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總督府出來，秉釤悶悶不樂，秉鑒知道他定是因為自己沒有在福康安面前給他謀差事而心生了怨氣。沒辦法，剛才那氣氛中途有些尷尬，雖然最後見福康安喜歡那禮物，場面上又起了春風，但再言其它，有可能就會煞了那來之不易的風景。有人說辦事要趁熱打鐵，但可能也就是最後那兩錘子將事情搞砸了，秉鑒明白這個道理，也在心裏一直拿捏著這個分寸。

不得不說，秉鑒也同樣感到有些失望，那天福康安在行號裏親口說要幫忙，今日又主動詳細問了自家的經營狀況，可到最後卻是只字未提要幫忙的事，難道是自家的境況完全出乎他的意料，給嚇住了？哎，不想了，大人叫來了，咱來了，該回答的問題，也都回答了，這也就行了。像福康安這樣的身份，能還記著武夷山的事，還能自降身段找來自己說說已是不易，更應感恩知足，切不可再自作多情，就是失望，也只能怨自己想多了。還是二哥秉鈞那句話，自己的山，得自己去攀；自己的海，還得自己去渡，這個不能指望任何人。

先將景春送回行號，秉鑒和秉釤到家已是巳時，可家人都還沒睡，見他們回來紛紛圍攏過來問長問短，不用秉鑒說什麽，秉釤把來去的經過捎帶著自己的不滿竹筒子倒豆子般說了個幹脆，眾人聽了自然也都是沒趣敗興。大奶奶和秉鏞娘倆個一唱一和又說了些刺耳戳心的話，秉鑒也只是低頭聽著，一句也沒有言語。

夜深人靜，彎月如鉤。

秉鈞和秉鑒並肩坐在院子外面的一塊青石板上。石上還留有白日的七分熱度，坐在上面還燙燙的。

“千萬別上火，就當沒這回事。”

“沒上火。”

“去年還債還是急了些，要不也不至於讓你現在這麽難受。盧家那裏說與我們合夥做咪唎堅人的生意，怎麽又沒動靜了？”

“不知道。可能又改了主意了吧。”

“盧觀恒平常就是出爾反爾的人，上次他找你去或許也是為了探一下我們的底，並不是真心想與我們合夥，這個，你也要往開了想，不能和他一般見識。”秉鈞繼續安慰著說。

秉鑒雙手交叉放在膝蓋上，瞇著眼睛往前方看，“沒事，這些我都想得開。就是盧觀恒故意戲耍我也正常，誰讓咱不能獨自壓住陣腳呢。”

秉鈞拍了一下秉鑒的肩膀，“聽你這麽說，我也就放心了。等咪唎堅的商船到了，你可以好好和他們談談，畢竟有去年生意基礎擺在那兒，有可能就肯將貨物賒銷給我們。實在不行，也不要強求，能做多少做多少，不能總讓自己這麽憋曲著。”

秉鑒把手搭在秉鈞的手上，拍了拍，“二哥，放心吧，我會處理好的。你也不要再為我的事操心分神，還是要安心讀書去爭取功名，像我這般碌碌無為天天與煩心瑣事糾纏，實在是無趣。”

“秉鑒，你就是太要強了，以後千萬不要這麽為難自己，盡到心也就行了。我早想搬出這鬧哄哄的院子，可又怕你和娘在這裏孤單，說句難聽的話，就是你怎麽給這個家賣力，也是和大哥、老四換不出個半斤八兩的真情來。我的意思是你就順其自然幹著看，實在不行的話，你也別硬堅持，等過了今年的貿易期，你也撿起書本來，我們倆個一起備考，不圖別的，至少圖個清靜。”

“到時候再說吧。”

秉鑒回房，脫去衣裳，躡手躡腳上了床。艾香動了一下身子，背對著他，沒好氣地說：“你還知道回來啊？自打你從武夷山回來，就沒有抓到你人影子的時候，也不知道你一天瞎忙些啥？”

“哎，我忙什麽你不知道？別瞎想，快睡覺吧。”秉鑒打了一個哈欠，轉過身去，不一會的工夫就沈沈地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秉鑒到了行號和碧珠商量和法蘭西人見面的事宜，不管生意有沒有，既然人家派人來請，定是要去的。就如前些日子與丹麥、奧地利和荷蘭等國的領事、大班見面一樣，生意雖然都沒有談成，但至少混個臉熟——而去年就是你想見，也是見不到的。只是自己兜裏邊少銀子，眼看著有好生意不能做，還要裝模作樣不能露怯侃侃而談，這種痛苦和煎熬旁人是無法理解和體會的。

“伍浩官，你要準備出門嗎？”

秉鑒尋聲往門口望去，山茂召！他忙迎了上去，“閣下是什麽時候到的？快請進，請進。”

山茂召坐下，“我隨我們的商船經過澳門時，搭乘了一條丹麥的快船先來了，昨天下午剛剛到的。”

“去年回船的生意怎麽樣？”這是伍秉鑒最想問的問題。

“伍浩官，我和你說，去年采購你們的精茶，我是冒著巨大風險的，就好像一個瘋狂的賭徒把全部的資產都放在了賭桌上，如果輸了，我們連那四條船都要賣了還債，連帶著家人也要流浪街頭去乞討的……”

伍秉鑒心裏著急，“那最後到底怎樣？”

山茂召黝黑的臉膛上露出了笑容，“真沒想到，比我當初預想的還要好！出奇地好！我們的商船二艘回了波士頓，另外二艘去了紐約和南卡羅來納，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就將四千擔的精品紅茶銷售一空，每到一個地方人們都是爭相購買，我們派上了所有的人手也是不夠維持秩序的，有的人甚至不是為了買茶，只為了要買外面包裝的那個瓷壇，可搶來搶去卻摔在了地上，以至於兩個人為此大打出手，哈哈，當時的場面用你們的話說，那就是所到之處真是萬人空巷盛象空前啊！”說完，山茂召用胳膊還在半空中揮舞比劃了幾下，興奮之情溢於言表。

秉鑒聽完一顆忐忑的心放下，也禁不住跟著高興，“那真是太好了！”

山茂召接著說：“只是伍浩官我也要抱怨你，如果當時你不建議我采購二千擔的普通紅茶那就更好了，我和你說，現在還有一千多擔放在倉庫裏沒有賣出去。主要原因就是有那些精茶對比的，大城市的人們寧肯多掏銀幣也要買好的。我在出發前告訴我們的公司，實在不行只能運到西部去賣給那些牛仔和農場主了。”

秉鑒當時確實有讓山茂召回去將精茶和普茶在行情上對比的想法，也是為了給“同文行”分割些采單的機會，當然也有降低山茂召風險的好意在裏面，在這多重想法下，他才建議山茂召采購了那二千擔的普茶。現在山茂召半真半假地抱怨，秉鑒也感覺不好意思，“如閣下所言，如果運到你們國內的西部再賣不出去，你就下次給我拉回來，我照單回收。如果是賠了本錢賣出去的，這中間的差價我賠給你，你看怎麽樣？”

山茂召聽秉鑒這麽說，非常興奮地拍了一下桌子，“好啊！那太感謝你了伍浩官，就這麽定了，再賣不出去我就給返還回來。”

秉鑒在心裏不禁暗暗叫苦，看來以後還真得對這咪唎堅人的性格脾氣多加了解，說話之前也要多加考慮和小心，他剛才說的只是幾句客情話，客氣一下，根本就沒有想到對方就這麽不解風情毫不猶豫地當了真。說白了，那些茶也不是我伍秉鑒賣給你的，雖說是提了建議，可主意最後還是你山茂召自己拿的，退一萬步說，做生意就是有賺有賠的，你不能見著了好處就高興，見不到好處就怨天尤人，這茶葉不像別的貨物，這樣反覆在海上來回折騰，就是返回來有可能也是發黴變質沒法再銷售了。但話既然已經說出了口，就和潑出去的水一樣，斷然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他也只能點頭答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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