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斜，鬧市更見繁華。

在一家臨街裏外裝修高檔豪華的酒樓雅間裏，葉上林居高臨下望著窗外來往川流不息的人群，手中不時揉搓著一串菩提珠子，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不一會，隨著店小二的一聲吆喝，門簾子被挑開，伍秉鑒走了進來，他一拱手，“葉兄，來遲了，見諒。”

“請！”葉上林對伍秉鑒做了一個手勢，又對那小二吩咐道：“把我存在這裏的上等‘女兒紅’端上來。”

“好嘞！爺兒，馬上就來。”小二答應了一聲，把手中的毛巾搭在肩上，顛顛兒地一溜小跑出去。

“葉兄，好雅興！這‘女兒紅’可是好酒啊！”伍秉鑒附和著說。

葉上林漫不經心地說道：“啊，江浙一些朋友前些日子來給我帶的，聽說用泥壇放地下埋了已二十幾年，那日我請客人在這裏嘗了一嘗，味道還真是醇厚甘鮮，回味無窮。聽說你剛從東瀛回來，就想著請你來品一品。”

“哈哈，那我就恭敬不如從命，今日開懷暢飲一番。只是葉兄不要見我飲得多了心疼，奪我的杯子，哈哈，哈哈。”伍秉鑒說得半真半假，很是開心的樣子。

“呵呵”，葉上林也是報之一笑，“是我葉上林認可的人，別說一壇酒，就是一壇金銀，我也是毫不含糊舍得往外撒的……”

“二位爺，酒來嘍！”那小二嬉皮笑臉把酒壇搬上來，又麻利地酒碗擺放好，將酒倒入碗中。後面又跟進個小二，一手托著木方盤，一手從方盤上取下菜品放在桌面上，幾道菜分別是清蒸海河鮮、香滑魚球、脆皮燒鵝、紅燒乳鴿、糖醋咕咾肉、上湯焗龍蝦，外加兩小碗黃精枸杞牛尾湯。

待小二忙活完又小跑出去，葉上林舉起酒碗，“來，秉鑒，這第一碗酒算是給你接風，幹！”

伍秉鑒也是舉起酒碗，“謝葉兄，幹！”

二人都是一飲而盡。

自來喝酒這樣的事從不缺少由頭，一碗下肚後，接著也就是第二碗、第三碗，不知不覺間二人都已是眼餳耳熱。

“秉鑒，你可否記得當初我離開你行號時曾和你說過的一句話？”葉上林手端酒碗，瞇著眼睛問。

秉鑒搖搖頭，“至今算來，葉兄離開已近六年光景，要是具體到葉兄說過哪一句，恕秉鑒真是一時想不起來，還望葉兄明示。”

葉上林感慨地說道：“那日你和碧珠在一家小酒館請我喝酒，想勸我再回行號裏做事，當時我曾和你說過一句話，原話是這樣說的，‘待上林也有飛黃騰達之時，定是會轉過頭來向你求一件事的’，你當時對我說‘葉兄，有事何必要等到飛鴻騰達，你此時說來便是，兄弟能做到的，定是竭盡全力’，我當時回答說‘此時時機尚未成熟，到時再說’……”

伍秉鑒聽了連連點頭，一副恍然大悟的樣子，“奧，我想起來了，確實是有這麽一回事！哈哈，時隔多年，還記得這般清楚，葉兄真是好記性。當時我記得怎麽問你也不說，那此時我聽葉兄這話裏意思，此時時機算是成熟了？”

“不說時機成熟，上林也自感到了非說不可的地步。若不是我當時是認真的，又怎能記得這般牢靠？”葉上林苦笑了一下，接著說道：“秉鑒，你可知道我要求你什麽事嗎？”

伍秉鑒搖搖頭，“兄弟愚鈍，猜不到，在我這裏亦無相求之說，葉兄耳提面命就是。還是當年那句話，兄弟能做到的定是竭盡全力。”

葉上林自幹了一碗酒，將空碗捧在手裏，“秉鑒，我想你給我做個媒。”

伍秉鑒一楞，忽而撫掌大笑，“葉兄，娶有賢妻，再納美妾，真乃人生一大美事啊！只是不知是哪家女子入了葉兄的法眼呢？”

“碧珠。”

“碧珠？”

“對！就是她！”葉上林非常肯定地答道，“說來不怕你笑話，在你行號裏做事時，我已是看上了他，怎奈何當時我葉上林弊車羸馬陋室空堂，覺得要是說了，也可能遭到拒絕，也是坑害了人家，所以此樣情愫一直深埋心間，不曾向人表達，只期一日九轉功成，將她明媒正娶。此時雖然我葉上林也是百無一成，可自忖這事也該是水到渠成瓜熟蒂落的時候到了，至少讓她過上豐衣足食養尊處優的閑適生活是綽綽有餘的。”

“真是難得葉兄這片癡情！”伍秉鑒說這話時心中五味雜陳，也可以說是言不由衷。早在幾年前葉上林在自家行號做事時，秉鑒在幾件事上就看出了葉上林這般心思的幾分端倪，例如幾次去咪唎堅人的船上，葉上林都是在途中對碧珠百般照顧，後來又聽說他給碧珠買了些金銀首飾示好，又在碧珠每次去他的“義誠行”時多有禮遇，碧珠也曾說過，葉上林要將掌櫃的位置一直給她留著……可事情過去多年，秉鑒早已把這些沒影的事忘記了，此刻經葉上林這麽一表白，他也就又回想了起來，可也不由得感覺為難，沒記錯的話，葉上林今年已近不惑之年，而碧珠雖說也是閨中待嫁的大齡女子，可和葉上林比起來，年齡上卻是差了十七、八歲，很是不般配；又因葉上林納的是妾，碧珠過了門，很可能就如自己的娘吳氏一般在門戶中沒有任何地位，任人白眼欺淩……

伍秉鑒接著說道：“葉兄和碧珠也是老相識，何不親口把這番肺腑衷腸與她言說？讓我這媒人在中間傳話，可是會煞幾分葉兄這般情之所鐘心若磐石的風景。”

葉上林端起酒碗，和伍秉鑒的碰了一下，“不瞞你說，前一陣子我也是找過她，旁敲側擊說了這個意思，不知是她出於害羞回避，還是故裝作不知我心意而加以考驗，或是還是有其它想法，總之糊裏糊塗地就讓她敷衍過去了，沒有個結果。秉鑒，我知碧珠信任於你，平時你們感情也是深厚，你的話她定是聽的，並且她在此地無依無靠，你就是她的娘家人，這個話你說，也是最為合適。”

葉上林都已把話說到這個份上，伍秉鑒即使有想法，也不能不答應，“好吧，葉兄，等我回去把你這片心跡表白於她，最終是個什麽結果我再告訴你。”

“好，那這事就拜托你了。”葉上林端起酒碗一飲而盡，喝完，揉了揉眼睛，深吸了一口氣，“秉鑒，我怎麽聽說，你‘怡和行’在東瀛的那黃銅、白銀生意被粵海關叫停了呢？”

“唉”，聽葉上林這麽突然一問，伍秉鑒也是長嘆了一口氣，“說來這事我也是糊裏糊塗，這不我得了消息，也就急急地趕回來了，可到此時還沒來得及打聽個明白。”

葉上林醉眼朦朧，用手拄著下頜身子還是有些微微左右搖晃，但言語依然表達清晰，不見醉得舌頭硬，“怎麽說呢，那黃銅、白銀生意獲利豐厚，誰見著都眼饞，你這麽長期霸占著，遭人眼紅嫉妒是一定的啊。那福大人一去京城二三年不見了蹤影，見你沒了那大樹遮陰避雨，那些平日裏覬覦此事之人也就開始蠢蠢欲動了，花無百日紅，我勸你在這件事情上還是見好就收，免得再遭人黑手陷害。我與這粵海關的監督盛住雖然陌生，可我有一個朋友與他相識，你若是不方便出頭去那粵海關，我可以托這個朋友前去幫你打探一下。”

伍秉鑒眼睛一亮，“好啊！真是求之不得！葉兄為我之事操心勞神，真是過意不去，又是感激不盡。”

葉上林擺擺手，頭好似發沈，要垂下去的樣子，“舉手之勞，不足掛齒。只是我那朋友對經商之事不懂，怕是到時候到了監督大人面前說不明白，你最好是把你東瀛裏外的經營章程說一說，再讓我說給他聽，也好讓他做到心中有數，到了監督大人那裏能多替你美言幾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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