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秉鏞和秉釤沒事就來行號大眼瞪著小眼坐著——去年這行號怎麽看都是一匹死馬，今年則不同，只能算是一匹瘸馬。眼看大生意來了，卻可能和自己什麽關系也沒有，誰都是心急。

秉鑒把去盧家的情況說了個大概情形。

秉釤非常讚成與盧家合作，他的想法就是能做一船是一船，能賺一兩是一兩，其他的不要多考慮；秉鏞和秉鈞則認為合夥的生意不好做，去年與潘家最後鬧得不亦樂乎就是個例子，盧觀恒應該比潘有度更難合作；而伍國瑩認為不要好高騖遠，兜裏有多少銀子辦多大事，既然咪唎堅人的生意大做不來，那就穩紮穩打做上像那丹麥人、奧地利人小船的生意，不與他人合作，也不再舉債經營，好不容易求了個安穩日子，不想再有任何閃失。

就在爺兒幾個爭論不休的時候，從門外走進一個人來，手中搖著一把折扇，甚是悠閑的樣子。景春眼尖，連忙從櫃臺跑到秉鑒身邊，“秉鑒哥，秉鑒哥，你看那不是在武夷山碰見的那個…..”

秉鑒望過去，一楞，連忙迎了上去，拱手說道：“喲，富兄，快請進！未及遠迎，恕罪，恕罪。”

看著來人是個富貴人家子弟模樣，又見秉鑒熟識，秉釤不情願地把木凳子讓了出來。富姓人也不客氣，直接坐了上去，又翹起了二郎腿，慢條斯理地說：“你們這是開會呢？沒打擾到你們吧？”

秉鑒一邊招呼景春上茶，一邊說：“沒事，沒事，都是自家人在一起閑聊。富兄是怎麽知道我這小號位置的？我以為你早已離開廣州了呢？”

爺兒幾個看著這人做派如此拿大，心裏自然都是有幾分不舒服，這秉鑒認識的是什麽人，怎麽這麽自來熟，不懂禮數？你怎麽也得等秉鑒給大家介紹過後，再客氣幾句坐下吧？你明知道人家在研究事呢，還不知趣找個理由走開？

秉釤走到櫃臺前問景春，景春小聲說這個富姓人是京城人，又是福建建寧府知府大人的一個親屬。秉釤聽後嗤之以鼻，你京城人怎麽了，就是你那個什麽大人親屬也管不著廣州這一畝三分地，你有什麽可牛的？這急著研究事呢，讓這麽個愛裝蛋的活生生給攪合了，真是憋悶。

“我一時半會是走不了了。”富姓人左右看了看店面，對秉鑒說道：“看來你這行號經營得不太景氣啊。”

秉鑒聽了自然地說道：“富兄是明眼人，小號經營的確實是步履維艱，說來真是慚愧，我們父子兄弟在一起也正在為此事發愁。”

“那不對啊，我聽說‘洋商爭出是官商，十字門開向三洋，五絲八絲廣緞好，金錢堆滿十三行’，又聽說你們十三行的行商個個腰纏萬貫富得流油，怎麽到了你這兒就不景氣了呢？”

秉鑒被問得啞口無言，他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伍國瑩和秉鏞幾個面面相覷，心想這大爺是什麽來路，怎麽大牌二牌地往這一坐就開始指指點點說三道四上了呢？我們也和你不熟啊！秉釤走了過來，不服氣地說：“這位老兄，敢問你做的是什麽買賣？經營得可又是紅紅火火？”

秉鑒連忙打圓場，“四弟，富兄可是京城來的貴門大戶，自然是什麽都不缺的，還用經營什麽買賣？去，到街面上買點好吃食，一會晌午我們留富兄在這裏吃個便飯。”

富姓人倒是沒有在意，輕搖折扇，悠悠地說道：“我確實是不經營買賣，但我卻知道這買賣經營得好壞和領兵打仗的道理差不多。如果打勝了，其中的原因可能有許多，但如果打敗了卻只有那麽兩條：或者是將領指揮無方；或者是實力不濟。我就不知道你們這是差到哪兒了。”

秉鏞也聽不下去了，你算哪裏神仙，在這裏比比劃劃暈暈乎乎的？雖然穿的體面，長得富態，也難免是個混跡江湖的招搖騙子，他對那人一拱手，“這位老兄，你既是不經商，還是不懂這其中的蹊蹺。做生意與領兵打仗作比較，更是荒誕。人人都是表面風光鮮亮，背地裏半斤八兩是什麽貨色只有自己清楚，我想說的是，我們家並沒有你說的這般不堪。”

“這位是？”富姓人問道。

“奧，富兄，這是我家長兄。”秉鑒知道對方聽秉鏞的話不舒服了，忙接著說：“剛才富兄所言可謂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精辟入裏，確實我現在這行號資本不足周轉不靈，一直難成大事，所以與富兄所聞十三行的情形也就大相徑庭了。”

“我看了一圈，這滿屋子裏還真就得是你能支撐起這個攤子來，因為你心裏知道自己得了什麽病，眼裏不揉沙子，耳朵眼裏又能聽得進去話。好吧，不就是缺銀子嘛，或許這個忙我能幫得上你。改日我派人來找你去我府上再談。”說完，富姓人站了起來，準備告辭。秉釤聽這人瞧不起他當然惱火，他疾走幾步擋在了他的面前，“老兄，既然是有心要幫我們，何不此時就說個清楚？”

富姓人眉毛一挑，變了臉色，又用扇子一撥，口氣非常嚴厲地說道：“我的話你聽不明白嗎？閃開！”

秉鏞也擠了過來，“這位仁兄，實話告訴你，我們見過說大話使小錢的偽君子多了，就是那口墜天花故弄玄虛的江湖騙子也是不少，既然老兄剛才說的慷慨大度，何必還在乎吞咽那兩句呢？”

秉鑒見狀，急忙把秉鏞和秉釤拽開，對那人道歉說：“我家兄弟口不擇言行事莽撞富兄千萬莫怪，富兄還是吃過便飯再走不遲 。”

富姓人用扇子左右指點了一下秉鏞和秉釤，“好在你們不是東家，否則財神爺到了門口，都得被你們這般德行嚇跑了。哼！”又對秉鑒說：“我看在你的臉面上不與你家人計較，你等我招呼就是了。”說完，拔腿就往外面走。秉鑒一邊說著道歉和感謝的話，一邊跟在後面相送。

還沒出門口，又進來一個官府模樣的人。就在伍秉鑒詫異之際，來人對那富姓人單膝跪地打了一個千兒，起來耳語道：“總督大人……”

秉鑒不禁一震，其他的話他沒有聽清楚，可這“總督大人”四個字卻是聽得真真切切，難道眼前這位看著剛過而立之年，自稱姓“富”的中年人是總督？！秉鑒雖然對官場之事不甚了解，可也知道，這天下除了河道總督、漕運總督等專管河漕政務的總督之外，也就剩下直隸總督、兩江總督、四川總督、閩浙總督、雲貴總督、湖廣總督、兩廣總督、陜甘總督這八位位極人臣的封疆大吏了。

再往外一看，門口停著一架三十六人擡的大轎，這讓秉鑒更是吃驚，這富姓人怕是官爵要比督撫還要高！要知道皇上的玉輦才是三十六人擡，金輦是二十八人擡，而禮輿（皇帝專用）擡輿者只有區區的十六人，這頂大轎雖然在形制上沒有僭越禮制，但這三十六人擡的排場也實在是太大了，京官連八擡大轎都是沒人敢坐的，而外官督撫、學政也就是逢有大典之時才會坐，平時也只是坐四人擡的小轎。

這人到底是誰啊？自己再對官場之事不了解，可也沒聽說有“富”姓的這等大官啊……秉鑒此時目亂情迷，心裏七上八下，覆雜得無法形容。望著那三十六人擡的大轎已走出了很遠，伍國瑩等人還是一副瞠目結舌的樣子，秉釤感覺自己都尿了褲子，往下面一看，可不是，都順著褲腿淌地上了，這一潑尿都夠淹死一窩螞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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