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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知與誰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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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碧珠第一次進盧家宅門,清妍在會客廳接待了她。四目相對,內心裏都是起了波瀾。清妍羅袖初單玉瓚螺髻,霞姿月韻靨輔承權,盡顯端莊雍容,可又不得不承認,光陰已在她曾經清秀的臉龐上留下了若隱若現的痕跡,不經意間流露出的一種無可名狀世故態度,與從前笑語嫣然明眸善睞的程大小姐已是有了分明的區別。而從前伍家那個帶著幾分羞澀和懵懂的小丫鬟、小掌櫃幾經脫胎換骨,此時看上去若巫女洛神般豐姿冶麗,又鹓動鸞飛般的典則雅俊,同樣讓清妍暗暗為之感嘆命運輪轉造化弄人。

“大奶奶,自‘怡和行’的潘東家辭了總商之後,那高位空出始終懸而未決,碧珠今日前來特意請您個主張……”

“呵呵”,清妍冷冷一笑,“‘廣利行’與你們‘怡和行’井水不犯河水,碧珠掌櫃上我這裏請主張是不是走錯了門路?”

或許是碧珠心裏早有盤算,聽清妍問並不慌張,“大奶奶,我也不遮掩什麽,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此位非盧東家、葉東家,以及我們伍東家三人之中一人莫屬……”

“那你是來打探消息的嘍?還是要做伍秉鑒的說客?”清妍說話依然輕柔,卻綿裏藏針帶著刺兒。

碧珠從容答道:“大奶奶說笑了,您知道這事白黑分明眾人昭昭,沒什麽消息可需要打探的。說為說客您更是擡舉我了,在您面前碧珠不敢唇焦舌幹說上那做歉做好的虛言妄語,並且總商之職向來由衙門裏的大人獨出手眼定奪,我等怎麽說都是枉然。”

清妍擡起玉腕正了正發髻中的金簪,“如此說來那我倒真要聽聽碧珠掌櫃到這裏來到底要請個何樣的主張?”

碧珠並沒有直面作答,“說來這人人艷羨的總商,以碧珠短淺眼光看來不過是徒增煩惱的一副重擔而已,事無巨細都是讓人心掛幾端焦神勞思,擔得好了屬於應該應分無人感激,擔得不好被人恥笑指點勞而無功,行商中若是誰討了罪過,又要跟著伸出頭去搪頂,就是有那虛名,也真是與這些麻煩風險不般配。說句大話,我們‘怡和行’此時經營得好好的,吃喝不愁,生意不愁,東家在外面的名聲也不愁,實在是沒有這個做總商的必要,並且誰都知道潘東家是大智慧之人,他此時主動卸下這副擔子定是有原因的,或者是不得意、不舒暢,或者是受擠壓不痛快,或者是預見到了七災八難要來急著全身而退,總之他是撂下擔子不做了。潘東家如此搬山舉鼎之人都是無奈放棄,那麽可以想見此時誰盲目地去撿起這擔子來都是不輕松。”

“你說了這麽多我還是感到糊塗,你們東家到底是想做這個總商,還是不想做呢?想做,我這裏也做不了這個主兒,不想做也沒有人逼迫他,碧珠掌櫃說是來這裏問主張,卻又不說仔細,這樣繞來繞去,豈不是很無趣?”清妍說話間臉上現了不悅之色。

碧珠見狀連忙解釋說:“大奶奶莫要生氣,碧珠不是想在您面前鼓噪什麽,也不是來故弄玄虛撒雲潑霧,我想說的是無論誰做這個總商都與我們切身利益相關,碧珠今日來求大奶奶的主張,也是想問您認為盧東家、葉東家、我們東家,他們三人誰更適合做這個總商呢?”

“尺有所長,寸有所短,不真正到那位子上坐一坐,誰也不知道適合不適合,可能你看好的人如坐針氈,也可能你瞧不起的坐上去卻是如駕五彩之雲,世上的事本來就是詭變莫測,什麽也不要事前就急於求個定論。再說這事你也知道本不是你我之人能做得了主兒的,如此在他人背後說是講非,讓人恥笑,也沒什麽意義。”清妍說這些話已是有教訓碧珠的味道了。

碧珠不羞不惱,“大奶奶識人辨物真是透徹,卻如您所言,不坐上那位子確實也是不知道誰就那麽適合,可這人啊他平時就有個高矮胖瘦之別,美醜白黑之分,這個不用非要坐在一起比較,人人也都是心裏有數的。”

清妍揶揄道:“那聽你這麽說來你們伍東家就是既高又胖,且美且白嘍?”

碧珠沈著答道:“既然大奶奶說到這了,我也就就事論事鬥膽評論一下,三人中,盧東家久經世故資深歷長德高望重;我們東家志存高遠且有與同行共進退、為眾人謀福謀利謀發展的向善之心;至於那葉東家嘛,不說他也罷,他做的那些事誰都是清楚明了的,說了反倒是讓人生火。”

“呵呵,有句話講‘王婆賣瓜自賣自誇’,也有句話說‘一葉障目不見泰山’,以我看來葉東家就未必如碧珠掌櫃說的這麽不堪,你們那伍東家也不定就像你說的這般光輝鮮亮,就在我這裏,他獨吃自屙的事情也是沒少幹過。”清妍的眼神中浮過覆雜的情絲。

“大奶奶,您……”

清妍擺擺手,“碧珠,你不要急著爭辯,想當年你們‘怡和行’做那英吉利使團的保商時,我們‘廣利行’曾經有過想與你們共做的想法,可伍秉鑒呢?他明應暗否兩面三刀,借用當時的粵海關監督盛住之口將我家拒絕。再往前說,他十幾年前假借時任兩廣總督福康安之手對‘同文行’、‘義誠行’以及我們‘廣利行’打擊報覆,最終使得我們三家破財消災顏面盡失!碧珠掌櫃,就單從這兩件事來看,你說他做人美嗎?你說他品行白嗎?”

碧珠聽了驚訝,急忙說:“不說不知道,看來大奶奶對我們東家的誤會真是長久至深……”

“誤會?真是說得輕巧!世上哪裏有那麽多的誤會?所謂誤會不過都是事後自圓其說罷了。呵呵,其實說這些七百年谷子八百年糠的事,都是自尋煩惱,毫無益處,碧珠掌櫃若是沒有其他事指教,我還有些事情需要料理,就不在這裏多陪你了。”清妍下了逐客令。

碧珠身子未動,“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大奶奶無論對我們東家有何誤解,碧珠今日都不為我們東家辯白了,來日方長,黑的白不了,白的黑不了,不虞之隙終有渙然冰釋之日。可眼前總商之事事體重大,也是急迫,還望大奶奶暫棄前嫌拿出一個主張來。”

“咯咯,咯咯。”

清妍被氣笑了,“我說碧珠掌櫃,你口口聲聲說要來求主張,可你說了有小半個時辰,我怎麽就沒聽到你到底要求何樣的主張?難不成要我親口告訴你,我們盧東家不做這個總商,就是大人們將他任命了,他也要顛顛兒跑衙門去向大人們堅決請辭?”

清妍終究還是沒有沈住氣把這個問題拋了出來,此語正中碧珠的下懷,碧珠“碧珠不敢有如此請求,但大奶奶我覺得盧東家做這個總商有百害而無一利,故不得不說來給您聽聽以備後患。”

“你說的實在是越來越玄而又玄了!做總商要擔責任不假,可說無一利可圖,碧珠,此等欺誑之語你還是說於那街上的三歲頑童聽吧。香菱,代我送客。”說完,清妍起身,欲往門外走。

那香菱也是忙答應了一聲,走到碧珠近前,“這位小姐,請吧。”

碧珠忙跟著起身快步走到清妍前,“大奶奶,容我三言兩語說完,到時就是你不攆,我也是要主動走的。近年來多家行商被卷入了破產潮,此時十三行時就整體而言只剩下了一副空架子,雖然有潘、盧、葉、伍四大行勉強做支撐,也怕是天長日久體力難支最後殃及自身。此時做總商,不幹事做和事佬會惹來罵聲一片,幹了事可若是一事無成的結果同樣招人惱恨,可一旦步子邁大了弄巧成拙又可能惹禍上身,最後求名不得求利不成,說句不中聽的話,盧東家以近花甲之年被此名所累,想想也實在是不值得!”

見清妍默默無語,碧珠又說道:“自來行商都是相與為一休戚與共,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萬物一府,只要在十三行這口鍋裏同吃飯食一天,若是這口鍋壞了,誰都是要饑渴難耐。另外,據我所知少東家文錦已是束發之年,終有一日他會子承父業,真若是他接手那一天,十三行門楣倒塌,公所成了陋室空堂,滿眼的爛攤子待他們那一輩人收拾,那情那景我們誰也是不願意見到的,到那時就是咱們做長輩的想在一旁幫襯都不知從何下手。大奶奶,說句良心話,此時我們十三行就急需一德才兼備可改梁換柱伐毛換髓之人挺身而出帶領大家改變如今情狀,此人非我們東家伍秉鑒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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