，袖口繡著些白梨花，一直到胸間，素雅至極卻又不失華貴，那料子不是尋常用得起的，那花兒也不是尋常人家愛的姹紫嫣紅，而是素凈梨花，卻密密麻麻的針腳，有眼的人一看便知這衣服不菲。她身上也沒什麽裝飾，緊緊用一根玉簪，玉簪是白玉的，雕成了竹子的形狀。

我看她發式半披，便上前道：“好姐姐，還未曾許配人家？”

“我聽說你找我，我便來了。”她輕輕抿一口清水，嘴唇略略發白，一雙杏眼水靈靈，端端是個清雅的好容貌。

“你可最愛那梨花。”我為她倒水請她用些零嘴瓜果道

番外之火流宿心

“星魂大人，為何從不見你給家眷寫信？據末將所知，大人早已娶妻生子。”蒙恬停下筆，確定逐漸之上的墨跡完全幹了，才小心卷好命郵驛送至鹹陽。

月色正濃，今夜是既望之夜，月色端是比望夜要美上幾分。

“寫信？”星魂從窗邊走回茶幾處坐下，掃了一眼蒙恬。

“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星魂看著墨跡，忽然緩緩說出了這一句話，蒙恬也不知這時說這話是何意，便道：“星魂大人，現在不過二月，大火星並未西流。”

星魂笑了笑，揶揄道：“將軍寫給哪位家眷？”然後看向旁邊閑置的竹簡。

蒙恬“哈哈”兩聲，道：“星魂大人不必打趣末將，末將的確成婚已久，但大丈夫怎能拘泥兒女私情？末將不過寄信於家，讓家慈及家嚴放心罷了！”星魂聽到此處，端起玉斝飲了口酒。垂下眼簾，道：“將軍此話說得極妙，大丈夫怎能拘泥於兒女私情？”

“大火星乃是東方蒼龍七宿第五宿，名為心宿。我認識一人，總問些可笑的問題，她總問我有沒有心。”星魂覆又飲酒道。

“哦？此人必定是女子，還極為仰慕星魂大人。”蒙恬為星魂斟酒道。

“將軍怎知？”

“女人都喜歡問這樣無聊的問題，誰家的女人不是呢？賤內也時常質問末將為何不經常在家，可是軍人報效國家，本應馬革裹屍，縱橫沙場。怎能總陪著女人呢？”蒙恬將軍言及於此，無奈一笑，端起玉斝一飲而盡，旁邊侍人立刻過來滿酒。

“將軍所言極是。”二人正說話間，外面忽然傳報，一小將進入屋內喊道：“啟奏將軍！”

“所為何事？”蒙恬問道。

“有將軍家書一封。”那人恭敬舉給蒙恬，蒙恬便一揮手，那小兵會意，走出門去。蒙恬看了一眼星魂，咳嗽兩聲，覘著星魂，星魂挑眉，一邊唇角勾起，模樣壞極了。

蒙恬無奈，只得展開竹簡，星魂忽然起身，道：“時辰不早了，我就不打擾將軍了。”說著走至蒙恬身邊，乜斜著瞟了眼竹簡。便戲謔道：“將軍與家眷也可謂濃情蜜意，羨煞旁人。遑論我這個成家立業之人看了還……若是那些沒見過世面的毛頭小子看了，可不得睡不著覺？”

蒙恬咳嗽不止，道：“星魂大人早些歇息。”

“多早晚了？是得休息，只可惜孤枕難眠，無心睡眠，若是有人相伴，可不為妙？”星魂調笑一陣，便出門去。蒙恬正看到星魂所言之處。饒是蒙恬這般見過世面的將軍，也不由不自在了起來。

第二日路過珠寶店鋪，只見蒙恬下馬，徑自走入了。星魂勾唇而笑，竟也跟了進去。

“蒙將軍好雅興。”星魂的聲音不徐不疾響起，讓蒙恬頗為不自在起來。星魂繼續道：“將軍這般鐵血男兒，原來也愛這簪花珠粉之物，怪乎人皆道‘鐵骨柔情’了！”

“星魂大人休要笑話末將，大人難道不為家妻買些東西麽？”蒙恬幹咳兩聲道。言及此處，星魂眼睫微垂，睫毛遮住了他藍色的眼瞳。道：

“天下間的女人便都是如此？”

蒙將軍邊挑選物件邊道：“女人皆是要哄的。”

“若是那女人恨你入骨呢？”

“女人便都是這樣，大人年輕，對於男女之事自然不如末將通透，女人若是說‘你是個好人’，八成便是要離你而去；若羞怯狀貌說‘你是個壞人’，多半是一顆心栓你身上了。女人皆是言不由衷之人。”

“果然如此？”

星魂收起笑容，看起店中物什，覆又微微一笑道：“那她說恨我便是喜歡我，說不想見我就是極想見到我？”

蒙恬只顧著挑選飾物，一疊聲道：“星魂大人果然聰明絕頂，不錯。”

星魂敁敠著一塊玉佩，笑道：“店家，幫我在上面刻上宿心二字。”

“盛惠，共計一百二十錢。後天便可刻好，還請這位大人莫要忘了。”

“曉得了。”星魂攏袖出門。

不知覺轉眼便是夜晚，屋內燈火通明，此時已過亥時，屋內之人卻提筆不下，只是望著竹簡一動不動。良久方才冷哼一聲，將筆墨竹簡丟棄一旁，對侍立在旁大氣都不敢出的郵驛主事道：“快馬加鞭將此物送至驪山陰陽家，可記得了？”

郵驛主事戰戰兢兢接過盒子，顫聲道：“大人，小人記得了。”

“一定要一個戴面具的女人親自接受，記得了？”

“小……小人記得了。”

“那就好。”星魂冷冷一笑。喝水不語。

送物之人看山高本不欲爬，卻想起交接之人的警告，苦哈哈爬了上去。獸環擊門，門開了，只見一慘無人色的男子飄忽而至，奸細聲問道：“來者何人啊？”

送物之人看看腳下，再看看那人腳下，又看看頭頂的大日頭，“啊”一聲，兩腿一蹬暈了過去。

“什麽人？膽敢在陰陽家大呼小叫……”說著，便有一女子戴著面具，柳腰款款，蓮步輕移，頭發梳得油光水亮的，上身著松花箭袖小襖，下身著銀紅色長裙，走出門來，那女子驚呼一聲責怪道：“讓你們慢些，瞅瞅你們什麽個鬼樣子！飄兄甲，你也真是，嚇暈了還好，若是嚇死了豈不臟了地方，大人回來你們怎麽交代！”

說著便命人將送物之人帶回屋內，面具女子掩蔽道：“什麽味道！”

“回夫人，這人便溺失禁了……”

被喚作飄兄甲的弱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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