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文擴剛開始也就以為是船員醉了酒彼此尋釁滋事將作為保商的伍秉鑒連累了，他怎麽也沒有想到是出了人命案子，並且人還是被火炮給打死的，發生這樣駭人之事，那可就是驚天動地般的嚴重了。

艾香一整天都帶著幾個夥計去尋景春，一無所獲，帶著滿身的疲憊回到家裏，見父親愁眉不展，聯想到早上父親是和秉鑒一起去的公所，她問：“爹，伍秉鑒那事怎麽樣了？”

陳文擴驚訝地問道：“你知道了？”

艾香也奇怪地反問：“爹，我怎麽不知道？早上你們不是一同去的公所，說有人暗地裏告他的黑狀，說他賣給洋商的茶貨價錢低嗎？”

“唉，說來那都不算事了……”陳文擴嘆了一口氣，隨手拿起煙袋鍋子抽了起來。

聽父親話中有話，艾香急切地追問：“難道還有別的難心事？”

陳文擴也沒有刻意隱瞞，他將伍秉鑒的事情大概說給了艾香聽。艾香還沒有聽完，就急了，“爹，這人都被抓進去了，怎麽不趕快想辦法啊？不行，我得去他們家問問。”

“艾香！”

陳文擴在後面叫住了女兒，“伍家人我看了，大難臨頭，都是一副聽之任之的模樣，沒有一個想極力伸頭去救人的，你去了也是白去，再說你去了，你說什麽啊……”

“那不對啊，伍秉鑒是為他們家上下老小背著黑鍋，憑什麽出了事，他們家人不管？我就不信還沒有天理了呢！我說什麽他們都得聽著，天地良心，看著自己的子兄弟被關進牢裏無動於衷，我就問問他們伍家人是不是個個都是狼心狗肺，哼！和我說出半句不好聽的來，我一定給他們家鬧個天翻地覆！”說完，艾香扭頭就往外面走。

陳文擴連忙站起來，強行把女兒拽住了，“這外面黑燈瞎火的，去了，也什麽事也辦不了，聽話，明天早上爹陪你去，爹還有幾句話要和你說。”把艾香按在椅子上坐好，陳文擴繼續說道：“伍秉鑒攤上了這人命關天的難纏官司，非同小可，事情絕對不是你想的那麽簡單。現在肇事者英吉利人躲了起來，這邊死傷者的家屬鬧得又兇，很難辦。這件事的結果輕則伍家賠上大額銀子破財免災，重則伍秉鑒要被關在牢裏三年五載出不來，在裏面吃上百般的苦頭。”

艾香並不理會父親的說辭，她身子一扭，氣囔囔地說道：“人也不是伍秉鑒打死的，憑什麽把這個帳算到他的頭上？冤有頭債有主，知府衙門不去搜捕那英吉利人，倒把伍秉鑒這個不相幹的人抓進了牢裏，這是什麽王法？明天我也要去知府衙門見那個不明事理的瞎眼知府老爺問個明白！”

陳文擴一聽艾香這麽說，也急了，“傻女兒，什麽叫不相幹？‘元和行’是這艘出事船的保商，保商保商，保的就是個平平安安不出亂子，現在出了事，不找你伍秉鑒找誰？否則要你保商做什麽！還有，艾香，爹可告訴你，那知府衙門可不是你隨便能進得去的，那知府大人也不是你隨便能見得到的，你在家裏耍點小脾氣行，可絕對不能去衙門口也胡攪蠻纏，聽見沒有？”

“爹，這個道理我懂，可殺人不過頭點地，何況並不是伍秉鑒肇的事，就算是作保商擔些責任，可只要舍得花上些銀子也不會追究他什麽大罪，就是知府老爺的嘴大，他總不能瞎斷案吧！”艾香或許是在辯解，或許是在自我安慰。

陳文擴將熄滅了的煙袋鍋子又重新點上了火，抽了一口，緩緩地說道：“艾香，這你又是不懂了，人命關天的事，可不是說使上些銀子就能輕松辦得了的。退一萬步講，就是使上銀子能成了事，那也不是平常的小數目，到時候這個錢誰來出？不說伍家上下爺幾個各自都揣著自己的心眼兒，裝糊塗不肯往外掏銀子，就是想掏，就他們家現在這個情況也確實是掏不起。”

“爹，那這個銀子我們家就替他先墊上唄，能不能成了事，怎麽著也要試試啊！”艾香用央求的語氣說。

陳文擴面露為難之色，咳嗽了一聲，“這個，這個嘛……艾香，你要知道，自從你和伍秉鑒定了親事以來，咱家已借給伍家三萬兩銀子還了公所，當時我還答應伍秉鑒說等咪唎堅人接下來的兩船生意到了再借給他三萬兩，此時再要往外給他們家掏銀子，一是價錢太大力不從心，二是雖與伍家有親事，可時間畢竟短暫，感情還沒到那個份上。我現在還在想，如果伍秉鑒這真要是一時半會出不來，那三萬兩銀子，該怎麽朝伍家人張嘴要……”

“爹，你這什麽意思啊？你這分明不是見死不救嘛，還說伍家人如何呢，我看首先您就先打了退堂鼓。力不從心，我們可以量力而行少拿點；親事長短，感情薄厚，我的身份也是伍秉鑒未婚的夫人，他出了事，我就要盡力去救他，至少要讓他少遭罪！”艾香越說越激動，幾乎要和父親吵了起來，“爹，我不管，你愛拿不拿，總歸明早把我那五千兩銀子的私房錢給我從櫃上支取出來，我要拿著去找門路！”

艾香風風火火地出了廳子，迎頭撞見了二個哥哥，她怒氣沖沖地向他們問了一句“都聽到了”？

大哥點點頭，二哥忙搖搖頭，蔫蔫兒地回了一句：“沒聽到。”

“聽沒聽到，也得照著我說的辦。”艾香這句話不知道是說給眼前兩位哥哥聽，還是說給自己的父親聽，總之，在爺仨兒個楞模楞眼的目送下，她像風一樣，快步地朝自己的閨房走去。

“鐵了心了。”老大有可能是剛睡醒，或許是困了想要睡覺，說話時兩眼還是迷迷瞪瞪的。老二狠狠地抽了一下鼻子，翻了一下白眼，“白養。慣壞了。”

陳文擴狠狠地瞪了兩個兒子一眼，“就你們倆個不白養？天天除了吃就是睡，年紀輕輕的，一點雄心壯志沒有，一點男兒的精神頭兒也沒有，就是任憑那金塊子砸你們腦袋上，你們都懶得撿，我都不知道你們到底中了什麽邪風？！你們倆個要是有一個不讓我操心的，何至於我這個當爹的要將艾香下嫁……唉，裏外都是不如意，真是愁死個人！”說完，陳文擴用煙袋桿子左右一挑，撥開站在面前的二個兒子，準備回房休息。

“爹，怪你。”老大嘟囔了一句。

陳文擴瞅了瞅他，“怪我？”

老大很認真地說：“你讓我妹把事都做了，我們閑，當然也就剩下吃和睡是活計了。”老二一聽，也來了精神，附和說：“我們倆個可不白養，養老送終就是我們的事。”

老大接著老二的話說，“我妹現在胳膊肘子就開始往外擰，爹，以後你啥也指望不上。”

“嗯，大哥說的對，嫁出去的姑娘潑出去的水，到時候連姓都得改了。”老二端著個膀子，仰臉朝天，努力地裝出有幾分活力的樣子。

陳文擴驚訝地左右看著兩個兒子在這裏一唱一和，心裏倒是寬慰了不少，別說，這段日子沒註意他們，這兩個兒子進步還不小，這平時看著總是無精打采懶洋洋的，眼裏心裏真都還裝著點事，這說起話來也感覺順暢了不少，至少能連著說幾個整句話，能讓人聽得明白了。

老大接著又不緊不慢地說：“爹，伍家不是欠咱家銀子嘛，伍秉鑒又出了事，那我們家把他們家和咪唎堅人的生意接手過來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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