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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明月溝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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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後,伍秉鑒與“源泉行”東家陳文擴的女兒艾香定下了親事。

世事難料。

立談之間,不知有多少人與事就變了模樣,是是非非,非非是是,高岸深谷,變態百出,捉摸不定,人生沒有定數。連伍秉鑒自己靜下來都感覺恍惚,怎麽突然間就有了親事?為什麽對方又會是只有一面之緣的陳家女兒?

伍家與陳家素無來往,並且就眼前伍家情景而言,一貫謹小慎微老成持重的陳文擴能主動找上這門親事,已是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陳文擴從來都是深藏若虛不顯山不露水之人,但誰也都知道,他的家底子在十三行內至少可列前五,比不上潘家,可至少要比盧家強上許多。能與陳文擴做親家,伍國瑩當然是感到臉上有無比的光彩。

大奶奶怎麽著也沒有想到,忽然間會跳出來一個陳家女兒來攪亂了她的計劃,但陳、伍兩家屬於門當戶對,特別還是潘有度在中間做媒,這讓她無可挑剔,無話可說,裝也要裝著高高興興地把這門親事答應下來。大奶奶先前將算盤撥打的很響亮,她本想借著程東家的那個由頭,順勢把碧珠許配給秉鑒,其中的道理很簡單,碧珠低眉順眼,聽她的話。再有,無論是秉鏞,秉鈞,還是秉衫娶的妻都是平常人家女子,她當然是不希望秉鑒娶上程小姐那般富貴人家的千金,不言自明,大奶奶怕在吳氏面前失了風頭。

這同樣讓碧珠感到迷惑不解,她只知道,秉鑒喜歡那程家小姐,那程家小姐似乎也喜歡秉鑒,兩人很是般配。不得不承認,她同樣喜歡秉鑒,甚至私下認為比那個程家小姐喜歡的更加熱烈和直接,可又不得不承認,她只是一個受大奶奶待見、受秉鑒賞識的一個伍家丫鬟而已。秉鑒為人隨和,善良,豁達,且足智多謀,志向遠大,在她的眼中如同雲中白鶴,遙不可及,雖然有大奶奶那麽一說,但她也明白,那樣的美事,無論如何,是輪不到她的頭上的,夢寐以求也求不來。

陳文擴膝下兩子一女,兩個兒子都隨了他的性格,都蔫巴巴的,少言寡語,整天都是一副無精打采,有氣無力的樣子,陳文擴見著自己的這兩位公子就是上火,卻也無計可施。後來有了女兒艾香,這讓陳文擴倍感欣慰,也讓他看到了希望,艾香打小幹什麽事都是風風火火幹凈利落,並且天生了一副能說會道的伶牙俐齒,誰要是惹著她,那可真就倒黴了,不辯出個天高海闊裏表對錯來,她是絕不會善罷甘休的,心性脾氣上與兩位哥哥迥然不同。但什麽事都講個過猶不及,眼看著艾香開枝散葉似的出落成個大姑娘,可這刁鉆潑辣的小姐脾氣卻是一點也沒有改,並大有變本加厲的趨勢,一點也看不到大家閨秀的樣子。這不免又讓陳文擴在心裏跟著暗暗著急,這孩子雖然模樣長得不難看,可行事上和個小母夜叉似的,日後怎麽能嫁的出去?哪家的公子又敢娶她啊?直到那日在廳子裏款待伍秉鑒,艾香突然闖進來,這讓陳文擴心裏一動。

陳文擴不愛說話,但眼睛好使,心裏更是有數,從伍秉鑒第一次進公所借銀子,再到第二次進公所與盧、蔡及大班史密斯捭闔行務,這個年輕人都給他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眼看著潘有度也是對伍秉鑒非常註重的模樣,再耳聞伍秉鑒與咪唎堅人接洽了生意,這更不得不讓陳文擴對伍秉鑒刮目相看。在碼頭上,伍秉鑒出面相助,三言兩語就將王掌櫃那糾纏不清的麻煩事解了套子,這讓陳文擴感激之餘,也是對伍秉鑒有這般穎悟絕倫巧捷萬端的頭腦佩服之至。陳文擴經過一番思量,決定把自己的寶貝女兒許配給伍秉鑒。雖然伍家此時正處於水深火熱之中,按照陳文擴的行事風格,斷然是不會把女兒往火坑裏推的,他現在認準的是伍秉鑒這個人,女兒日後跟了秉鑒應該不會有罪受,更重要的是,他認為從伍秉鑒的為人來看,能包容得了他的女兒。在這些種種考慮之下,伍家現在如何困窘也就顯得沒有那麽重要了,大不了“元和行”倒閉了,他讓秉鑒到自己的行號裏來。

潘有度同樣是樂於成人之美,這因為陳文擴自來在公所裏做事是不偏不倚的老好人,他能主動上門來求做媒人,正是借機拉攏關系的好機會,日後再有事,陳文擴自然是不能在旁邊看笑話。還有,做了伍秉鑒的媒人,潘家在伍家這裏的威望與影響自然就又多了幾分,不說旁人,就是日後秉鑒夫人見了潘家人都自然是親近。這都是舉手之勞的事,何樂而不為?

其實,潘有度早讓大管家齊海川將伍秉鑒與程小姐之間的瓜葛探聽了個大概,按照過來人的眼光,潘有度認為二人雖然是正常往來,但不可否認,那程小姐對伍秉鑒的熱情態度也超出了生意人之間交往的範疇,特別是那日在自家門口程小姐力邀秉鑒二人同乘馬車而去的情景,已顯露了小女子情愫的端倪。那個程東家極力想讓女兒嫁入盧家 ,盧觀恒也是鷹瞵虎視眈眈逐逐垂涎三尺,可程小姐卻是不以為意,冷若冰霜,拒盧於千裏之外,這樣下去,盧觀恒與那程東家掰臉也是遲早的事,潘有度同樣樂見此樣情景。想必那程小姐得知伍秉鑒與陳家女兒艾香定了親事,一定是如同一桶涼水澆到身上心灰意冷,從此也會遠離秉鑒。在潘有度的內心裏,他不願看到任何一家行商與其他商幫過於親密,因為這是一種潛在的巨大威脅。

一輪明月掛在當空。

“有詩言‘若教眼底無離恨,不信人間有白頭’,又有言‘一場寂寞憑誰訴。算前言,總輕負’,唉,人生或許就是如此吧,人西影東,閑愁萬種,不如意者十之八九,惟達觀知命,方不付這裙屐婑媠白齒青眉的綺紈韶顏。”秉鈞說。

秉鑒只是仰頭望那天上的明月,沒有作聲。

秉鈞繼續解勸道:“我知道你喜歡那程家小姐,可你未曾當面表白,並不知對方是何心意,也可能是襄王有夢神女無心,此時既然已與陳家女兒有了親事,就不要再將那般惺惺情景緬懷於心了。”

“二哥,我說過,無論是家境,還是行務,此時都容不得我在兒女情長上糾纏,我非薄情之人,也非多情之人,最多算上是一個性情中人。如果我與艾香這門親事,能讓那程東家沒了對我的忌諱之心,能允許程小姐幫咱家順利完成與咪唎堅人的生意,做什麽都值得了。”秉鑒說完,隨手摘了一根青草,叼在了嘴裏,慢慢咀嚼,那般滋味,澀澀的。

“三弟,薄情多情不講,你是重情重義的。我知你口是心非,但能如此寬解自己,也讓我放了心。以後有了陳家呼應,無論在公所,還是行務上,你都會變得輕松許多,這種情分紐帶是花銀子買不來的,也是你眼前在潘家門裏看人臉色仰人鼻息換來的交情不能比的,把這些事情想明白了,你應該也就更釋然了。”

秉鈞說完,從地上站了起來,“你在這裏等我,待我拿藏了多時的一壺老酒來。都言‘我本將心照明月,奈何明月照溝渠’,你我兄弟今晚偏偏就要‘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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