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陰荏苒。

道光十九年（1839）。

冬日。

風輕雲淡。

“元薇，這位欽差林大人的根底你都打聽清楚了嗎？”

“爹，我都打聽清楚了。”

“說來聽聽。”進入耄耋之年的伍秉鑒朱顏鶴發，背已微駝。

“是。”

“欽差大人祖籍為福建侯官縣人，生於乾隆五十年（1785），今年是四十有四的年歲。少年家境寒苦，但天資聰穎，八歲時就曾寫出‘海到無涯天作岸，山登絕頂我為峰’的豪邁詩句而震驚四座；十二歲入孔廟任佾生；後入福建最高學府鰲峰書院，在此期間立下‘經國救世’之鴻志；嘉慶九年（1804），林則徐參加鄉試，中第二十九名舉人，年底往京師參加會試，不第；嘉慶十一年（1806），任廈門海防同知書記，並頗得時任巡撫張師誠大人賞識，於嘉慶十四年八月，帶其一同鎮壓海盜蔡牽，事後張大人稱讚林大人‘是役也，僚屬睹餘督剿之勞，僉謂非餘先得賊蹤，飛檄催戰，未必能如斯神速’。“

元薇喘了口氣，畢恭畢敬地站在父親跟前繼續說道：“慶十六年（1811），林大人殿試高居第二甲第四名，被選為庶吉士，授翰林編修；嘉慶二十一年（1816），林大人離開翰林院，往南昌任學政，在任期間公正嚴謹，名聲甚佳；嘉慶二十五年（1820）二月，任江南道監察禦史，上任時正值黃河南岸河堤缺口，林大人向朝廷直言彈劾權貴河南巡撫琦善辦事不力；道光元年（1821），以照顧年邁父親為由辭官而去；後得聖眷重被啟用，於道光三年（1823），任江蘇按察使，在任期間澄清吏治，曾親自動手驗屍，並下令全省禁煙，被當地百姓稱頌為‘林青天’；後調任陜西按察使、江寧布政使、湖北布政使、河南布政使、東河河道總督等職，道光十二年（1832）二月，任江蘇巡撫，前年正月升任湖廣總督。”

“算是詳細。”

伍秉鑒滿意地點點頭，“剛正不阿，高風亮節，雷厲風行，看來這林大人真是一位難得的好官，禁煙之事這回算是真有盼頭了。並且這位大人做過這麽多地方的布政使，又做過河道總督，定是會對民生經濟也是非常了解熟悉，文武兼資，有勇有謀，不容小覷啊。對了，欽差大人下榻在了哪裏？”

元薇一邊侍奉父親喝茶，一邊答道：“總督鄧廷楨鄧大人和巡撫怡良大人在欽差大人未到之時就在驛館開辟一獨門院落作為來粵下榻之所，但欽差大人在天字碼頭上岸後直接去了越華書院。”

“奧？！”

伍秉鑒站起來，在廳子裏慢慢踱著步子，“欽差大人住書院，這也是頭一遭聽說。元薇，你身為十三行的總商，頭上也頂著候選道布政使的三品官銜，你去請示一下粵海關監督文祥大人，是不是你也應該去越華書院參拜林大人，或者是送些日常飲食供應過去。”

元薇跟在身後，“爹，我請示過了，監督大人告訴我，林大人除了鄧大人、怡良大人以及水師提督幾個將領之外，其他外人一概不見。”

“山雨欲來風滿樓。”

伍秉鑒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此番欽差林大人來查禁鴉片於往日鄧大人等嚴禁途徑定是大有不同，從廣東水師已受其節制就可見一斑。你是咱家行號的當家人，一定要處處多留心留意，不可懈怠。這幾日在商館周邊多布置一些眼線，觀察英吉利人，特別是平日裏走私猖獗的那幾個大鴉片販子顛地、馬地臣、查頓的動向要做到了如指掌，如果能查找到他們隱匿鴉片的窩點更是最好不過，一旦獲知，不可輕舉妄動打草驚蛇，一定先要稟報幾位大人。再有，通知各位給英吉利人做保商的同行，對他們來往的船只一定要仔細核查，防備英吉利人狗急跳墻將鴉片轉移它處。”

“我馬上就去辦。”元薇剛想拔腿走，可像又想起來什麽事似的，轉身問道：“爹，福布斯那裏怎麽辦？”

“這個混賬東西！”伍秉鑒聽到這個名字好像是氣不打一處來，從來不叱咒詬誶的他也是忍不住唾罵了一聲。可罵完後又無奈地搖了搖頭，坐在椅子上，“你安娜姑姑來信了嗎？”

“昨日剛被人捎到行號，我還沒來得及拿回來給您看。”

“信中怎麽說？”

“安娜姑姑說您是福布斯的義父，她請您對福布斯多加管教，如何懲處整治，她都不會有想法的。”

伍秉鑒苦笑，“那是她的親兒子，心頭肉，她只是那麽一說，我這個做幹爹的不能當真。元薇，你先別忙著走，你給我說說咱家在咪唎堅上的收益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元薇胸有成竹地答道：“嘉慶十六年（1811）年動工的那條自馬裏蘭州坎伯蘭城至弗吉尼亞州惠靈城那條公路，自嘉慶二十三年（1818）竣工開通以來，生意一直紅火，公共馬車、私人馬車、大篷馬車以及其它各種車輛絡繹不絕，至道光四年（1824）咱家收回全部的投資本錢後，從最初每年的五萬美元分紅開始收益逐年增加，安娜姑姑在來信中說，去年咱家在這一條公路上的分紅已達到二十萬美元；伊利運河自嘉慶二十二年（1817）年開鑿，道光五年（1825）年完工，投入運營七年後咱家收回投入的二百萬美元成本，去年咱家在這條運河上的分紅已達到四十萬美元；道光十年（1830），咱家通過安娜姑姑的普金斯公司以及福布斯名下的‘旗昌洋行’入股紐約‘莫霍克哈得孫公司’，由其建設的總計2500英裏的那幾條鐵路也開始有了大額的回報。安娜姑姑說因為鐵路的優勢以及收益已經超越運河和公路，所以她建議咱家對漢尼拔到聖約瑟夫，路易斯安娜到堪薩斯城，賓夕法尼亞與費城和匹茲堡，巴爾的摩至俄亥俄的幾條鐵路追加投資。”

伍秉鑒慢慢地踱步到了廳子門口，一邊聽，一邊在考慮著什麽，“你回信告訴你安娜姑姑，把咱家放在紐約證券交易所裏的那三百萬美元抽回來吧。至於她說要投資的幾條鐵路……你告訴她咱家不投了，讓她早有個準備。另外，你也告訴她，咱家在咪唎堅所有的投資及收益，讓她幫著在兩年之內全部收回。”

元薇聽傻了，怔怔地站在那裏半天沒緩過神來，“爹，為什麽要這麽做？您要知道這些全部投資一年的收益加起來比咱家承攬洋商貨物所賺的利潤還要多，並且安娜姑姑說未來還會得到比這更多的收益，一年要比一年多……”

“好了！不要說了，照我說的辦。”

見父親沈下臉來，元薇不敢再多言語，

伍秉鑒接著問：“英吉利東印度公司欠的債務討得怎麽樣了？”

“自道光十四年（1834）開春時破產倒閉那天開始，東印度公司就一直以‘正在清算在亞洲的一切商業和工業資產’以及‘公司債務由印度屬地的賦稅來支付和負責償還’等言辭推脫搪塞咱家。這算來到現在已經五年了，他欠咱家的五十萬兩白銀的茶款一文也沒有還。”元薇說完偷偷地瞧了一眼父親，他擔心父親會嫌他辦事不力而發火。

“算來英吉利東印度公司一共存在了二百三十四年，我聽說它在破產時還在世界範圍內控制著多達九億畝領地，手中還掌握有大量的軍隊，僅在印度一地就有近三十萬，真是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在這二百多年間，曾扶持鼓勵國內庫爾滕公司與東印度公司競爭來廣州貿易的英王查理一世被殺死，法蘭西國王路易十四、印度的蒂普蘇丹、包括後來的拿破侖與咪唎堅人麥迪遜在與東印度公司爭奪各種利益的過程中都紛紛敗下陣來。怎麽說呢，我們得承認東印度公司是一只巨大的怪獸，曾風頭無兩無人可以和它比得了，但是它在成長過程中雙手沾滿了無數罪惡的鮮血，以致越來越蠻橫霸道，恃強淩弱，靠自身的強大四處去侵略掠奪，它不講道義，更不值得尊重，這也就是咱家這五十幾年來不願與其深交若即若離的原因，這也是咱家一直支持咪唎堅人強大的道理和來由。可雖然東印度公司破產了，但它的影響力一直還在，現在雖然東印度公司破產了，但它的影響力一直還在，一些英吉利的散商，特別是剛才提到的那幾個大鴉片走私販子還是按照以往東印度公司的思維行事，這必須要引起我們足夠的警惕。”

伍秉鑒走出廳子，擡頭看了看，不知什麽時候，烏雲已漸漸聚集上來，又刮起了冷風，隨之有冰涼的雨滴落在了身上，他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徐徐說道：“你明天把英吉利駐華商務監督義律找來，我找他談談。再有，過兩天就是你娘離世二十年的忌日了，你和我去她墳上看看，雖說你娘平時脾氣不好，但人幹凈，愛美，也喜歡花，到時記得多帶上幾盒胭脂和幾束鮮艷點的花兒放在她的墳頭。你景春叔的幾日也是快到了，我這個好兄弟就愛喝葡萄酒，到時記得提醒我給他帶去兩大瓶，讓他一次喝個痛快。”

#####本章經過修改後，需要重新抓取到書旗，見諒。註：英國東印度公司的破產案是迄今為止商業史上規模最大，也最覆雜的一宗案例，僅其清算就前後持續了近四十年。有學者認為，東印度公司是因為伍秉鑒一直扶持咪唎堅商人而被擠垮的，也有人認為，該公司內部貪汙腐化運營成本高，失去與美國等國散商競爭優勢而失敗的，但背後的原因可能要比這個覆雜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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