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十三行公所不遠的一條繁華十字街口，有一外部全用花崗巖裝飾起來的古樸店面，高聳的檐下雕有象耕鳥耘各樣精美圖案，但並不描有重彩，更讓整個店面看起來沈雄古逸。朝向街面的幾扇窗，都是剛剛嵌進不久的半透明毛邊玻璃，在午後艷陽的照耀下反著刺眼的白光，但不得不說，有這幾扇玻璃窗的存在，讓整棟建築看上去少了幾分沈重和壓抑，多了幾分洋氣和活潑。大門上方正中間掛著一塊長四尺寬二尺黑底紅字的匾額，上面寫有“義誠行”三個鎏金大字。

看來要找的地方就是這了，碧珠推開門走了進去。

葉上林正在和夥計交代些什麽，一回頭看見了她，驚喜地脫口而出：“碧珠！你怎麽來了？”

碧珠微微一笑，“葉掌櫃，不，葉東家，發達了也不告訴一聲，我只能自己尋上門來喲。這行號真是氣派，要不是看見了你，我還以為找錯了門兒。”

“哈哈，哈哈。”

葉上林開心地笑了起來，“沒想到碧珠也會說這樣揶揄的話來嘲諷人了，快請坐。”說完，馬上吩咐夥計出去買碧珠愛喝的幹梅湯，特意交代要多加些冰糖。

“別忙了，我說幾句話就走……”

“走什麽走，既然來了，怎麽也要吃過晚飯再走。就是你不來，我過幾天也要找你去，站著幹什麽啊，坐啊！”或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或是見到了碧珠高興，葉上林的興奮之情溢於言表，總之看不見了往日的深沈模樣。

碧珠見葉上林如此熱情，只能坐下來，“聽說明日有咪唎堅人的商船到，葉東家去碼頭看看不？”

聽碧珠這麽問，葉上林稍顯尷尬，“山茂召事先聯絡了我，去是一定要去看看的。對了，秉鑒準備的怎麽樣了？這次咪唎堅人來了十條船，不說承攬下什麽貨物，就是做上這十船的保商也是一大筆的收入。”

“唉”，碧珠嘆了一口氣，“葉掌櫃，你這算是明知故問，你也不是不知道行號什麽情況，沒有銀子，準備什麽也不是白準備？伍秉鑒聽說你立了行號非常的高興，以你們間曾經的情意，他認為你一定會主動找他談談聯手做咪唎堅人這十船的生意，哪成想他左盼右盼也見不到你葉東家的身影，他的臉皮又薄，不好意思來到你這建瓴高屋求你幫忙，以至於現在只能是兩手攥空拳有力氣也沒地方使。”

“嗯，嗯……”

葉上林用力地清了清嗓子掩飾難堪，“怎麽說呢，碧珠，你還是接觸這生意門道的時間短，所以你不了解這生意人的為人處事原則。就拿眼前這個事來說，我獨自能做的事，就沒有必要找第二個人插足，就如我這肚子裏可盛得下這滿杯的幹梅湯，就沒有必要再分於他人喝是一個道理。再有，即使我一個人做不成的事，需要找個幫手，我也得挑一挑，揀一揀，選一個實力比我強的，至少也是旗鼓相當的，而不能只顧著感情用事，感情當不了飯吃，用在生意上更會誤事。碧珠，我不知道這麽說,你能不能理解。”

碧珠聽完又是淡淡一笑，“說是這麽說，我也都能理解。但花無百日紅人無千日好，葉東家今日有能力目不斜視吃獨食兒，可未必能保證一輩子都有這樣的能力，萬一哪天碰到更大碗的幹梅湯，有可能就獨自吞咽不下去，就是咬牙吞咽下去了，有可能也消化不了，最後鬧得自己滿地打滾喊肚子疼。再說說找人合夥的這件事，挑挑揀揀總是應該的，可事情往往是這樣，有些人你瞧不起，你想求攀的那些人反過來也未必會瞧得起你，另外一味地強調實力而不談感情未必可取，俗話說人熟為寶，合夥做生意更講究個信任默契，市面上因為合夥受坑蒙拐騙之苦的人多了，除了自己大意輕心之外，還不是因為於對方不了解造成的？葉東家，我說這些不是來給伍秉鑒當說客來了，我來他不知道，只是話趕話也就多說了兩句，不知道我說的這些你能不能理解？”

聽完碧珠這番話，葉上林在心裏感到十分的吃驚，大半年沒見，碧珠的見識可謂覽聞辯見精進神速，又舉止落落大方，再也沒有從前那鮮見寡聞囁嚅小兒模樣，這樣看來伍秉鑒不但慧眼識人，而且這培養人的工夫也真是了得。但不管碧珠怎麽說，葉上林早已經鐵了心單打獨鬥不和任何人合作，這是他第二次立行號，不能卷土重來就露怯，即便是背水一戰，也要做上咪唎堅人的這筆大生意，只要是成功，對他來講無疑就是一炮而紅，從此在十三行裏有了立足之地。葉上林站起身，說道：“碧珠，你難得來一次，我們不談這些讓人煩心生意事，走，我領到後面的小花園走一走。”

“葉東家不必了，我還有事，等改天閑下來再逛你的花園不遲。”碧珠起身告辭。

葉上林訕訕地一笑，“你看我忘了你已做了掌櫃這一茬兒，是大忙人了，那好，等你得閑時，我再親自去請你過來。”

碧珠走到門口，轉身過來，咬了一下嘴唇，非常認真地說道：“我再問葉東家一嘴，你真的就不想向伍秉鑒伸一把手？”

葉上林低頭好似躊躇了一下，“碧珠，抱歉，恕難從命，不是我不想幫伍秉鑒，實在是情非得已。如果你要是瞧得起我，我這大門隨時向你敞開歡迎你來，這‘義誠行’的掌櫃位置也隨時給你留著。”

“呵呵，等我吃不上飯的時候一定會來找你，只是到時候別又說我不配。”碧珠不待尷尬的葉上林說什麽，一笑而過，翩然離去。

葉上林望著遠去的背影發楞。

蘇長青走到他的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葉東家，沒想到你也是個癡情種啊！人已經走得沒影子了，你還在這望什麽啊。呵呵，也難怪，這小妮子也算是可愛，怎樣？想不想收了她，想的話，哪天我去‘元和行’給你做媒。”

葉上林苦笑一下，沒有吱聲，轉身背著手進了行號。

夜黑雨驟。

在盧家的廳子裏，盧觀恒正站在窗前往外面望著，可除了那順著房檐不斷流淌下來的雨簾，其它的什麽也看不見。

翠喜悄悄地走過來，在後面摟住了他的腰，“表哥，嫂子又不讓你沾她的邊兒了？”

盧觀恒沈默不語。

“這事說來你做得有些急了，你也知道那伍秉鑒半斤八兩，他沒多少銀子，你就讓他瞎折騰幾下，他又能成多大的事？做上個一船半船的生意也就頂天了，表面上給了他一顆大力丸吃，實際上卻助長不了他什麽氣勢，以前伸不開手腳最後還是照樣伸不開，你不用擔心什麽。可你這麽做下來，卻可堵上嫂子的嘴，讓她挑不出你的任何毛病來，伍秉鑒也會對你感激涕零，就是外人也得說你盧觀恒扶危濟困胸懷寬廣。幾面都做得光滑，得名得利又得芳心，何樂而不為？”

“我當初也是這麽想的。可我看見清妍出來時對伍秉鑒那個、那個含情脈脈的樣子，不把我放在眼裏的那個態度，我這心裏邊也真是氣不過。”

雖然看不見盧觀恒的神色，翠喜卻能在他起伏不定的呼吸聲中，感受到他說這些話時的無奈和怒火。她更加將盧觀恒抱緊了一些，把滾燙的臉貼在那瓷實的後背上，“我能理解你這種心情，確實是看著自己的婆娘和自己冷若冰霜，與別人卻是眉來眼去的暧昧，擱誰也受不了，都會失去理智。可你主動找伍秉鑒來不就是想扭轉這個局面嗎？並且當晚立竿見影就見了成效，我勸你不能半途而廢，繼續把這個戲演下去。”

“唉”，黑暗中，盧觀恒輕輕地嘆了一口氣，“可清妍已經猜到我不與伍秉鑒合夥的事了。”

翠喜繞到前面，用手勾住盧觀恒的脖子，“咪唎堅人的船明天才到，那什麽事就都不晚，再說你之前也沒明確表示反悔，只是一直沒和他往下深談而已，有那麽一個藥引子放在那兒，再下藥也很順理成章來得及。你大可明天再去找伍秉鑒談合夥的事，他不答應是他的事。遲遲得不到你的消息，伍秉鑒定然早已經沒了與你合夥的念想，你這麽突然來一下，他必然是措手不及，你也大可提出苛刻條件來讓他知難而退或者認虧認賠。”

盧觀恒聽了忍不住激動，一把手把翠喜摟在了懷裏，低吼了一嗓子：“妙！翠喜，你真是知心！”

“這麽做還有一個好處，事情突然反轉，那必然令嫂子意想不到，出其不意比那意料之中效果可要好得多，到那時你再編出一些苦心故事說給她聽，她不單會慚愧內疚，而且對你做人做事會五體投地般的佩服。”

“好。都按你說的辦。”盧觀恒心猿意馬，把手伸進了翠喜的裙帶裏。

翠喜顫栗了一下，輕輕地推開了他，“好好養精蓄銳，別到時挨了嫂子身子，沒了對我的那股生猛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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