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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四章高瞻遠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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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香順利產下一個男孩。初為人父,伍秉鑒自然喜不自勝。可他來不及多看兒子幾眼,急匆匆去碼頭上監督那些裝有寬永通寶的木箱子上船。每個木箱子都被封得嚴嚴實實,上面貼著封條,封條上面蓋著“怡和行”的印信,又在顯眼處標註了該箱內的具體數量,真正做到了細致周全一絲不茍。

碼頭上沒人知道那幾百只木箱子裏面裝了什麽,只見工人們搬運起來走在上船的跳板上搖搖晃晃,很吃力的樣子。

秉鑒一邊看著裝船,一邊對秉鏞說道:“大哥,這次我本想和你一起去的,可我剛剛從一艘瑞典東印度公司到的船上聽說法蘭西國內發生了很大的動亂,局勢動蕩不安(註:這裏指1789年法國大革命爆發),這對於我們來講既是機遇,又是風險,如果這樣的暴動持續下去,不單會影響我們十三行商人與法蘭西商人之間的貿易,也會影響到與整個歐羅巴各國的貿易,甚至會影響到我們與咪唎堅人的生意。再有,公所納捐之事餘波未平,我也有些不放心。等這些事情有了眉目,我也要去武夷山和安溪走一趟,將茶園定下來。”

秉鏞點點頭,“三弟,你放心吧。這次去東瀛主要是交付這批寶錢,這借款手續的各項章程都已擬好,只等對方簽字畫押也就可以了,應該再沒什麽麻煩事。再有也就是以我們的名義讓咪唎堅人順利裝走那五船黃銅,不出現什麽閃失,咱也就沒什麽事了。”

秉鑒又叮囑道:“大哥,辦完這些事情之後,你在長崎當地的主要任務就是處理好與各方面的關系,為我們以後的生意打下一個堅實的關系基礎。據我的觀察,此時的這個大名島津齊宣資歷尚淺,威望與經驗不足,與他的父親和姐姐又多有分歧,執政恐難以長久,但他在位一天,我們就不可小視他,一定要維持這層關系,不要讓他察覺我們對他沒有信心。齊宣如此,我們就要做兩頭打算,去京都走動他姐姐茂姬那裏關系,茂姬是幕府將軍德川家齊的正室,有她的關系在,一旦這個齊宣有反性的那一天,我們也好有個抓手用這層關系來反制於齊宣,但大哥切記一定要秘密進行,不可張揚,避免重蹈荷蘭人的覆轍。老大名島津重豪今年只有四十四歲,尚算是年富力強,我推測他重新執掌權力的可能性非常大,所以大哥到了那裏一定要去他那裏多走動,建立起一個良好的關系來,但每次都要讓齊宣知道,絕不能鬼祟行動,你正大光明地去,若無其事地回,不要讓齊宣生出忌諱來。我們先把步子蹚出來,再鋪墊得紮實一些,萬一哪一天用得上,我們可以做到先人一步先聲奪人。另外,對荷蘭人要保持警惕之心,以防他們在中間搗亂。平時多與當地僑領聯絡,長崎四大唐寺也是與老鄉聯絡感情不錯的去處。總之,雖然方土異同,但風通道會,我認為大哥飽練世故辦事深沈,必能將這些人情事梳理得通透順滑。”

秉鏞聽了不禁苦笑,他沒想到此番去東瀛還會要處理這麽多的麻煩事務,他以為去送一趟貨物,順便在當地聯系聯系生意也就可以了呢,可現在聽明白秉鑒是要他常駐在長崎紮根經營,這麽說怎麽著也要過個一年兩載的才能回來。好吧,去就去吧,他也清楚,這些事務看似麻煩瑣碎,卻對伍家未來在東瀛的發展至關重要,並且秉鑒已將這些事務毫分縷析研究的這麽透徹,他只要照著做也就行了。他也聽說那東瀛女子大多嫵媚柔順,蜂蝶隨香,光陰不可虛度,風情不能空流,正好趁著這個光景去那溫柔鄉裏咂一咂那異國胸懷的滋味……

秉鑒好似看出了秉鏞不經意間流露的情懷,他體貼地說道:“異國他鄉定是清冷寂寞,我讓景春帶著幾個夥計將從前二哥看的那些書都擔了來,大哥正好趁著這個光景平心靜氣看一看,也好打發一下那無聊乏味時光,如果真是沈迷進去,又得精髓造詣,指不定哪一日從東瀛回來,大哥也可去那考場上兜一圈取個功名回來。”

秉鏞回過神來,尷尬地點頭,“好,好,呵呵,三弟想的就是周到。”

這時大嫂張氏走了過來,沒等到秉鏞近前,已是哭得稀裏嘩啦,哭天抹淚將那濃艷妝容毀了,一道黑一道紅的順著大臉盤兒滴滴答答流下來。秉鑒見狀,知道人家兩口子是要雲愁雨恨兒女情長一番,連忙借故走開了。

山茂召從船上快步走下來,好像難掩激動之情,見到伍秉鑒就要上來一個大大的擁抱,“伍浩官,一會我們就要出發了,今年我們的貿易期結束了,我們明年見!”

伍秉鑒並不習慣山茂召這種表達熱情的方式,他做了一個握手的動作,順勢擋住了他,“閣下,昨日我們簽訂的那協議可都明白了?如果有異議的地方現在還來得及商討。”

山茂召連連點頭,“都明白,明白。我明年將運來十船棉花、一船毛皮、一船人參。回船時采購五船紅茶、二船綠茶、三船南京布,一船絲綢,一船瓷器。並且你們‘怡和行’付了我們訂金,我們一定會講信譽的。”

“我聽說你們咪唎堅國幾月前選出了第一任首領?”伍秉鑒問。

山茂召急忙擺手,急著解釋說:“No,No,不是首領,不是首領,我們稱呼‘總統’,他的名字叫華盛頓,是我們的hero。”

“奧,總歸意思一樣就行了。至於是河裏肉,還是海裏肉我就不管了。我還聽說你們國家近期頒布了一條《關稅法令》,裏面規定對八十一種貨物征稅,其中對三十種貨物征收特別關稅,我不知道這裏面是否包含茶葉、瓷器或絲綢、南京布?”

山茂召瞪大了眼睛,驚訝地說道:“這個我還沒有聽說呢!你是從哪裏得到這樣的消息?”

伍秉鑒呵呵一笑,“閣下不知道也不要緊,明年來的時候把這章程給我謄寫一份捎過來,我想看一看。”

“一定,一定。”

“山茂召先生,你們國內現在分成了兩派,一派是以主管財政一個叫漢密爾頓派的人領導的,外交上親近英吉利,並且控制了朝野上的大部分權力;另一派是類似我們軍機大臣或者是大學士,那個職務是怎麽稱呼來著……”

“國務卿,國務卿。”山茂召忙不疊地說。他現在已經懵了,他知道伍秉鑒在生意上精明能幹,但萬萬沒有想到這個年輕的中國人還這麽熱衷於關心咪唎堅的政治,並且知道的比他還要多,這真是讓他驚訝不已。

“對,是這個稱呼。這個叫傑斐遜的國務卿同情法蘭西國內剛剛發生的動亂。”

山茂召越聽越糊塗,“這怎麽了?這和我們的生意有關系麽?”

伍秉鑒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自顧地說道:“英吉利與法蘭西因為二十多年前發生的那場‘七年戰爭’(1756—1763)而結了仇,雙方至今也沒有和解,此次法蘭西國內發生動亂,英吉利必然要趁虛而入加以幹預施加影響,甚至在整個歐羅巴大陸引發大戰也是可能的。你們國家在十一年前與法蘭西國形成聯盟關系對付英吉利,可英吉利國在五年前也承認了你們咪唎堅國獨立,如果這兩個國家再次發生戰爭,因為有上述這些因素的存在,我想很可能將你們的國家也拖入戰爭的泥沼中,你們或許選擇支持某一方,或者選擇中立,可無論何種抉擇,都對我們以後的貿易有著至關重要的影響,這其中潛在著巨大的風險,也可能有豐厚的巨額回報,我希望閣下回去後,也一定把這個問題探聽清楚。”

至此時,山茂召這一次已被伍秉鑒這般開闊眼界深深折服,雖說一直以來他對伍秉鑒的人品很是欣賞敬仰,但從內心來講,他還是有些瞧不起這個年輕人的。究其原因,山茂召認為伍秉鑒的見識少,雖然伍秉鑒也剛剛隨船去了一次東瀛算是出過國門,但這樣短途好似悠哉旅行,根本就長不了什麽見識。伍秉鑒沒有經歷過遠洋航行中的那種颶風大浪,東瀛也比不上英吉利、西班牙、荷蘭、瑞典歐洲強國發達強盛,確實也見識不到什麽。但此時,山茂召驕傲的心受到了強烈的刺激,確切地說,是伍秉鑒的博聞強識高瞻遠矚的大方之態將他震撼了,他沒有想到,這樣一個梳著大辮子的年輕中國人對遠在萬裏之外的各國形勢竟然了如指掌,並且判斷得如此精確!

“伍浩官,我還是說一下我的想法吧。一直以來,英吉利人對我們咪唎堅人實行貿易封鎖,刻意擡高我們商品的關稅,使我們的商品難以進入他們國家貿易,也不讓我們的船只駛入加拿大與西印度群島,他們想通過這樣的手段扼殺我們國家的經濟。其他國家也不願意得罪英吉利人,跟在英吉利人屁股後面也開始紛紛制裁我們,我們以前的盟友西班牙人在五年前封鎖了密西西比河口,嚴禁我們咪唎堅船只通行。法蘭西人也只是裝腔作勢勉強向我們開放了西印度群島的幾個小港口,並且只允許五十噸以下的船只出入,和向我們關閉沒什麽區別。”

山茂召說得很悲憤,他不禁又握住了伍秉鑒的手,繼續說道:“我們國家在獨立戰爭期間為了支付軍費印發了大量紙幣,造成現在通貨膨脹得很厲害,國庫裏面也沒錢,外部勢力又對我們排擠打壓,整個國家變得困難重重,經濟面臨崩塌的危險。我們咪唎堅人沒有資本,沒有工業和商業,沒有真誠的朋友,是你們中國人在我們咪唎堅人最絕望的時候伸出了溫暖的手幫助我們,讓我們看到了未來和希望,你們中國人慷慨大度熱情好客,又在生意上講道理講誠信,是我見到最富有同情心的商人。有了你們中國人的幫助,我相信我們咪唎堅合眾國終歸會有一天打勝這場與英吉利人及他的幫兇的貿易戰,會變得越來越強大起來的!我也代表我們國家的人民衷心地感謝你伍浩官,希望有一天你到我們國家去做客,我們會用我們國家最高禮節歡迎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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