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茂召這次一口氣帶十艘商船過來，是因為得到了本國政府及國會的支持，再有去年“同文行”、“廣利行”、“長興行”等行商或明或暗爭搶生意做的情景也給了他莫大的信心，他也立志要把前幾年因為東印度公司排擠而丟掉的生意盡快找回來。他之所以要趕在商船之前早來廣州兩天，主要還是因為這次貨物體量巨大，必須打前站把保商及承攬貨物的行商先找好，以免商船到了耽誤事。山茂召想繼續與伍秉鑒合作，但他也擔心伍秉鑒的資金問題，他必須先要探好這個底再做決定。

“山茂召先生，和你實話實說，我現在手頭上只有四萬兩銀子，因為一直在等你們的商船來，所以一直也沒敢動，這就是我現在的全部資本。‘廣利行’曾說與我合夥想做閣下這十船的生意，但現在看來，這個計劃可能要落空了。剛才你說你這次來了五船毛皮，一船人參，二船棉花和羽紗，餘下二船是產自歐羅巴（歐洲）的各樣奇巧物件，雖然你剛才也說船體大多數都比去年的‘智慧女神號’小，可這些貨物累加分銷起來，對於我來講確實難度很大。”秉鑒認真地回答了山茂召提出的問題。

山茂召聽完緊皺眉頭，用手緊捏著下巴，“伍浩官，如果真是這樣，我只能遺憾地告訴你，你最多也只能做上一船的生意。”

碧珠在一旁聽著急了，“就不能再賒銷給我們兩船嗎？我們手上有很多經營毛皮生意的大客商，去年你們運來的那些毛皮下了你們的船，我們即刻就統統賣掉了，銀子回籠非常快，從來沒有耽擱過你們的款項。”

山茂召搖搖頭，“不只是你們喜歡毛皮，包括潘啟官、盧茂官、黃智官這些人也都喜歡，如果都給了你們，他們會有意見，也讓我們其他船上的貨物無法搭售出去，何況你們要欠貨款，我更答應不了。我很感激伍浩官你去年幫助了我們，但這次來的船多，我不敢賒欠給你們，一旦耽誤了回船，我們將會蒙受巨大的損失，我這麽說希望你能明白和理解。”

伍秉鑒點點頭，“我理解。但我還是希望閣下能在商船到達前這兩天容我再想想辦法。”

山茂召豎起一個手指頭，說：“如果不算上今天的話，確切來講只有一天。並且這一天中我也要和其他人聯絡，誰能達到合作的條件，我就和誰定下來，因為我們這麽多船不能因為等你消息而耽誤了進黃埔港。我這麽說，有可能冒犯了你，也會讓你傷心，但我們咪唎堅人在商業上堅持的就是利益至上原則，不會像你們國人還要講人情世故這樣的事。”

伍秉鑒“呵呵”笑了一聲，“閣下這句話，我不敢茍同，生意是人做的，既是人，就有感情，就要講個仁義禮信，千百年來我們的老祖宗就是這麽做的，也是世代血脈星火相傳這麽傳承下來的，改不了。但我也不想就此問題與閣下爭論，說來說去還是我此時的實力不濟，可不管怎樣，我都感謝你剛才答應給我一船的生意來做，也預祝閣下這次來廣州生意順遂。”

山茂召尷尬地聽完，忙站起來告辭，走到門口，猶豫了一下，轉身對伍秉鑒說：“伍浩官，剛才你說你們講感情，那我也提醒一下，盧茂官已經單獨找到我談保商的事，他說了他的實力，並且告訴我說去年的那樣精茶只有他手裏有，在其他任何人那裏都采購不到。另外，去年一直跟著你和我談判的那個葉掌櫃也找到我，說有多少毛皮他都要，並且付的都是現銀。”

“葉上林？”秉鑒和碧珠不約而同驚訝地說了出來。

“對，就是他。聽說他已經入了你們的十三行，行號名字是、是……對了，叫‘義誠行’，我猜那個‘義’字就是你剛才和我說的那個‘仁義禮信’裏面的那個‘義’，伍浩官，我不懂，你好好想想是不是這樣？”山茂召說完，感覺是找回了剛才的顏面，臉上帶著得意的神情出了門。

碧珠看著有些失神的秉鑒，問：“東家，你說山茂召說的能是真事嗎？”

秉鑒點點頭，“看他說的如此真切，應該確有其事。”

碧珠聽完也楞楞地跟著點了點頭。

秉鑒好似自我安慰地繼續說：“這都很正常，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重新立上自己的行號這是上林的夙願，他也定能成就一番大事，可喜可賀。”

“可喜可賀？你沒聽山茂召說他已經去搶我們的生意了？”碧珠詫異地問。

秉鑒苦笑，“人家憑本事去爭取，怎麽也不能叫搶。他不去，總有人去，再說，哪裏也沒有寫上是我們的生意，你剛才也聽到山茂召的那般說法了，看來我們就是做上一船的希望都是渺茫，走吧，我們去法蘭西人那裏再看看。”

碧珠聽後沈默不語，跟在了秉鑒的身後。

秉鑒一邊走，一邊胡思亂想。

葉上林立了行號，他的資本是從哪裏來的呢？短短數月，任憑葉上林給誰做事都是不可能賺到這個資本的，背後定是有貴人相助。他與潘有度、石中和不睦，與盧觀恒等人又沒有什麽交情，所以得同行相助的可能性不大，根據相處時的了解，他最有可能是得到了江浙商人的支持。伍秉鑒對葉上林的能力和為人也是了解的，如果說以後同行之間難免有競爭，葉上林都絕對算得上是一個強勁對手，這點不是單指對他伍秉鑒而言，而是就所有行商說的，包括潘、石、蔡、盧等人。

以後要如何處理與他的關系呢？

剛才和碧珠說‘可喜可賀’，捫心自問，那只能算是一句敷衍之言，葉上林立行開張連個請帖都沒送來，這說明他已經不把自己當成個兄弟或朋友看待了，現在又有了咪唎堅人生意這一塊的牽連，自己定然不能貿然去登門，因為這容易引起不必要的誤會，只能等待有機會見面時再說。葉上林能立行號，一定是要找到總商蔡世文推薦批準的，這說明兩人間的關系已是不一般，但潘有度與石中和怎麽對待他可就不好說了。

再回想山茂召提醒盧觀恒的事，如果山茂召不是在挑撥離間，那就說明盧觀恒在這件事情上給自己施了一個緩兵之計，目的就是為了麻痹自己，讓自己到了事前措手不及，盧觀恒最終想吃的還是獨食。可你盧觀恒的競爭對手不是只有我伍秉鑒一人，你故意演這麽一出明修棧道暗度陳倉的戲也沒必要啊？！這樣的齷齪事，清妍不可能與盧觀恒同流合汙，她此時一定還不知道事情的真相，盧觀恒也可能在清妍的面前說他伍秉鑒反悔不想合夥了，這必然會讓清妍誤會，並且自己可能連個解釋的機會都沒有。盧觀恒真還對自己耿耿於懷，只是換了套路和打法？若事實真如此，那可真是不可理喻，也很可笑了。

接下來自己該怎麽辦？

咪唎堅人這裏落了空，也就沒了繼續等待遲疑的理由，也只能是哪國商船有生意就去爭取哪船，不挑不揀，能攬貨則攬貨，能接采單就接采單，盡量讓手中這四萬兩銀子多轉動，快轉動，也就是所謂快快的刀薄薄的片兒，能賺多少算多少，絕對不能閑著。只是想如去年那般省力省心就把生意做了，順順利利就把銀子賺到手，已然是不可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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