盧觀恒怎麽會突然請自己來？伍秉鑒一邊想，一邊敲開了盧家大宅的大門。上一次他來盧家已是去年的事了，當時是為了借銀子，但只在門廊裏待了，並沒有進過廳堂。

得到通報，盧觀恒疾步相迎了出來，拉著秉鑒的手，嘴上說親道熱，甚是熱情。如此一反常態，好似改頭換面，更讓秉鑒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這到底要演的是哪出戲？他怎麽就突然間變了樣兒？好吧，既來之則安之，既然猜不到，就客隨主便吧。

到了客廳，盧觀恒命人獻上茶來，“秉鑒，早想著和你見一面聊一聊，將過來過去話說說，只是這繁雜事務實在是多，總是糾纏不得脫身。以前呢，我做事急躁毛糙了些，定是讓你對我生了成見嫌隙，說來這都是我的不對。秉鑒啊，你也容我說幾句辯解的話，聽了或許你也就理解我的苦衷和難處了，有人心小，嘴大，胳膊粗，背後煽風點火，卻在人前裝好人，我呢，也是糊塗，受了蠱惑，就在前面扮壞人，跟著放炮扔炸子兒，不明不白的沒少得罪人，現在是回過味來了，悔得腸子都青了。”

伍秉鑒微微一笑，“盧東家這說的哪裏話，既然大家都在公所裏共事，就沒有牙碰不著腮的，就是有那擰頭掰臉的時候，那也都是對公不對私，對事不對人，有可能當時想不通，過後都能理解，盧東家千萬不要為此掛懷。”

盧觀恒聽了很是感動，“秉鑒，將心比心，推己及人，有你這番高姿高態的話我也就放心了，哈哈，哈哈…..”笑完，接著又說道：“今年這貿易期已經開始了，不知你那兒的生意怎麽樣？”

“說來慚愧，至今一單生意也沒有接下。”伍秉鑒有些尷尬地說。

盧觀恒走到秉鑒近前，親自給茶碗續了茶水，“別著急，剛剛開始，耗子拉木鍁——大頭兒都在後邊呢。我聽說咪唎堅的商船這幾日就要到了，去年你們合作的不錯，今年的生意不還照樣得找你來？我還聽說一來就來了十艘，秉鑒，你這要是都接下來，其他的事可什麽都不用幹了，忙著數銀子也就行了。”

伍秉鑒心裏畫魂兒，盧觀恒知道咪唎堅商船要到來，卻沒有故意遮掩或者裝糊塗，而是直接就說了出來，又說出如此敞亮的話，感覺他沒有任何要染指爭奪的意思……可這並不符合眼前這位盧東家的性格啊？！還是明知道自己沒這個實力，他故意說出來讓人難堪…..想想也不太像，畢竟剛才盧觀恒做了那麽多的感情鋪墊，不至於剛剛低下頭舍出了甜棗，此時又擡起頭來打上一巴掌，他圖什麽啊？！

既然都是聰明人，那藏頭縮尾的話說了倒會讓人家笑話，還不如實話實說，想到這裏，秉鑒說道：“盧東家，話雖這麽說，可我的資本還是少了些，就是怕到時候咪唎堅人心裏不踏實再去找下家。”

盧觀恒點點頭，頗有感同身受的樣子，嘆了一口氣說道：“是啊，就怕這樣，洋商自來就是嫌貧愛富看人下菜碟，沒什麽道義信義可講，真是到時候看你拿不出那麽多銀子來，他真就可能找下家。可話說回來，眼瞅著這麽大個生意做不上，他也真是叫人難受。我們這做行商的，和那莊稼漢沒什麽區別，春天不耕地，秋天就是沒收成，一年之中就這麽短短幾個月的貿易期，錯過了，到了那貿易期一結束，說什麽也來不及了。秉鑒，我有個想法，不知道說出來合不合適？”

伍秉鑒一拱手，“盧東家請講。”

盧觀恒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潤了潤喉嚨，慢悠悠地說道：“你這邊銀子不寬綽，但是有與咪唎堅人合作的基礎，我的意思是看看我們能不能聯手把這咪唎堅人十船的貨物都承攬下來。”

這到底是怎麽了？秉鑒心裏暗暗吃驚，這盧觀恒怎麽對人好起來就好像那燒紅的炭盆一樣，隔著三尺遠，都烤得人火辣辣的。就他個人的實力而言，別說一船，就是二十船、三十船全包下來也不在話下，可他為什麽放棄了冷臉吃獨食的機會，轉而積極熱情地要來幫自己呢？真是莫名其妙！但眼前情景也顧不了那麽多，暫且先答應下來再說，秉鑒站起來，拱手說道：“真是太感謝盧東家支持擡舉了，秉鑒求之不得。”

盧觀恒說道：“沒有什麽支持擡舉的，都談不上。小生意可以獨門兒接手，大的就要聯手合力，說來這都很正常。如果今年咪唎堅人回船還要采購紅茶，那我們更有與咪唎堅人談判的資本，畢竟我家夫人清妍去年已將武夷山的極品正山小種全定了下來。喲，你看我這記性，不提這茬我都忘了，秉鑒，你去年賣給咪唎堅人的那些紅茶不就是我家夫人供給的嗎？”

聽盧觀恒突然這麽一問，秉鑒有些不自然地點頭承認，“是。”

“秉鑒，我們今天先說個大框，等著哪天方便時再將聯手的具體細節敲一敲。”盧觀恒說完，把翠喜叫了進來，吩咐說：“去把你嫂子叫來。”翠喜應聲轉身出去。

盧觀恒接著又說道：“去年你和我夫人清妍合作的不錯，她對你的評價很高呀，說你人品高潔踏實肯幹，是難得的生意夥伴，常在我耳邊說要我和你多走動多合作。我成婚之時，恰逢你去了武夷山，沒得著機會讓你喝杯喜酒，這次你來了，我們夫妻二人一定要陪你好好喝兩盅。”

聽說請清妍來，這讓秉鑒有些麻木，一會清妍過來，會不會彼此尷尬啊，都說點什麽……如果就此溜之大吉，會不會讓盧觀恒更有想法啊…..但謙讓總是要謙讓的，他站起來說道：“就不要麻煩嫂夫人出來走動了，改日得方便時我請你們二位……”

廳子的門開了，清妍在那個伶俐的貼身丫鬟陪伴下走了進來。

四目相對，恍若隔世。

盧觀恒忙介紹，“清妍，你不認識伍東家了？你不是去年還將茶葉賣給了他家的‘元和行’嘛，快見禮。”

清妍已是婚後婦人打扮，更多了幾分素雅和端莊，她稍稍屈膝彎了一下腰，也就算是向伍秉鑒行了禮，神色是極為的平靜清淡。秉鑒也忙抱拳回禮，嘴裏想說點客情話，可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

待清妍坐到了與盧觀恒只隔著一個條案的主人位上，盧觀恒對她說道：“清妍，今日我請秉鑒來一是敘敘舊，二來也是順便談談生意上的事。今年他這一塊兒還是有些難處，我琢磨著怎麽也要幫幫這個兄弟，所以我剛才也就自作主張把你去年定的那些紅茶許諾給了秉鑒一起做，你不能怪我吧？”

清妍聽了皺了一下眉頭，好似有些厭惡，可瞬間就恢覆了常態，不冷不熱地說道：“那些紅茶本來就是準備今年再供應給秉鑒兄的，你們這時定下了章程，也就少了再來回接洽的麻煩。”

盧觀恒聽後“哈哈”笑了兩聲，“清妍，你看看你，還怎麽能這般稱呼，從我這裏論，你該管秉鑒稱呼聲兄弟才對。你和秉鑒去年在茶葉上合作的不錯，今年我和秉鑒在行務上聯手承攬貨物應該也差不到哪裏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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