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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七章水無常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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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盧家的書房裏,清妍正在臨元人趙孟頫的《洛神賦》帖,行中兼楷,點畫豐腴圓潤靈秀,連筆輕捷端正勻稱,飄逸中見內斂,端美中俯仰起伏,頗有飄逸灑脫風致。

翠喜輕輕地推門走了進來,近清妍身旁,屏息凝視,一副欣賞羨慕的樣子,又拿起硯臺上的條墨幫著慢慢研了起來。

清妍停下筆,用手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又端起茶碗淺淺地喝了一口。“嫂子這一手好字,真是讓人好生羨慕!”翠喜由衷地說。

“哪裏見得什麽好,粗通筆墨,又愛舞弄幾手罷了。喜姐,接我父親的人幾時能回來?”清妍問。

翠喜忙答道:“約摸著今晚就能到。嫂子,你放心,我讓人把東廂房裏外都重新仔細打掃了一邊,被褥也都是一水沒洗現做的,聽說程老爺吃不慣本地菜,我又特地在外面找了會做徽菜的廚子,只是還不知手藝如何,做出來的飯菜會不會合老爺子的脾胃。”

清妍淡淡地說:“安排得如此妥帖,謝謝喜姐了。”

“嫂子,這都是我本分該做的事。要說感謝,這也要由我來說才對,你是這宅子的主人,能容得下我這個做表姐的在這裏死吃死嚼,我心裏一直念著你的好感激不盡呢!” 翠喜說得激動,從懷裏掏出手絹抹了抹眼角。

“喜姐多慮了,打兒進了這門裏來,清妍多蒙喜姐照顧,我心裏有數。我年紀比你小,以後我們就姐妹相稱吧,‘嫂子’、‘嫂子’這般叫著,我不習慣。”

“這哪行,雖然年紀比你大,可我也不敢亂了禮數,到什麽時候定然還是要稱呼‘嫂子’的。說來,我們姐妹有緣分,也有情分,本來聽說表哥給這宅子請了女主人,我和我那個死木疙瘩男人就心思著回老家去的,可哪成想,第一眼見到嫂子,就覺得十分的親近,再也挪不動腿腳。”翠喜的感情很是豐富,話語間既有真誠,又是煽情。

清妍岔開話頭,叮囑了一句:“喜姐,安排廚子做一些清淡的,不要那般大魚大肉。”

翠喜老練地說道:“清淡一定是清淡,可也不能太素,老人家剛從那裏邊出來,心火是有的,身子清苦也是有的,我讓竈上熬了栗子煲雞老火湯,湯湯水水的一點也不膩,給程老爺補一補。”

“嗯。喜姐想的很周全。”

“嫂子,別怪我多嘴,程老爺為人光明磊落不同流俗,又貴為徽商首領德高望重波瀾老成,可怎麽偏偏就惹來了這般的無妄之災?”

清妍被問到了傷心處,神情更加黯然,沒有回答。

翠喜好似沒有在意清妍的冷漠,自說自話,“聽說表哥為了程老爺的事找了很多門路,可都沒有行得通,最後是找到了京城裏的一個顯貴才將此事熨帖般地平整了下來,說來他真是盡心又盡力了。這回好了,程老爺從牢獄裏出來了,嫂子也算除去了一塊心病,真是可喜可賀,正好晌午有江浙人給表哥送來了上好的女兒紅,我讓人仔細地開了壇子,嫂子晚上陪程老爺喝兩杯。”

“喜姐,你安排去就是了。”清妍的態度完全冷淡了下來。

翠喜顯得有些尷尬,但也知趣,“好的,嫂子,你慢慢練字,現在還有些光景,我去茶行那邊看看,夥計們手腳毛糙,打掃時不要把什麽貴重之物碰撞了。”

聽到這,清妍站了起來,“我也去看看,歇業半年多了,挺想那兒的。順便也出去透透氣。”

“茶行這麽長時間沒開門了,一定打掃起來汙泥濁水的,不差這幾個時辰,嫂子還是等收拾得纖塵不染亮堂堂的時候再去吧。表哥因為那個伍東家背信棄義心裏窩火已經兩天沒吃東西了,我也要再問問他想吃什麽,也好一同買回來。”說完,翠喜往外走。

“伍東家背信棄義?這話怎麽講?”清妍驚奇地問。

翠喜又停了下來,“難道嫂子還不知道?本來表哥是看那個伍東家實力弱小可憐兮兮,準備要在生意上拉扯他一把的,可哪成想那個伍東家嘴上感恩戴德,又將咱們的底細都套了個清楚明白,轉過身跑出去就變了臉,和那咪唎堅人說了表哥的許多壞話,獨吃自屙地把十船的貨物全部承攬在自己的名下,一船生意也沒有讓咱家做上,這也就算了,這個白眼狼昨日又找上門來當面對著表哥好一陣子羞辱,說出來的話那個難聽,真是頂風都能臭三十裏,任憑哪個度量再大的人都得氣個倒仰背過氣去。唉,真是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可憐表哥人這麽好,到頭來卻換來這麽狼心狗肺的對待,真是替他感覺難過。”

“真有這等事?”

……

碼頭上,伍家人忙得不可交。

看著剛從船上卸下來的毛皮和人參,轉眼間到了客商手裏就換成了現銀,這種感覺那不是一般的好。大嫂張氏喜笑顏開,咋咋呼呼,一邊跟著查數過稱,一邊招呼著工人背背扛扛,見著哪一個散漫了,就要吼上兩嗓子,耍耍威風。雖說秉釤和大班莫裏斯認識也就不到一個上午的光景,可現在好得和親兄弟一般,晌午也是喝了點酒,二人扳脖子摟腰不知道在船上說笑著什麽。伍國瑩把算盤子撥得叮當山響,那叫一個脆亮,大賬小賬自然都是算得明明白白的,誰也挑不出什麽毛病。秉鏞一邊看著自己負責的船只,一邊和幾個閑下來的客商喝茶閑聊,很是輕松愜意。

“伍浩官,你的實力、能力和人品都再一次證明了我的目光短淺和狹隘的心胸,我要再次向你表達深深的歉意!”山茂召很誠懇地說。

伍秉鑒擺擺手,“閣下說的言重了,無論是人和人相處做朋友,還是我們行號與你們公司之間做生意,其實都貴在‘友好’、‘真誠’、‘信任’和‘公平互惠’這幾個字上,說著簡單,做起來不容易,這需要一個過程。特別這貿易之事,茲事體大,舉足輕重,更需要仔細斟酌權衡。但我想,越是這樣秉要執本的大事,越是要舉要刪蕪立足長遠,不能見著有利可圖就趨之若鶩,見著無利可圖就鄙夷不屑,兵無常勢,水無常形,碰到事情要慢慢商量著來,不能恃強淩弱以勢壓人,也不要妄自菲薄諂詞令色阿諛曲從。”

山茂召雖然不能完全聽明白伍秉鑒話裏的意思,但也清楚了個大概,紅著臉說道:“昨天我就在船上說過,我一定要把伍浩官的這些高尚的生意經帶回我們咪唎堅國內去,讓我們的商人好好學習研究。伍浩官,也請相信我們咪唎堅人與你長遠合作的誠意,下次在來船時,我們一定把你作為最尊貴的生意夥伴看待,一定先征求你的意見之後再做其它決定。”

“要是到時候我再沒有銀子呢?”

山茂召聽了一楞,有些支吾地回答說:“那、那也……”

“哈哈,哈哈……”伍秉鑒笑過,帶著莊重的神情說道:“開句玩笑,閣下不要當真。既然我已經把行號名字改成了‘怡和行’,那麽從此時起,我們的‘怡和行’手頭上有多少銀子辦多大的事,絕不做賒欠你們洋商貨款一文的生意!”

“伍浩官,你真是太有志向了!真是太佩服你了!”山茂召連說連伸出大拇指比劃著。

不遠處來了一頂四人擡的小轎,停下來後,從轎子裏下來一人,粵海關監督璧寧!伍秉鑒忙迎了上去。

“大人……”

“免禮。”璧寧擡了一下手,很是和氣地說道:“今日我來主要是遵總督福大人之命前來查看一下各樣貨物的成色,以及定好交貨及運輸等各項事宜。兄弟,得恭喜你啊,你這生意做得很有水平啊!”

伍秉鑒忙拱手,“大人過獎了。大人有什麽要求,請吩咐小人便是。”

“哪裏有什麽吩咐,都是給福大人做事,我們商量著來。給福大人辦完這件事,我也要回京城到皇上跟前兒覆命了。唉,我來廣州滿打滿算二年的光景不到,屁股還沒坐熱這就要走了,想想好似做了場夢一般。咱們兄弟這也算是認識一場,可惜光景短了點兒,就是以後再想幫兄弟也是不可能了,想想,我這心裏還真是不得勁兒,悶得慌。”璧寧抱著膀子,樣子挺傷感,也很失落。

伍秉鑒哪裏也沒見過璧寧大人這般平易近人,更沒見過他流露這般淒淒慘慘的哀傷之色,又聽他絮絮叨叨像個婆娘般談情說愛更是驚詫,心裏大概明白可能是璧寧貪戀這海關監督位置,戀棧不去,卻又無可奈何不得不走,這種心境確實很痛苦,他連忙安慰道:“大人在這裏造福一方百姓,此番朝廷將您招回去,也定是為了委以重用,說來大人飛黃騰達已是指日可待。大人往日恩典,小人沒齒難忘,一會大人您多挑幾件看上眼的毛皮和人參,我讓夥計打好包裹送到您的府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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