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晌午，伍秉鑒終於等到葉上林回來，忙詢問其中的情形。葉上林說山茂召對送去的茶樣及報上的價錢都不是滿意，山茂召還拿出了別人家的當面加以對比，葉上林也認為如果山茂召所言屬實，那麽相比之下“同文行”的茶樣也確實是略遜一籌，價錢自然也就顯得高了。對於這個結果，在伍秉鑒的意料之中，並且從中也能看出山茂召對茶是懂的，這對“元和行”來講就是好事。說完了這事，伍秉鑒讓葉上林出去找毛皮客商幫著“同文行”推銷那些白尾鹿皮和野牛皮，可讓這些皮貨盡快出手吧，否則的話，潘有度一想起來這件事，一準兒就是個滿肚子的鬧心和不暢快。

伍秉鑒則來到“同文行”找潘有度。

“秉鑒，潘象回來已和我說了山茂召那裏的情況，你怎麽看？”潘有度問。

“按公所的慣例，即使是品質最差的紅茶與洋商的交易價錢也從來沒有低過22兩一擔的，如果低於這個價錢，怕是會引起同行們的誤會猜忌，甚至口誅筆伐公然阻攔也是可能的。除了價錢之外，也就剩下了一個品質，可提高了品質，成本自然也就上來了。”

說來說去，伍秉鑒並沒有給潘有度一個明確的意見，他也不能給，說多說少都不合適，只能是含糊其辭讓潘有度自己做決定，只有這樣才不會落下被埋怨的話柄。當然，伍秉鑒也傳遞給潘有度一個信號：不要試圖降價去爭取這單生意，我“元和行”可替你在公所裏承擔不起這個罪過。

潘有度不緊不慢地問：“你那裏的精茶今日怎麽沒一同送過去？”

伍秉鑒誠懇地答道：“我是這樣想的，如果山茂召相中了憲臣兄這些茶，我那個茶樣也就沒有必要再送過去了。我也聽說了山茂召的態度，我覺得憲臣兄是不是應找他再談一談。”

潘有度點點頭，“不急，等你那邊的茶樣送去後再說，如果選了你的精茶，我也是沒有必要再找他了。你做，我做，都一樣，只要不讓別人橫插進腿腳來就行。”

“憲臣兄，前日監督大人把我找了去，愚弟從大人的話裏聽得出有意要幫我們成事……”伍秉鑒說的吞吐，因為這話也不能說的過去清楚和明白。

“監督大人能主動相助，說明大人對秉鑒兄弟很是看重，這個可真要恭喜你了！”潘有度不經意間已流露出一股酸意。但轉而又說道：“但這個也不能全當真，完全依賴上這個。璧寧雖然是粵海關的監督，但他也不能脅迫咪唎堅人選擇精茶或是普茶，也不能硬讓人家選擇高價而舍低價，我認為璧寧無非就是派個人找咪唎堅人過上順風順水的幾句官話而已，而一旦成了事，賣在你這裏的人情可就大啰，我想你還是早找個合適的理由將之推脫出去為上策。”

潘有度說話的意思很明顯，監督大人這個人情他潘有度不領，也不認這個賬，要認，那是你伍秉鑒的事，和他無關。伍秉鑒聽了不只是郁悶，他也萬萬沒有想到潘有度做事會這麽絕——連個和他往下商量的想法都沒有，也連一點說下話的餘地沒給他留。可你潘有度說的真是輕松，那監督大人的人情能說往外推就推得出去的嗎？璧寧要是找到你的頭上，你敢往外推試試？你“同文行”頭頂著“元和行”的名號做生意，怎麽站著說話都是不腰疼，如果咪唎堅人定了普茶，哪管只是半船，我伍秉鑒也要替你潘有度去還璧寧這個人情，這個人情單買起來那可是要真金白銀往外掏的！

伍秉鑒真是想立馬就提出來接下來的生意“元和行”和“同文行”各做各的，不替他潘有度背這個鍋——這個鍋他也真背不起！但內心裏掙紮了幾下，他還是勉強地說道：“憲臣兄，監督大人一片提攜之情，我感激涕零之時也是萬萬不敢回絕的。如果此時真是想推脫，還請憲臣兄與我一同前往，在監督大人面前幫我周旋。”

潘有度聽了一楞，臉上的顏色也變得不好看起來，“監督大人找的是你，就是我想替你周旋也師出無名啊？這事還得是你自己去琢磨著辦。”

不歡而散。

伍秉鑒垂頭喪氣地從潘家大院走了出來。潘有度應該不是差給監督大人的人情錢，而是不願意看到他出的銀子貼到“元和行”的臉面上。現在不與“同文行”合夥，伍秉鑒自信也能接下來咪唎堅人的采單，因為此一時彼一時，現在有程清妍的幫助，就是有多少紅茶生意他都不用擔心了。但這個話他沒法說出口，一旦流露出半點要拆夥的態度，就會被潘有度認為他伍秉鑒過河拆橋忘恩負義，結局必然是翻臉無情，從此之後割席分坐斷羽絕鱗老死不相往來，甚至潘家人對伍家人藏怒宿怨積憤不泯處處作對也是可能的。只有等潘有度主動提出拆夥才行，騎虎難下只能是削足適履，也應了那句話——請神容易送神難。

碧珠正在擺弄幾個由細嫩竹條編織而成的精致茶罐，見秉鑒回來，碧珠說道：“東家，你怎麽才回來？程小姐送這些綠茶的茶樣來，久等你沒回來，她就走了。”

秉鑒打開茶罐的蓋子聞了聞，又倒出來一些放在桌面上仔細瞧看，忍不住說“真是清新怡人”！碧珠在一旁說：“程小姐說了，這個就是她準備隨我們的貨物贈送給洋商的茶樣，這個什麽樣兒，也一定能保證到時候送的時候什麽樣兒。”

“咦，你這大半天跑哪去了？”秉鑒放下茶罐，問碧珠。

碧珠聽秉鑒這麽一問，長出了一口氣，“唉，別提了，難為死我了。”

秉鑒奇怪，“到底什麽事啊？”

碧珠一努嘴，“早上我不被大奶奶找了去嗎？你知道她吩咐我去辦件什麽大事？”

“別賣關子，快說。”

“大奶奶讓我去陳家找陳小姐……”

秉鑒聽著著急，“你說是去找陳艾香？大奶奶讓你找她什麽事？”

碧珠無可奈何地說：“大奶奶讓我送給陳小姐一封信，我也不知道裏面寫了什麽，那陳小姐看完，劈頭蓋臉地就朝我一頓發火，雖然被罵的莫名其妙，可她是未來的少奶奶，我也不敢回一句嘴啊，足足低頭聽了有小半個時辰，直到看見她火氣小了些，我才閃了出來。”

“她都罵了什麽？”

“這少奶奶罵的太難聽，我也學不出口，但大概都是‘欺人太甚’、‘缺德’、‘不要臉’這樣的詞兒，又讓你和大奶奶好好找塊鏡子照照……”

“行，我知道了。”秉鑒打斷了碧珠的話，他知道是怎麽回事了。但他也不忘安慰碧珠了一句：“你受委屈了。”

碧珠倒是一副置身事外不以為意的樣子，“我這做下人的在少奶奶面前受點委屈倒沒有什麽，只是回到家裏大奶奶問起這件事來，我該如何回稟？”

秉鑒托著下巴，想了一會，“如果大奶奶問起，你就說那陳艾香看了信之後是一副噤若寒蟬幡然悔悟痛改前非洗心革面的樣子，表示一定按信上說的照做。”

碧珠聽了秉鑒的話，差點笑出聲來，“東家，你這不是分明在教唆我說謊？”

秉鑒被問得十分的狼狽，用央求的口氣說：“碧珠，這是沒辦法的事，你就按我說的辦吧。”

“那日後被大奶奶知道了，我可吃罪不起的！若是被趕出大門去，生活無著無落，還不得被餓死啊？”碧珠看著秉鑒難堪的樣子，心裏更加感覺好笑，也有意再為難他一下，裝出很害怕的模樣。

“放心吧，真的有那麽一天，我養你。”秉鑒帶著真誠和感激說。

碧珠見秉鑒說的認真，也就更想戲耍他，“東家，您這話我信，可一天二天行，天長日久怎麽辦？”

秉鑒慷慨地答道：“我養你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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