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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三章滄海春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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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華書院在盧觀恒的主持下修葺一新,已有生員入學。由伍秉鑒捐贈自家在西關宅院改造而來的文淵書院也已落成,在門前的石碑上鐫刻有“蒙藩憲大人恩準創辦,紳民值事等仰體憲恩,關情桑梓,踴躍捐資,劃建書院,為士子會文之所,以圖善事,經營盡力,茲幸書院告竣。此誠一時之義舉,百年樂利也!振興文運,一舉而眾善備,種福無涯矣......值事諸友親筆題名,以成美舉,以垂久遠焉!”等等字樣,碑文下面列有盧觀恒、潘有度、伍秉鑒、倪秉發等人的名字,而對於書院院落捐贈之事,應伍秉鑒的要求,碑文上只字未提。雖然這間書院當初讓葉上林主持修建,可因為突然被迫退商他也就鍬鎬未動一分力氣也沒出,但伍秉鑒還是努力說服了盧觀恒等人,將葉上林的名字加了上去,又費了好大一番口舌,將石中和、陳文擴和蔡世文等人的名字也列在了上面。後據《文淵眾紳總錄》名冊統計,入院後經科考獲功名者,舉人180人,貢生45人,進士以上31人,這些人日後無論功成名就富貴到何種地步,都在心裏對伍秉鑒念念不忘感恩懷德。

伍秉鑒原本打算在當年的貿易期結束後去咪唎堅,但因大奶奶突然去世不得已只能打消了這個念頭。第二年貿易期剛剛開始,伍秉鑒就接到安娜托人給他捎來的信件,信中說國會還是不同意降低對中國商船征收重稅,但因為“怡和行”是普金斯公司的股東,所以答應“怡和行”每次去貿易後可以退一部分關稅回來到普金斯公司的賬面上,前提條件是只有在紐約港一港進行交易時才行。安娜告訴伍秉鑒不要著急,關稅這件事只能慢慢來解決,她也告訴伍秉鑒投資公路和運河的事情暫時還沒有進展,同樣需要耐心等待,最後,她真情流露表白了對秉鑒深深的思念之情,希望秉鑒早日隨商船去紐約。伍秉鑒知道,雖然在打破貿易壁壘這件事情上沒有達到自己的預期目標,但這也是安娜盡力幫助游說的結果,在回信中他除了表達了對安娜的感謝之外,同時表示立即會派商船前往紐約貿易,但因為他要為大奶奶服喪三年,所以不能隨船前往,並請安娜代為對商船來往諸多事宜妥善料理等等,隨同信件寄出的還有他追加參股普金斯公司100萬美元的期票。

潘有度在嘉慶十二年(1807)這一年貿易期結束後將庫存貨物全部清空,並對外停止了“同文行”的一切生意往來。次年二月初二的這一天,“同文行”向英吉利東印度公司支付了最後一筆十六萬西元的貨款,“同文行”在走過了六十六載輝煌歲月,至此,正式退商,正式退出了歷史舞臺。東印度公司得到這筆款項後隨即送回國內作為與法蘭西作戰的戰爭經費,同時承諾幫助潘有度向已破產倒閉的瑞典東印度公司討要債務。潘有度當時提出的退商理由是身體欠佳,也需要護送父母靈柩回福建老家安葬,但真正的原因不得而知,有傳言說潘有度近些年通過東印度公司資助了英吉利人大量軍費,他擔心英吉利人同拿破侖的戰爭失敗後會遭到法蘭西人的報覆,但這純屬空穴來風般的妄想瞎猜,因為潘有度在幾年前受前任監督佶山百般刁難之時就有退商之意,只是當時沒有被批準而已,這些年潘有度一直有種騎虎難下進退維谷的樣子倒是實情。同時有傳聞說他為了順利退商,向時任粵海關監督義助賄賂了10萬兩白銀,這件事是真是假,其中內情也只有當事人清楚,事外人是摸不清門道的。潘有度在臨離開廣州時聽說朝廷正組織人力修築黃河堤壩,他自願捐獻了十二萬兩白銀之後才動身返回漳州老家。

嘉慶十七年(1812),是個多事之秋,整個世界都不算太平。拿破侖親率大軍六十萬,分二路渡過涅曼河入侵沙皇俄國。同在這一年的6月18 日,咪唎堅總統麥迪遜批準向英吉利宣戰。在這之後,伍秉鑒幾乎每天都在密切關註著戰事的進展,只要黃埔碼頭上有停靠進來的商船他都要上前打聽一番。拿破侖之所以要進攻俄國,主要是他之前已在歐洲大陸擊敗奧地利,大敗普魯士,幾乎控制了意大利、尼德蘭以及西班牙北部等地區,為了獲得整個歐洲的霸權,拿破侖聯合其他歐洲大國發起了對英吉利人的“大陸封鎖”政策,但俄國出於維護自身利益的角度出發,退出了和拿破侖的聯盟,此舉招致拿破侖的不滿,入侵由此開始。伍秉鑒當然是希望俄國人能贏,這因為十三行自來與法蘭西人的貿易量非常小,拿破侖稱霸歐洲以及他的“大陸封鎖”政策將致歐洲其他國家、尤其是英吉利的商船來往廣州越來越少,這將極大損害十三行以及全體行商的利益。好在年底傳來了令他感到興奮的消息,拿破侖被俄國人擊敗了,他最後只帶了三萬人的殘部逃回了巴黎。而咪唎堅人同英吉利人的戰爭則持續了三年之久,伍秉鑒出於自身利益的考量當然希望咪唎堅人能贏取戰爭的勝利,他不斷給安娜寫信了解戰爭的進展,但事與願違,在經歷了在大西洋上、伊利湖、俄亥俄等一系列戰鬥和戰役後,1814年8月21日,英吉利人攻入華盛頓,焚燒了多座政府大廈,其中包括總統官邸——白宮,咪唎堅政府被迫逃亡。後來在英吉利人那裏傳來消息,拿破侖被迫退位了,被流放到了一個叫厄爾巴的島上,又聽說咪唎堅和英吉利兩國在比利時城市根特簽署《根特條約》,雙方已經停戰,聽到了這兩個好消息後,伍秉鑒聽後長長地出了一口氣。

“廣利行”的東家盧觀恒也在這一年的冬天去世了,屍骨未寒之時,老管家翠喜就迫不及待地拿出了一份盧觀恒在二十年前曾經立下的遺囑,只是這份遺囑是早已篡改好的,目的就是要將清妍母子從盧家大院裏趕出去,她想獨霸盧家的財產。或許盧觀恒在天有靈也會後悔這遺囑立得太早了,也可能在世時早已忘了有這麽一回事,當初在立這份遺囑時,正趕上他那一陣子身體極為不好弱不勝衣,所以在翠喜的攛掇下他才杞人憂天般地草草地落了筆,因時間久遠,那紙張早已泛黃破爛,有些地方模糊難辨,但字跡確實是他的,讓人不容置疑,大概意思也是讓人看得清楚,那就是他盧觀恒死後將盧家的全部財產都給了他這位所謂“為盧家辛苦操勞大半生的表妹”。

清妍母子面對這麽一份遺囑百口莫辯,再有清官也是難斷家務事,沒有辦法,他們只能找到伍秉鑒尋求幫助。伍秉鑒當然對盧觀恒了解,知道他絕不會做這樣的愚蠢之事,一定是那翠喜自導自演的一場蹩腳鬧劇。翠喜見伍秉鑒來,內心是極度的張惶,撒潑放刁,拿出了一哭二鬧三上吊的看家本事,以伍秉鑒無權插手參與盧家事務為由拒絕將那遺囑拿出來。伍秉鑒對翠喜這種拙劣的表演當然是嗤之以鼻,什麽風浪他沒經過?又有什麽樣的人物他沒見過?他找來眾行商以及當地有名望的士紳作證人,當著眾人面對那翠喜提出了諸多問題,翠喜推拖不得只能一一作答,但到最後漏洞百出不能自圓其說再也狡辯不得,只能將那遺囑撕得粉碎,卷起鋪蓋卷帶著丈夫和兒子走人。為了不讓這一家人窮途末路,伍秉鑒勸說盧文錦拿出一千兩銀子給了那翠喜,翠喜在心裏對伍秉鑒是又恨又感激,拄著拐杖一步三回頭地離開了這生活了二十幾年的盧家大院。

後來,盧文錦為了完成父親入祀鄉賢祠的遺願花巨資游說各方,終於在嘉慶二十年(1815)被獲準,但入祀之後引起新會縣當地土紳強烈不滿, 新會舉人唐寅亮以及番禺舉人劉華東等聯名上奏朝廷,言盧觀恒只是一介普通商人,以其德行操守不能入祀鄉賢祠。朝廷采納了兩舉人的意見,將盧觀恒的牌位撤出鄉賢祠,而且當時盧文錦籠絡的那些為其保奏的官員以及鄉紳都受到了此事牽連。伍秉鑒聞聽此事後,連忙聯合眾行商以及廣州本地的士紳再向朝廷申辯,羅列盧觀恒生前做的諸多善事,如設立牛痘局、修葺越華書院、建文淵學院以及捐田500餘畝用於新會全縣義學,義倉經費等等。因為伍秉鑒的努力以及他的影響力,最終盧觀恒那牌位得以再次進入鄉賢祠受祀。

清妍見兒子文錦已能獨立門戶,也就安心回到了她闊別已久的家鄉安徽屯溪篁墩鎮。臨行前,清妍與伍秉鑒見上最後一面以作告別。

碼頭上,二人相視而立,無語凝噎。

從他們認識彼此那天算起,一晃兒,27個年頭匆匆而過,二人都已近知天命之年,從前的風華正茂,從前的蜜意柔情,從前的郁結幽怨,都在這物是人非面前煙消雲散,有的只是濃濃的離情別緒……

時光就如眼前這流淌千年的珠江水,無論碧波浩渺平靜從容,無論沈浮起落波瀾壯闊,它都只顧著向前走,不曾回頭。帶來的,它也會帶走。即使記憶,也終將湮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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