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秉鑒趁著夜色踉踉蹌蹌地回到了家，大門早已經上了鎖，他敲了幾敲，聽到了二哥秉鈞的聲音。

“二哥，是我。”

當門被快速打開的一瞬間，兩兄弟緊緊相擁，秉鈞更是泣不成聲，語無倫次，“秉鑒，我一直做夢都等你回來，沒想到你真就回來了……你怎麽瘦成這樣了？快和二哥說說，你是怎麽被放出來的？走，走，快進屋，先洗把臉，我讓你二嫂起來給你做飯吃。”

全家上下也都聽見了動靜，都趕了出來，或是驚喜，或是驚訝，也有大嫂張氏看著秉鑒邋遢模樣在一旁嘲笑譏諷說風涼話的，總之七嘴八舌，院子裏一時間亂做了一團。秉鑒急切想問英吉利人的事，可幹著急就是插不上嘴。秉釤更是懷疑秉鑒是越獄回來的，怕以後受了連累，再三追問秉鑒回來的緣由，秉鑒按照馮大人的吩咐，模糊地答以“貴人作保”敷衍，並告訴家人這事還沒完，一定不要將他回來的消息聲張出去。秉鑒這般說辭，更讓秉鏞、秉釤多了猜疑，可此時情景，他們知道若是再糾纏不休，也真是讓人說不過去了。

秉鈞心情平靜下來之後，也擔心這樣被外人聽了去生出是非，忙勸退了家人，帶著秉鑒回了自己的房。待秉鑒簡單洗漱過後，二嫂劉氏端上了剛剛做好的雲吞面，他一邊吃，一邊聽秉鈞給他講述了事情的原委。

“出了人命？！”

秉鑒聽後頓時目瞪口呆，面是再也吃不下去了，原以為英吉利人尋釁滋事打架鬥毆傷了人也就是了，怎麽想也想不到是用大炮直接對著把人給轟炸死了！雖然可以斷定是意外事故，可性質還是太惡劣，後果也實在是太嚴重了！就是到時候英吉利人想申辯，也是找不出讓人聽了合理信服的說辭。

“三弟，事情已經出了，我們想辦法解決就是。你和我說實話，你是怎麽被放出來的？”秉鈞同樣急於想知道這個問題。

秉鑒猶豫了一下，也就把回來的原因說了出來，並且著重說了馮大人要他三日內將史密斯等人扭送到衙門的要求。秉鈞聽後激動地說道：“你剛一進門時我也是隱約感到你是被正常放了出來的，因為出的事實在是太大，我幾次去知府衙門請求探視都被駁了回來，別說咱家平常沒結交過什麽貴人，就是有那平常貴人也是無濟於事的。三弟，說來真是值得慶幸啊，知府大人已對你徇了私情，這實在是太難得了，這不單讓我們的心病去了大半，也讓解決起這件事情的前途多了幾分光亮，真是太好了！至於知府大人要你將史密斯等人扭送到衙門的要求，我認為只是一個冠名堂皇的說辭，因為他不這麽說，沒有釋放你的理由；如果你將他們扭送到衙門去，又給了你將功贖罪的機會，裏外都是為了咱們好。‘諾斯勳爵號’商船在碼頭上幹曬著日頭爺兒離不開，史密斯等人必然是躲得了初一躲不過十五的，就是你不找他，他都得會主動出來的。”

“唉。”

秉鑒嘆了一口氣，好似自言自語說道：“話是這麽說，但知府大人的話鐵嘴鋼牙，切不可當耳旁風聽，他要是到時真叫起真兒來，那可不是鬧著玩的。史密斯等人一天找不到，這個案子一天就結不了，對於我們來講，也真是拖不起。對了，咪唎堅人那裏的生意進行得怎麽樣了？接下來的那二船到了沒有？”

秉鈞拿起茶碗喝了一口茶，為難地說道：“我剛要和你說這個事。三天前，知府大人令咱家送一萬兩銀子到衙門去，除了裝現銀和銀票的鐵櫃打不開之外，你也知道咱家湊不上這個銀子，陳家父女來了說要將這筆銀子借給咱家，可前提是與咪唎堅人的生意要他們家來做，當時爹猶豫不決，秉釤又惹惱了那陳艾香，彼此鬧起了爭執，最後不歡而散。之後，我瞞著父親去了陳家，答應了他家的要求。”

“交了一萬兩銀子？”秉鑒驚呼，雖然保商要擔責，雖然是一死二傷，可這數目也實在是太大了！那此時看來馮大人能夠放自己出來不單單是從景春這一個方面來的，也是有自家交了這筆銀子原因的。至於陳家那裏，秉鑒知道這又是一件難辦的事，可他也理解和感激二哥的一片苦心好意，不能怪什麽。

“還有，我看潘家那裏的情形，也是有意再游說咪唎堅人購買他們的普茶，我也聽說其他行號見有機可乘也要蜂擁而上爭奪。我認為你應該盡快與那山茂召見面將采單的事情落到實處，讓其他人家斷了非分的念想。”

秉鑒從秉鈞的房裏走了出來。

碧珠還在外面等他。

碧珠百感交集，有滿心的話要與秉鑒說，可看秉鑒如此憔悴不堪，她只是打開了房門，說了一句：“洗浴的水給你打好放在桶裏有一會了，此時應該還是溫的。換洗的衣服就放在旁邊，一會你叫我，我把這身兒衣裳給你洗了。”

秉鑒看碧珠也是明顯瘦了一大圈兒，不免憐愛地說：“時候不早了，先睡吧，活計明天再說。”說完，進了房，隨手把門關上了。

洗了澡，換上了一身幹爽的衣裳，上了床，可秉鑒這一夜睡的比在牢裏還不踏實……天剛蒙蒙亮，他就起了床。

“身子疲乏虛弱，怎麽不多睡一會？” 碧珠正在洗衣服，不時用手擦一把順著臉頰淌下的熱汗。

秉鑒隨口說道：“睡不著了。碧珠，一會你去行上把葉掌櫃請到家裏議事。”

碧珠站了起來，帶著覆雜的神情說道：“葉掌櫃不幹了！”

“不幹了？為什麽？”秉鑒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碧珠如實將葉上林和秉釤發生沖突的事學說了一遍，說完，也是有了惋惜難過的模樣。

秉鑒聽後，愁眉鎖眼黯然失色，轉身進了房裏。

這都是什麽事啊？

危難之時自家兄弟不能拱手相幫也就算了，卻只是會拆臺搗亂扯後腿，這怕是哪家都不會有的事，怎麽偏偏……這真是讓人想不通，氣得肝疼！昨晚二哥秉鈞沒有和自己言說，也定是怕鬧心事聽的多了自己睡不好覺，可有什麽辦法呢，看來晚上定是要親自去葉上林家走上一趟，說上好言好語再將他請回來。

事情要一件一件地辦，也要先挑著重點的辦，尋找史密斯當為重中之重，但伍秉鑒知道憑他一己之力是難以完成的，可找誰幫這個忙呢？

潘有度？那日在公所裏明眼見著他又是一副冷眼旁觀隔岸觀火的模樣，定是因為咪唎堅人采單的事情不高興，心裏對他伍秉鑒有了想法，並且潘有度此時有心爭取咪唎堅人的采單，即使答應了也未必會真心幫這個忙，還不如不說。

蔡世文！伍秉鑒大膽推測，史密斯這幾天也定是惶惶不可終日在尋找合適的出路，他一定會找到一家行商他認為可靠又有實力的行商，為他去衙門那裏周旋以期望得到赦免或減輕罪責，而史密斯最有可能找到的就是蔡世文，道理很簡單，蔡世文是十三行的總商，出面幫著去衙門協調自然會比其他行商有力度。伍秉鑒按照這個思路下來，決定去找陳文擴，再讓陳文擴幫著出面去求蔡世文幫忙，這算是能盡快找到史密斯的一條捷徑。

秉鑒雖然聽昨晚二哥秉鈞的說法，陳文擴在他入獄後也有了趁虛而入之嫌，說出來的話也是不講情面而直言金錢利益，但仔細想想，畢竟人家做事之前是先把醜話說到了前頭，沒有像旁人一樣偷偷摸摸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並且是實實在在拿出了真金白銀送到了知府衙門，眼見著你伍秉鑒遭了難兒，又不知未來死活，就事論事，陳文擴能有這樣的作為已是難能可貴，絕不能吹毛求疵求全責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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