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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三章靜不漏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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伍秉鑒從總督府出來,又馬不停蹄地趕到潘家大院將結果告訴了潘有度,並特意交代潘有度,他和福大人說的是潘家願意額外再拿出十萬兩銀子補過,而非二十萬兩,到時候一定不要說出二樣岔頭來。潘有度聽後,心中一塊懸著的千鈞巨石終於是落了地,可他不想在伍秉鑒面前流露太多悲喜情懷,只是用平常口氣說了幾句客套的話,再無反應。待伍秉鑒走後,他派齊海川帶幾個夥計去“怡和行”送了幾樣東印度公司新運來的稀奇玩意兒,算是表示感謝。

回到行號裏,伍秉鑒得知程清妍來過,他猜想應該也是為了盧觀恒的事,想到此時清妍定是焦急,他轉身出門又去了盧家大宅。可當他到了盧家大宅,被告之大奶奶不在家。伍秉鑒又去了“德慧芳”茶行,還是沒有得見,他只能悻悻地回了行號。

日薄西山。

幾番奔波下來,伍秉鑒已是筋疲力盡,“景春,明早你去船上告訴那山茂召一聲,讓他這幾日做好出發東瀛的準備。”

“好嘞。”

碧珠忙泡了壺釅茶遞給他,“喝口解解乏吧。聽大少奶奶剛才過來說,少奶奶快要生了,東家歇歇腳快回去看看吧。”

“是嗎?”秉鑒聽後頓時來了精神,茶水顧不得上喝,拔腿就往外走。

這時,陸進疾步走了進來,臉色非常的難看,“你要出去?”

秉鑒笑呵呵地說道:“陸叔,有事?若是不急,我們明日說,我現在急著回家一趟。”

“有事!必須今日和你說!”陸進的口氣非常硬,氣呼呼一屁股坐到了椅子上。

伍秉鑒坐到了他的對面,不解地問:“陸叔,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明知故問!”

陸進說話間勃然變色,怒不可遏,“我問你,你為什麽前去福大人那裏給那三家說好話?我那日和你說的那些話,你怎麽都當了耳旁風?你到底是怎麽想的?你當初答應我去添一把火,可你此番去實實在在地潑了一盆子涼水,你這當面說那一套,背後做這一套,你拿我陸進當什麽了?”

伍秉鑒知曉了陸進發火的緣由,心下也就釋然了,他笑呵呵地說道:“陸叔,是‘同文行’的東家潘有度找我過去,讓我幫忙去福大人面前給說幾句好話。你也應大概知道我家和潘家的一些淵源,這個讓我不好拒絕啊。”

“秉鑒,你不要拿這個來敷衍我,就是天王老子找你去說情,你也不能去!那天我和你說什麽了?此時正是扳倒潘、盧兩家的時候,即使扳不倒也要讓他們日後貓腰踮腳來走路,你只要乘勢而為,甚至不需要動彈一個腳指頭,日後就可以威風站在他們的脖頸上瞭望十三行事務,這是多麽難得的機會,你怎麽就聽不進去我的話?你說潘有度找你,行,你拉不下臉面來拒絕,可以去福大人面前走一趟走走過場應付一下,可你何必那麽認真賣力?再有退一步講,你給潘有度賣力講好話也就算了,可為什麽又要連帶著替那盧觀恒和葉上林的好話也給說盡了?那盧觀恒一直與你為敵,也是你最強有力的競爭對手,此時他被困在籠中,正應是你痛打落水狗的好時候,可你卻偏偏要去幫著把這籠子打開放他出來,我真就想不明白了,你到底圖的是啥!難道你想盧觀恒出來以後就不瘋咬你了?你真是癡心妄想,你知不知道什麽叫狗不了吃屎?你怎麽到了這個時候還這麽天真呢?”陸進越說越激動,山羊胡子翹得老高,看他那模樣,要是頭上有犄角,真就像是要把伍秉鑒頂個人仰馬翻鼻青臉腫的架勢。

碧珠捧著一碗茶過來,“陸叔,您消消氣,喝上一口茶潤潤喉嚨。”陸進對碧珠不能發什麽邪火,順手把茶碗接過來,可也沒喝,沒好氣地放在了桌面上。

對於陸進這一通劈頭蓋臉的責問,伍秉鑒一直靜靜聽著,沒作任何反駁,此時聽完,他苦笑了一下,“陸叔,我知道你這番苦口婆心推心置腹之話是為了我好,我也知道那個納捐章程是你在一旁幫著福大人謀劃而來的,我這麽做算是亂了你苦心布下的一局好棋……”

“你怎麽知道的?”陸進驚詫地問。

伍秉鑒平淡地答道:“是我猜的。陸叔既然這麽問,我想也就算是認領下來這樁事來了。怎麽說呢,福大人那裏的消息,從來都是陸叔知曉的最早,也是知曉的最翔實最確切,從沒有出現過紕漏,特別是今日之事,幾乎我前腳從總督府出來,後腳您就能來找我,這不得不讓我聯想到您和福大人的密切關系,再加上以往作為,也就猜想那納捐章程是出自陸叔您的手筆。”

陸進聽了有些洩氣,“算你聰明。可你要告訴我你到底是怎麽想的?”

“陸叔,我和福大人話裏話外表白了一個道理,那就是他們三人沒有犯罪大惡極之過錯,單單通過眼前這一件事,不說能不能扳得倒,就是讓他們折腰也是難的,到頭來若是治不得,又放不得,成了不尷不尬騎虎難下之局面,福大人也是不好收拾。再有,陸叔你就是再給他們羅織一些罪名,借福大人之手將他們徹底扳倒,甚或置於死地又如何?我知道你對那盧觀恒恨之入骨,可是若是用這種手段對付他,陸叔,我說句不中聽的話,這手段未免太歹毒了些,並且讓潘有度和葉上林跟著一起受連累,也是傷及無辜。”

見陸進低頭沒有爭辯,伍秉鑒繼續說道:“福大人這裏也好,朝廷那裏也罷,乍聽到他們幾人敢違拗納捐章程定都是惱火,定下來個罪名是有可能的,可陸叔想沒想過,同文行’和‘廣利行’此時都是十三行的中流砥柱,每年向粵海關繳納關餉幾十萬兩,當有一天有人反過味來,發現這案子有問題,並且傷了粵海關的財源,就要有人就此事參劾福大人,到那時,福大人必然就會遷怒怪罪到你的頭上,不單是福大人,潘、盧二人再次直起腰板來那一天必然也是要有仇報仇有怨報怨的。所以說陸叔,此時圖一時之快,可也很可能就此埋下禍根,得不償失啊。”

伍秉鑒將此事分析得八面見光,真是叫一個清亮透徹,由不得陸進不折服。陸進自詡也是深謀遠慮之人,可聽到最後他也是不禁暗暗吸了一口涼氣,此時想來,這事很可能就落個伍秉鑒說的這般下場,自己鬧個裏外不是人不說,若是到時再被福康安嫌惡成為一枚棄子,並被潘、盧等人反戈一擊,他陸進這輩子也就算是在這件事情上栽了,鬧一個白活!想到這些,陸進不免心有餘悸,但不能在伍秉鑒面前認慫,他帶著質問的口氣問道:“難道你只是為他人著想而為之?”

“非也。”

伍秉鑒站起來,走到窗前,“在十三行內人人都想鰲頭獨占,冠絕當時,天下獨步,可從來沒有人想想自己有沒有那拔山蓋世揮斥八極浴日補天的能力。就如此時,你我借福大人之力將潘、盧二人扳倒,表面上我在公所之內一躍而升突飛猛進受人重視,其實呢,我還是我,沒有得到任何實惠,並且會無辜背得罵名遭人唾棄。有潘、盧兩家這兩棵大樹在公所之內,我們就會被遮掩下來,即使有些圭角,有些爭榮之姿,也不會引起別人的註意,此時也正是我們悄無聲息壯大自己的好時候,若是冷不丁就冒出尖頭去,風吹日曬雨淋,就憑咱現在這點實力,還真消受不起。咱們要做的是盡人事,聽天命,順其自然,靜不漏機,我想到了必要顯山露水的時候,誰也落不下咱們。”

陸進聽著秉鑒這番話先是呆楞,之後又頓生醍醐灌頂之感,忍不住連連點頭表示讚同。

伍秉鑒轉過頭來,接著說道:“生意上的事,從來是少不了競爭者的,沒有了潘家、盧家,還會有其他人家,誰也不能想著將十三行所有的生意都霸占,即使想,那也是癡心妄想。獨木難成林,大家將十三行經營得興興隆隆的,都有飯吃,十三行若是淒淒慘慘,大家都沒有活路,這就是共生共存的道理。雖說在一個鍋裏吃食磕磕絆絆難免,但就如這納捐之事,若不是大家一起分擔,單獨放在哪一家身上都是千鈞的擔子,誰也擔不起,而分擔下來就變得輕松容易得多,這就是人眾的好處。洋商那裏也是這麽個道理,眾人拾柴火焰高,這其中還是必須有潘、盧這樣的大家來支撐才行,至少眼前情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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