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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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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陌生的天花板映入我的眼簾,空氣裏彌漫著不屬於我的氣息。

我在黎華的床上醒過來,那個每時每刻都保持著最佳狀態的男人此刻毫無防備地睡在我身邊。

床頭的鐘顯示剛過六點,我輕手輕腳地起床穿衣服,盡量不驚醒他。

多希望這只是一場夢,然而我清醒到能回憶起昨晚的每一個細節。

無論是酒精的作用還是一時脆弱,都是我咎由自取。

站在房門前,我回過頭,床上的男人呼吸均勻,還睡得很沈,露在被子外面的手臂有著健碩而流暢的線條,我沒來由地心下慌亂,匆匆關門離開。

對他這樣的男人來說,一個投懷送抱的女人太稀松平常了,也許醒來以後就不會再記得。

******

“若綺?若綺?”

我回過神來,發現筱筠在一旁叫我,勉為其難地對她扯出微笑,穿上第二只冰鞋。

“你怎麽啦,魂不守舍的。”

“沒有,我在想動作。”我走上冰面,開始熱身。

筱筠跟在我的身後:“你看起來好沒精神哦,昨晚沒睡好嗎?”

我滑得很快,以此掩飾自己的心虛:“嗯,今天醒得早,有點不夠睡。”

“你昨天在首映式上怎麽沒沈住氣呢……”

對了,首映式……經過了昨晚,首映式好像已經是上個世紀的事被我拋諸腦後了。手機因為沒充電一直處於關機狀態,Flora看到報道又聯系不上我一定氣得夠嗆。

腦子裏塞了太多事,無暇再考慮她。眼下,無論是租還是買,我都必須要給自己找個落腳點。沒時間找房子只是自欺欺人,其實不過是內心還對林立翔抱著一線希望。但現在,一切都成了泡影,即使林立翔真的回頭,我也無法再面對他。

我痛恨自己的輕浮,葬送了所有渺茫的可能。

“小心!”

我一驚,莫筱筠堪堪從我面前擦過,身體失去平衡,趔趄了一陣總算沒有摔倒。

莫叔驚慌地大聲問我們:“沒事吧你們兩個?!”

“沒事,”我失措地停在原地,向不遠處同樣驚魂未定的莫筱筠道歉,“對不起,是我沒有註意。”

“若綺,你今天臉色不太好,要不成套先放一放,著重練習步法和旋轉吧。”

“沒關系的,只是沒休息好而已,昨天練習的效果不錯,今天我想一鼓作氣。”

莫叔遲疑了一下,說:“那也好,但如果你覺得有什麽不舒服的一定要馬上說。”

本賽季我的短節目音樂是電影《等愛的女人》中的小提琴幻想曲,悲傷淒愴的音樂淋漓盡致地詮釋了我現在的心境,那讓人心碎的旋律,仿佛是由琴弓一下一下割裂我的心弦而奏出。

右後外刃助滑,轉身,左前外刃蹬冰,當完成這一系列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動作,我猛然從恍惚中抽離,身體已經騰空,經驗在千分之一秒告訴我,這是個非常失敗的阿克賽爾三周跳,跳躍高度不夠,軸心嚴重偏離,所有的補救都為時已晚。

我一直享受花樣滑冰中的跳躍,因為在那短暫而驚心動魄的一瞬間,我覺得自己在飛翔。然而此時此刻,我所能感受到的,只有排山倒海的絕望。

摔落冰面的那一瞬間,我聽到了震天動地的巨響,全身的骨頭仿佛在熟悉的冰面上散落一地。在接受花樣滑冰訓練的十四年裏,我摔倒過無數次,幾乎渾身都受過傷,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

絕望,深度的絕望。

我想我完蛋了,不僅僅是我的花樣滑冰生涯,甚至是生命。

天花板的燈光晃啊晃,耳邊有空寂的風聲掠過。

我疲倦地閉上眼睛,整個世界一片寂靜,視網膜上出現的卻是那個人的臉。

為什麽會是他?

我用生命裏最後一絲力氣想起的人,為什麽會是他?

黎華。

******

昏昏沈沈中,好像有人握著我的手,溫暖的手心讓人忍不住貪戀。

我在淡淡的消毒水味道中清醒過來,渾身劇烈的痛感令我相信自己還活著,但是情況一定很不好。

動了動手指,手裏什麽也沒有,原來只是一場夢。

努力地睜開眼睛,我看到了站在床尾的Flora和站在床邊的黎華——雖然我不知道他為什麽會在這裏。我沒有想過那麽快就會又跟他見面,但嚴峻的現狀讓我無暇尷尬。

“若綺,你醒了!”Flora撲到我的身邊,聲音帶著鼻音,好像哭過一樣,簡直沒法想象。

黎華朝我伸出手,我心中莫名地一慌,以為他會碰我,他卻只是擡手按了床頭的呼叫鈴。

“你怎麽在這裏?”我的聲音有氣無力,幹澀得可怕。

“我看到新聞,就趕了過來。”他說得不動聲色,看不出任何情緒。

既然新聞報道了,那麽很多人應該都會看到,包括林立翔,可是為什麽他沒有來,黎華卻來了。

我嘗試著坐起來,但是稍稍一動,身體就扯皮帶骨地痛,根本沒法移動半分。

Flora見勢趕忙阻止我:“千萬別亂動。”

我伸出不太疼的左手捂住沈得擡不起來的腦袋:“醫生怎麽說?”

Flora很遲疑,看了看黎華,正要開口,醫生走了進來,他看起來很年輕,不到三十歲的樣子,戴著無框眼鏡,面容俊秀,神情溫和。

他站在我的床頭,稍稍俯下身子:“我是歐凱文醫生,現在感覺怎麽樣?”

“疼,哪兒都疼,”我假裝沒有看到Flora紅了的眼眶,懇切地望著歐凱文,期望他能給我一個不算太壞的答案,“我到底怎麽了?”

“你摔倒的時候整個人右側著地,有輕微腦震蕩,右手的肩關節和肘關節都有脫臼……”他推了推眼鏡,鏡片背後溫柔的眼睛裏寫滿了同情,“最嚴重的是,髕骨骨折和十字韌帶撕裂。”

病房死一般地寂靜,白色的被子白色的墻壁白色的天花板,一點生氣都沒有。我躺在床上動彈不得,腦海裏亂作一團,又好像空茫一片。

“很幸運,這些傷都是可以痊愈的,只要好好覆健的話……”

“方若綺是世界冠軍,現在世界排名第一。”黎華粗魯地打斷了他,不耐煩的口吻一點也不像他。

歐凱文醫生的眼睛裏掠過驚訝,很顯然,他不認識我。“對不起,”他的語氣令人絲毫不懷疑他的誠懇,“我收回剛剛那句‘很幸運’。”

一時沒有人再說話,時間仿佛靜止了一般,每一秒都被拉到無限長。人生中最漫長的,永遠都是最艱難的時光。

“十一月的大獎賽,我能參加嗎?”我虛弱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很突兀。

Flora緊緊地咬住嘴唇,黎華面無表情,歐凱文面露驚愕,但是沒有一個人回答我。

“那二月的四大洲賽呢?”

病房裏依然鴉雀無聲。

“三月的世錦賽,我一定要參加。”

“若綺,別這樣……”Flora終於哭出聲來。這四年,我們共同經歷過高峰低谷,這是第一次,她在我、在陌生人面前淚流滿面。

我不依不饒地看著歐凱文,他不得不開口:“很遺憾,恐怕不行。我已替你進行了手術,像你這樣的情況,拆石膏大概要兩個月左右,而能恢覆到正常行走,至少需要四個月,至於劇烈運動,我無法下定論,要視康覆情況而定,但肯定需要一段不短的時間。”

“是嗎。”我安靜下來,沒有哭,也沒有鬧,心中的火焰已然熄滅。

髕骨骨折、十字韌帶撕裂,身為運動員,對這些觸目驚心的字眼再熟悉不過,有多少人曾因此而葬送了整個運動生涯,只是沒有想到有一天,它會降臨到自己身上。

“這陣子一定不要亂動,先讓傷口愈合好,然後再考慮覆健的事吧,”歐凱文盡責地叮囑道,“腦震蕩還需要觀察,應該問題不大,但是現在你需要好好休息,我先出去了,有什麽事隨時叫我。”

Flora走到我身邊,細心地餵我喝了一口水。“你一定餓了吧,想吃什麽,我出去幫你買。”

疼痛令我感受不到饑餓,絕望讓我開不了口,然而她所流露出的脆弱和感傷令我無法狠心拒絕:“什麽都好,謝謝。”

她好似放下了懸著的心,立刻出了門。

黎華依舊一言不發地站在那裏,似乎並不打算說話,也沒打算走。

我無視他,艱難地別過頭,窗簾緊閉,不知道窗外是何光景。

“現在是什麽時候了?可以幫我拉開窗簾嗎?”

“晚上八點半。”他走到窗邊拉開窗簾,也許因為神智不十分清醒,窗外漆黑一片,什麽都看不清,黎華紅色的發在黑夜的襯托下看起來很張揚。

有很多零碎的畫面毫無征兆地在腦海裏呼嘯而過——伊爾庫茨克的清晨冰天雪地;共進晚餐的那晚我惱羞成怒;還有那個覆水難收的夜晚,我鬼使神差地坐進他的保時捷。

有關他的記憶,竟都是黑夜。

他站在床前,琥珀色的眼睛仿佛蒙著霧氣,怎樣也看不真切。

我疲倦地閉上眼睛,就此墜入永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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