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秉鑒剛進了行號，景春就迎了上來，從懷裏掏出一個大信封來遞給了他。秉鑒詫異，“這是什麽”？一邊打開來看：三張銀票，每張面額三千兩。

秉鑒把銀票塞了回去，問：“這是怎麽回事？”

景春回答：“借的。”

“你朝誰借的？是不是你舅舅那？”秉鑒不放心，又帶著嚴厲的口氣說了一句：“小小年紀就學會了去外面借銀子，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舅舅是父母官，我們有困難不朝他借朝誰借？只可惜太少了點兒，幹不成啥事！”景春有點自責地說。

“別人借你米還嫌有黴點，可真有你的。”秉鑒心裏感動，拍了拍景春的肩膀，“兄弟這份心意我領了，行，我先收下，這兩天用不上馬上給馮大人還回去，利息照付。”

碧珠走過來，“行啊，景春能出去辦大事啦，以後還真不能把你當孩子看了。”

景春聽了不好意思，搔了搔頭皮，朝碧珠扮了一個鬼臉跑開了。

“下午去碼頭，用不用我陪你去？”碧珠問。

“不用。”秉鑒擺弄著手裏的茶碗，有些落寞地說：“聽說咪唎堅人挨家都通知去船上看，就我們這情況去了也是白去，無非當個看客湊湊熱鬧。”

碧珠安慰說：“既然已經這樣了就不要上火，我想咪唎堅人怎麽也要給我們一船二船的生意做，畢竟他能有今日是我們的功勞，如果我們去年不搭理他，那個山茂召今年還窩在那個法蘭西人的堆棧島上曬日頭爺呢，哪裏會有今日這般威風。”

秉鑒沈吟了一下，說道：“怎麽說呢，這個也不能怨咪唎堅人見利忘義，這次他來的船多貨物多，定然是不敢指望一家行商都承攬下來。再有，貨物種類雖然豐富，但各類貨物銷售起來難易、利潤多寡卻是有著天壤之別，誰都想要挑著毛皮和人參那幾船承攬，那三船的棉花、羽紗和檀香木怎麽辦？就是剩下那一船的西洋小物件，因為咪唎堅人屬於倒買倒賣，在價錢上沒有任何優勢，有可能最後也無人問津。這種種情況之下，咪唎堅人廣撒漁網也就不難理解了。我猜他們也想通過這一次大的交易活動重新引起人們的註意，廣而告之，彰顯他們的貿易能力和實力，進而和所有的行商建立起關系來。”

“你說的也倒是這個道理，就是咪唎堅人讓咱們承攬那西洋的小物件和那檀香木，因為沒有銷路，咱們也確實不能答應。可我們等了他們這麽長時間總不能白等，攬不上貨物，做上他們的保商總行吧？咪唎堅人如果連這個都不答應我們，那可真是一點人情味也沒有了，說上是狼心狗肺也不為過。”碧珠心有不甘地說。

秉鑒搖搖頭，“難啊。做保商誰都知道是只賺不賠的事，那也就代表誰都要去拼命爭搶，咪唎堅人當然要把這個作為一個承攬貨物的條件來談，所以我們還是很渺茫。碧珠，不要跟著上火，我也不上火，做生意就是這樣，此一時彼一時，不能總想著去年如何如何，我也想了，既然此時我們實力不濟，還是要一步一步慢慢積累著來，急不得。”

“你能這樣往寬處想我也就放心了。毛皮客商這裏，江浙籍的在等‘義誠行’的消息，安徽籍的都被‘廣利行’拉攏了過去，但我想他們也不能見貨在我們手裏，他們就會像看笑話似的幹瞧著有生意不做，即使他們想故意曬我們的臺面也沒關系，我聯系了直隸、山東和京城的幾位大客商，幾番談下來我感覺還算可靠，他們對毛皮和人參的需求量也不小，如果我們能將咪唎堅船上的這兩樣貨物做下來，銷路應該是不愁……”

“秉鑒在啊，哈哈，我還擔心事先沒有打招呼，找不到你呢。”盧觀恒一腳門裏一腳門外走了進來。

秉鑒見了精神為之一振，忙迎了上去，“喲，盧東家，快請進。”

盧觀恒坐下，“秉鑒，我這些時日偶感風寒一直在調理中，昨日剛有了好轉，剛準備上你這來談我們的事，咪唎堅人又找上門，他們說商船今日下午就到，一定要讓我去看看。我原本以為你們去年合作的不錯，這次他們只會通知你一人呢，所以我也就一直在等你這裏的消息，現在看來這咪唎堅人真是油滑不懂規矩，找上我們所有人去船上擁擠，你說這生意還怎麽談？”

盧觀恒明裏暗裏做了解釋，這話秉鑒不能接，心照不宣，大家臉面都好看，包括為什麽此時盧觀恒又來了，現在也沒有必要去往深裏探究。秉鑒挪了挪身子，“盧東家，你看下午的事該是個什麽章程？”

“這幾天你又籌措到多少銀子？”盧觀恒反問。

秉鑒如實回答：“九千兩。”

盧觀恒吧嗒了一下嘴，好像很為難地說：“這麽說來你現在手頭的銀子也就是五萬兩不到，那我就說句拿大的話，看眼前的情形，你就是想承攬一船都是很困難。我想還是以我這裏為主，你在一旁支持我就行了，我盡可量多承攬下幾船，到時候我分給你一船做便是。”

秉鑒猶豫了一下，“那就按盧東家說的辦。”

碧珠知道秉鑒有些話不好說，這時候她必須出頭，她走到盧觀恒近前，給茶碗裏續上茶水，說道：“盧東家，我曾聽我們東家說是兩家合夥，可聽您這麽一說，好像不是那麽回事，分我們一船做，這是屬於幫，我們心裏必須要有十二分的感激，但既然是幫，就希望盧東家能幫到明處，我們也好有個準備。”

盧觀恒一楞，“你說這話是什麽意思？”

碧珠嫣然一笑，“盧東家，你知道我們‘元和行’底子薄，客商少，經不起折騰，所以希望你在幫我們時最好給上我們熟悉的貨物來做，例如毛皮和人參就可以。另外，我們家和咪唎堅人去年合作的還算愉快，有這麽個好基礎，所以對方在選擇保商時，希望盧東家幫我們‘元和行’爭取。”

“這個嘛，這個……”

盧觀恒壓根就沒想到碧珠能說出這番話來，所以一時間有些支吾，但不管怎麽說，他是場面人，自然眼珠子一轉，就知道該是如何說法，“我說這樣，咱誰也沒見到貨品如何，價錢上也都沒談，所以什麽貨叫好，什麽貨叫孬，現在誰也說不準。至於保商的事更不是任憑我們哪一個想做就是做得上的，那個主動權在人家咪唎堅人手裏，所以你說的這些事情都得等上了船之後才能有個結果。”

碧珠聽後給盧觀恒施了一禮，嘴裏說道：“不管怎麽說，有盧東家這幾句話撂這，我們也就放心了。事在人為，我和我們東家都知道盧東家出馬就是一條槍，無論前面是什麽，都是手到擒來。”

伍秉鑒弄了個這麽半大不小的丫頭片子做掌櫃，聽說原先還只是個使喚丫鬟，讓人怎麽想都是荒唐事。可現在看來，人不單聰明伶俐，大方得體，嘴皮子卻還是這麽厲害，既敢提條件，又會戴高帽，她明知道你在搪塞敷衍，可她硬說你板上釘釘般地答應她了，這般的慧心巧思真是服了，看來真是都不能小瞧啊……盧觀恒心裏想著，也就隨口說道：“碧珠掌櫃不要這般捧殺我，我能爭取的定是要努力去爭取。”又對秉鑒說：“蔡總商、潘東家下午也都必然到場，到時候秉鑒你不要和我走得太近，讓他們心裏不舒服，犯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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