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年前，一個咪唎堅男人隨‘中國皇後號’來廣州，途徑澳門時，在碼頭上邂逅了一位美麗的澳門漁家女子，他們一見鐘情私定終身。第二年漁家女子生下了一個女孩，這個女孩就是現在的我。”

安娜喝了一小口紅酒，繼續說道：“我和母親一直生活在澳門，我五歲前，父親常年住在廣州，他偶爾冬天時會來澳門住上一陣子，每次見到他，那都是我童年裏最快樂的日子。後來父親開始奔波於波士頓與廣州之間，我能見到他的機會就很少了，但他一直很關心我，讓我和母親在澳門過著衣食無憂的生活，同時也讓我受到了良好的教育，他很崇拜中國文化，特地從廣州請來師傅教我識漢字讀儒書，也讓母親帶我去本地的教會學校學習西方的音樂和美術……”

“那後來呢？”伍秉鑒問。

“當我長到十歲時，也就是十年前，忽然再也沒了父親的任何消息，母親每日都去碼頭等他來，可每次去都是失望而歸，那時我也以為父親拋棄了我們母女，不再要我們了。三年後一艘咪唎堅商船在澳門經過，一位大班找到我的母親，告訴她說我父親三年前在一艘叫‘華盛頓號’的商船返航途中去世了。”安娜點燃了一支雪茄，青煙裊裊，眼神中充滿了憂傷。

伍秉鑒心裏一動，“你父親叫什麽名字？”

安娜好似沒有聽到，陷入在回憶中不能自拔，“再後來我和母親跟隨這位大班到了咪唎堅繼承了我父親的全部遺產，在整理他的遺物時，我發現了他在十年裏寫下的厚厚一摞日記，在日記裏，他詳細記錄了每次來往廣州的航海經歷，他也表達了一個父親對女兒深沈的愛和美好的期許，同時，我也在日記裏發現他多次提到了一個人的名字並大加讚賞表示欽佩和敬重之情，並且裏面夾有寫著這個人名字的一幅肖像畫，那畫上是一個英俊的年輕人，清新俊逸，氣宇軒昂，風度翩翩，特別那一雙眼睛充滿了智慧和堅毅的光芒……”說到此處，安娜的眼神變得越加迷離惘惑起來，她盯著伍秉鑒看，微啟朱唇，欲言又止，深吸了一口雪茄，又將桌子上盛有紅酒的高腳杯端在手中輕輕搖動。

伍秉鑒莫名感到有些緊張，“那後、後來又怎樣了？”

“我愛上了這個人。”

安娜莞爾一笑，“那時我十三歲，正是一個少女懷春情竇初開的年齡，我對畫像上的這個人一見傾心，這或許是受了父親對這個人的極高評價影響吧，也或許是冥冥之中註定的緣分，總之，我愛上了他，並把這份美好的情愫深深埋藏在心裏，以期待未來的某一天我能找到他，當面向他傾訴。其實，現在回想起來，還感覺有點好笑，與其說我愛上了這個人，莫不如說那時是我愛上了那一張普普通通的素描畫像，因為除了父親在日記中描述的那些，我對這個人一無所知，可即使如此，我還是傻傻的，又非常認真的，滿懷憧憬地愛上了他。”說完這些，安娜好像如釋重負，“我覺得自己是一個很勇敢的女孩，甚至骨子裏帶有一點固執和倔強，這一點很像我的父親。對了，您剛才問我父親的名字是嗎？那我現在告訴您，他的名字叫山茂召。”

“你真的是山茂召的女兒？”伍秉鑒“呼”地站起來，雖然他剛才隱約猜測到了這個答案，但當從安娜口中真真切切地聽到的剎那，他還是有點不相信這是真實的。

安娜輕輕地點點頭，“是的，我是他的女兒。我知道您自從進了這棟樓房裏就對我的身份存有疑惑，那麽剛才我和您說的這些就是我的身世和來歷。除了我父親留給我的遺產外，在十六歲那年，我也繼承了山茂召家族的全部生意，這也是我有能力來找您談合作的資本。” 說完，安娜起身從抽屜中拿出一個一疊紙放在了伍秉鑒的面前，“這是佐證我所說的一切都是事實的證明文件。”

伍秉鑒沒有看那些文件，而是動情地說道：“你的父親山茂召先生是一個值得尊重的紳士，他是我多年的生意夥伴和真摯的朋友，彼此之間有著十分深厚的友誼。他英年早逝對於你們咪唎堅國是一個損失，同樣對於我個人和我的‘怡和行’也是一個重大的損失，閑暇時，我經常會想起來與他在一起合作的那些時光，那是我們都非常艱難的一段歲月。我沒想到他還有你這樣一個優秀的女兒，山茂召先生在天之靈一定會感到欣慰的。”

安娜靜靜地聽著，眼裏綻滿晶瑩淚花，“那您難道不想知道畫像中的那個男子是誰嗎？”

“我不想知道。”

伍秉鑒站起來，“安娜，我視你的父親為兄長，論起輩分來我就是你的叔叔，也作為一個過來人，我有幾句話和你說，青澀懵懂之際，萌發之情亦虛亦幻，切莫一概當真，且人生短暫多變，若浮雲朝露，你風華正茂正值妙齡，也千萬不可一味沈湎過去而蹉跎自誤。時間不早了，我回去休息了。”

安娜攔在了他的面前，“請不要走。請留下來陪陪我好嗎？”

伍秉鑒搖搖頭。

“你不要和我裝糊塗，你知道我說的那個人就是你，你也不要用那所謂的輩分來隔離我對你的感情，我為等待這一天已經準備了七年，絕不是一時心血來潮，我希望你能體會和接受這份漫長的癡情。我相信我的直覺，我也了解你的人品，我也在傾聽和遵從自己真實的心聲，我知道你有妻室，我可以不求那樣的名分，我可以做你的一個無名的小妾，我可以一步都不踏進你的宅院，我只希望你有空的時候來澳門看看我就足夠了，我對你任何要求都沒有，做這一切，我甘心情願，只因為我愛你。”

說完，安娜含情脈脈地擡頭望著，希望能得到一個肯定的答覆。

伍秉鑒再次搖搖頭，“安娜，我和你父親是朋……”

安娜將一根手指放在了他的嘴唇上，柔情說道：“我剛才已經說了，你不要拿這個搪塞我，我之所以說出我的身世，是想讓你了解我，信任我，也是你逼我，我才說的。秉鑒，你我雖未曾謀面，但我早在心裏把你當成了最親愛的人，我了解你，勝過了解我自己，你靠你的智慧、勇氣、人品、毅力和恒心征服了你的同行，你的生意夥伴，也征服了全世界生意人對你‘怡和行’的認可。但這些成功的背後是什麽呢？自你接手‘怡和行’十五年來，焚膏繼晷，夙興夜寐，孜孜以求，心無旁騖。你幾乎每一天都是在處理紛繁覆雜的生意事裏度過，如履薄冰，委曲求全，殫精竭慮。你除了生意之外幾乎沒有生活上的朋友和知己，也沒有片刻的悠閑時光去消遣排解郁悶與哀愁，你總是在為別人著想，為別人解決困難，而從來不去善待自己，這其中的苦辣酸辛，旁人根本就體會不到，也不理解，包括你的妻子。我知道你曾經喜歡過一個叫清妍的女子，我派人去廣州將她的相貌神態穿衣打扮都畫像回來，我每天照著她的樣子去化妝去裝扮自己，為的就是讓你看到我的第一眼，能喚起你的記憶，對我產生好感，我做到了......”

潔白的浴袍慢慢滑落在地。

仿佛一尊小巧玲瓏精雕細刻的女神雕塑完美無瑕般地展現在伍秉鑒的眼前。

安娜微微閉上眼睛，喃喃地說道：“我累了，抱抱我，求你了。”

伍秉鑒俯身拾起浴袍，迅速給她披上，又輕輕擁抱了她一下，然後頭也不回地走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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