霧鎖雲籠，駿波鯨濤，白浪掀天，喧騰咆哮，一葉扁舟飄搖之上，似深淵薄冰，危如累卵。伍秉鑒立在船頭，潘象坐在船尾，碧珠因為暈船嘔吐不止，葉上林和景春在一旁照顧。

按照慣例，外洋商船只有在找到保商的情況下才能停靠黃埔碼頭，在此之前，只能先在廣州溺谷灣附近的海上等著，這裏離扶胥古港較近。扶胥古港大概建於隋唐時期，是廣州的主要外港，是中外船舶進出廣州的必經之地，在宋元兩代，更是繁榮興盛， 只是到了明末清初，由於三角洲的不斷淤積，商船很難再靠岸，外港逐漸從扶胥港轉移到黃埔港。

風浪漸漸平息下來，濃霧也是慢慢散去，經歷了將近一個多時辰的掙紮顛簸，伍秉鑒在小船上已經遠遠看到了南海神廟。南海神廟建於隋開皇十四年（594年)，由隋文帝下詔建立的，裏面供奉著南海神祝融，千百年來不知有多少過往的船員在這裏頂禮膜拜，祈禱順風順水船堅桅固一路平安，然後駛向茫茫的海洋，踏上前途未蔔的航程。

“智慧女神號”船體巨大，長有十八丈餘，寬約五丈，雙桅桿高約七丈餘。待伍秉鑒坐的小船靠近，船上的人放下了一條由粗繩子串連接而成的木制懸梯。

伍秉鑒第一個爬了上去，景春緊緊跟在了後面，別看他年齡小，但心計足，他怕秉鑒萬一一個不留神蹬空，他好在下面能用頭或肩膀接一把。之後是碧珠，再之後是葉上林，或許他也是如景春一般想法，擔心碧珠出什麽意外而甘願在後。最後是舅舅不親叔叔不愛的潘象。

好不容易爬上去，伍秉鑒發現山茂召早已經在船上了，更讓他驚訝的是，在山茂召的旁邊竟然還站著“長興行”的東家黃文亮！

山茂召緊走幾步來到了伍秉鑒的身邊，連忙低聲解釋：“伍浩官，你們這個同行可不是我讓來的，他不知道先從哪裏得來的消息，我們的船剛到，他就來了，我們的人誤認是接船的，就讓他上來，等我到時，他已經在船上了。”

伍秉鑒見山茂召態度誠懇，知道他說的應該不是假話。但伍秉鑒心裏也有數，這應該是潘有度的功勞，想必是潘有度召見了山茂召之後說了什麽，或給了什麽樣的承諾，讓山茂召下定決心讓“元和行”做這船的保商。

“山茂召先生，我們同行既然都是如此上心好奇，主要還是因為見你們咪唎堅的商船太少了！以後就好了，常來常往，習慣了，就都不感覺稀奇了，哈哈。”伍秉鑒大聲地說，故意讓站在不遠處的黃文亮聽到。說完，他走向了黃文亮，打上招呼，“黃東家，今日陰晴不定，風急浪高，沒想到在此相見，幸會！幸會！”

黃文亮面上帶著十分的尷尬，“我到海神廟上香，見這裏有一艘商船就趕了過來，順便看看能不能尋到些生意做。”

“黃東家，真是巧了，我來呢，也是來找生意做的，只是與黃東家有些不同，黃東家算是偶遇商船，不請自來，而我是受邀而來做這艘船的保商。黃東家先人一步，想必已是將船上的貨物了解了一番，有沒有中意的？我可以讓出部分來，請‘長興行’代銷，中間賺上些銀子。”

伍秉鑒說完，看了一眼站在旁邊的山茂召，“山茂召先生，莫裏斯大班和這些船員應是在海上吃了不少苦頭，等到了黃埔碼頭，我定是要擺上幾桌酒席給他們接風洗塵的。”

黃文亮聽了之後，臉上訕訕的，好似在對山茂召說，也好似在對伍秉鑒說，“我看這船上的貨物應該是不少於十幾萬兩銀子，這要是實力不濟的人家兒，任憑有多少海闊天空的雄心壯志，到這裏來也只能是望洋興嘆，根本就吃不消的。天下熙熙皆為利來，這船千程百裏出生入死來到這裏，還不是為了把貨物賣個好價錢，多賺些銀子回去？自然是誰給的價錢好賣給誰，是不是這個道理？這和誰做保商關系並不大，做保商賺保商的銀子，沒有實力，又舍不得給出好價錢，這船自然可以找下家將貨物出手。”

山茂召剛才還想下船艙去找莫裏斯大班，讓他盡快做好一些手續，好趕在天黑前能到黃埔碼頭靠岸，但他聽黃文亮這麽一說，又不動彈了，他想看看伍秉鑒會是個什麽反應。

伍秉鑒“呵呵”一笑，“黃東家這番話，真是讓在下受教了。實力濟與不濟，這個不用說，一到事情上自然明朗，若是貪心，蛇吞象也是可能的。至於您剛才的所謂‘誰給的價錢好就賣給誰’之說，在下可不敢茍同，無論海內還是海外，我相信天下的生意都要講究個公平，世上什麽稀奇物件都有個價錢衡量，何況平常通行的貨物？超出正常的價錢購買者，不是傻子，就是居心不良。古今生意上用大價錢撬行者多有之，但也多是自不量力，很容易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這樣換來的生意也必定不能長久。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想，黃東家應該不是像我剛才所言那樣的人，山茂召先生也不會選擇這樣的商家來做生意。”

伍秉鑒這番話說的黃文亮滿臉通紅，不再言語。

葉上林走上前來，“東家，我們去看看貨物吧。”

“好。”伍秉鑒答應了一聲，和山茂召往前走，黃文亮眨巴了幾下眼睛，左右看了一下，雖然沒人搭理他，但也跟了上去。

這時從夾板底下爬上來一個人，比山茂召還要高大魁梧，滿臉的絡腮胡子應該是很長時間沒有清理了，顯得邋裏邋遢的，山茂召介紹說，這人就是這艘“智慧女神號”的大班莫裏斯。

伍秉鑒打了招呼，但莫裏斯對中國話一句不會說，也聽不懂，只能由碧珠在中間翻譯。莫裏斯盯著碧珠的臉蛋和胸脯上下打量，像個餓狼似的，樣子很是粗魯猥瑣，葉上林見狀，借著說話的機會，上前用半個身子擋在了二人之間。

莫裏斯意思是下面貨倉暗，也看不了什麽，讓人抽出幾件樣品送到上面來讓大家看，至於數量都是裝船時仔細查過的，不會錯。伍秉鑒點頭同意。

船員擡上來幾捆毛皮和一箱人參，又分別解開，攤放在眾人的眼前。這其中就有海貍皮、白尾鹿皮和野牛皮各三樣毛皮的樣品。說是海貍，其實就是美洲河貍，背部針毛亮而粗，腹部基本為絨毛覆蓋，毛皮致密，絨毛厚而柔軟，顏色有暗灰色、板栗色、褐色，甚至還有幾乎是全黑的，讓人一眼看上去就非常的喜歡。那白尾鹿皮的手感也極佳，摸上去有鵝絨般的觸感。野牛皮的毛孔就比較粗大了，有的上面還有虻痕，疤痕之類的，應該是牛虻或者其他小蟲子叮咬破壞，或是兩牛之間打架受傷潰爛造成的，但總體說來與東印度公司從非洲一些地方販來的野牛皮相比，已經算是很不錯的了。

莫裏斯在一旁一邊比劃著，一邊嘰裏咕嚕地說著什麽，碧珠也就再難以翻譯了。葉上林蹲下身子仔細查看皮樣，潘象也裝模作樣地照做，那個黃東家也想湊上前去探摸，但被景春用力一拱，被擠在了後面。

伍秉鑒站起身來，對著山茂召和莫裏斯說：“請將船駛進黃埔碼頭吧。”

山茂召猶豫了一下，“我們是不是確定下價格再說？”

伍秉鑒看了一眼黃文亮，“船上的人都很是辛苦，這天也要黑了，先讓船停泊到碼頭再說。至於價錢，我會讓閣下看到我們的誠意，我也相信閣下會拿出最大的誠意，因為我們要做的都是誠心的長遠生意。”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