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酒館裏，酒客眾多嘈雜。葉上林正在和一個二十歲上下的年輕紅臉漢子推杯換盞，相談甚歡。這個人是潘有度派到“元和行”的代表，大名叫潘象，是潘有度的一個遠房侄子，平日在老家肇慶做些小買賣聊以糊口度日。說來這潘象完全符合潘有度用人的條件：直近人，靠得住；做過生意，有一定經驗；年輕，腿腳勤快，頭腦活絡；再加上這次是暗下與伍秉鑒合作做咪唎堅人的生意特別需要一個陌生面孔，所以潘有度首先就想到了他。

葉上林朦朦朧朧地說道:“潘老弟這次代表著鼎鼎大名的‘同文行’與我們伍東家共謀大計，這般年輕有為，這般意氣風發,真是讓哥哥我羨慕不已啊。哥哥不怕你笑話，像你這個年齡，我還只知道與一幫窮哥們在街頭日夜胡鬧廝混，哪裏懂得什麽叫生意，哪裏像老弟這般超群拔萃富貴逼人,倒是那煙花柳巷之地我是輕車熟路，總是比別人要快上一步先攀上那美人床榻，讓那些摸不著門道的人幹在下面等著、看著，眼饞流口水,哈哈……”

“哥哥一看就是性情中人，我喜歡！我十二分的喜歡！”潘象一邊說，一邊伸出了一個大拇指對著葉上林比劃，右手一擡，一個五錢盅子的酒被他揚進了嘴裏，硬著舌頭，繼續說道：“說來我們潘家人個個都算得上是風流倜儻的，我老爺爺，對，就是我有度叔他爹，那一輩子是給我們娶了二十幾房的奶奶。你再看看我有度叔，對他那第一房夫人馥寶兒嬸子可謂是情真意切天高地厚，可自從那嬸子婚後三年過了世，短短十幾年的光景下來，也是又娶進潘家大院七、八房小妾，哥哥，你說我們潘家人風不風流？倜不倜儻？”

“風流！倜儻！”葉上林猛地和潘象碰了酒杯，一飲而盡，臉上的顏色豪情萬丈，“老弟，你是潘家的龍子鳳孫，身上流淌的潘家的血脈，還不是同樣的倜、倜儻，和、和風流？廣州這裏你初來乍到不熟，可哥哥熟啊，一會咱喝完，哥哥就帶你瀟灑去，讓你好好嘗嘗這裏花花世界的美妙滋味，如之何？”

“好嘞，我就尊敬不如從命，聽哥哥的安排就是。”潘象本來就已喝到了極致，此時聽了葉上林的這番話又是頃刻間興致陡增，可下意識地摸摸口袋，面上現了尷尬神色，“哥哥，今日出來的匆忙，還是改天吧。”

“老弟，你這般畏縮模樣可要讓哥哥笑話嘍，什麽改天明日的，就今天，並且兄弟揣多少銀子都不好使，必須哥哥全包！” 不知葉上林是喝酒之後激動興奮，還是因為熱心熱腸動了真感情，總之，說話的嗓門特別大，幾乎是喊著說完了這番話。

“咱哥倆個一見如故，天生就是有緣人。哥哥是個粗人，不會說什麽，銀子也自然沒有你們潘家人闊氣，但我和你說，我就認準你是我兄弟了，我今天就攀你這個高枝了！咱是什麽？是兄弟，以後有難共擔有福同享，別說幾兩懷花宿柳銀子，就是我葉上林為兄弟兩肋插刀，絕對面不改色！”

“大哥，你真是待我太好了！好，有福同享有難同當，我敬大哥！”說完，潘象又是一揚脖，豪邁地將酒灌了下去。

葉上林把手中的酒盅放在了桌面上，輕嘆了一聲，好像突然間清醒了些，說話也變得利索了，“唉，老弟，或許你還不知道，我也是從你們潘家大門出來的，想必以後潘東家會和你說起我。怎麽說呢，東家都是不願意讓夥計從他的門裏出來，你出來了，一準兒就是個不高興、不舒坦，除非是他先攆你走的，他才會落個心安理得。哪個東家都希望夥計給他當牛做馬，只餵上些雜草粗料夥計就心滿意足感恩戴德，看不得，也容不得夥計一點好，就是你差點餓死苦死節省下來的那幾文銀子，東家都會眼紅心熱認為你是從他牙縫裏面摳出來的。可話說回來，哪個夥計不是為了養家糊口為那三鬥米出去累死累活的？哪個夥計不想求個小康人家吃上些好的穿上些好的？”

自顧地又喝上了一盅酒之後，葉上林見潘象聽得認真，接著又說道：“唉，罷了，誰讓咱在娘胎裏就是福淺命薄，生來就是做夥計的命呢？沒本事沒運氣做東家，怨不得旁人！我這也是有感而發，把你當兄弟才說的，別見笑。這些讓人慪火的話，也千萬別傳到潘東家耳朵裏面，不好聽。再說老弟你和我不一樣，你是潘家自家人，潘東家在你肩上壓了這麽一副重擔子，必是不會虧待你的。”

潘象聽葉上林說到這裏，禁不住搖了搖頭，偷眼看了看周邊，“大哥有所不知啊，兄弟這次被我叔叫來，給的年俸是二百兩銀子，如果幹得好了，到年底另有賞銀四十兩。可大哥你說我這上有老下有小撇家舍業的，你說給這點銀子算多嗎？再不濟，我守家在地手中有買賣也算是落個逍遙自在，這可好，那日我剛進大院裏也不知道就怎麽惹著我叔了，不問青紅皂白，劈頭蓋臉就罵了我一頓，當時我就懵了，可也不敢回句嘴，只能悶著。”

“那照兄弟這般說來，你這族內人和我這外人給潘東家做夥計時的待遇也沒什麽兩樣。可仔細想想，也就是那麽回事吧，都說親兄弟明算賬，何況你叔往日並不與你多來往親近。銀子放在誰的兜子裏都是好東西，有可能你叔給你那些都認為給多了呢！不管那麽多了，咱哥倆個喝了這杯酒，尋他個天旋地轉的開心去！”

潘象擺擺手，“大哥，我們將壇子裏酒喝盡了再走不遲。我愛聽你說話，實在，不玩虛頭巴腦的，讓人聽了心裏敞亮，讓我心思明白了許多道理……”

葉上林帶著十足的醉意搶著說：“咱這叫什麽？叫投脾氣，也叫同病相憐！說來說去，咱兩個無非都是潘東家和伍東家手下的兩個大夥計而已，東家們在大酒樓裏一擲千金吃香的喝辣的，咱哥倆個還不只能憋曲在這小酒館裏喝上這一壇廉價無味的黃湯？兄弟，聽我的，以後得著機會該往兜子裏揣銀子就得揣，別想那麽多，管他什麽爺什麽叔的，我就說一個簡單的道理，你借你叔銀子你還不還？那還得說你叔看你能還得起的情況下才肯借給你，要是看你不行，不一腳把你踹一邊去才怪呢！我這也是同樣的道理，東家和夥計永遠睡不到一張床上，能得著實惠咱就不能錯過，過了這村有可能就沒那店了。”

“大哥你喝多了，開始說上醉話了，像我等手頭上不過銀兩，又怎能有那往懷裏揣銀子的機會？”潘象很是奇怪地問。

葉上林神秘地答道：“兄弟，這個你就不知道了吧？你那頭，你叔把事情全權委托給了你；我這邊，伍東家把事情又全部都托付給了我，說來說去，實際上就是咱哥倆個在給他們支撐。別忘了，你叔是暗中操作，你在外人面前也得是自稱‘元和行’人的，銀子都得從‘元和行’的賬面上流水過到‘同文行’那邊，這就是我們的機會。不瞞你說，我們伍東家年少不更事，也沒正經做過什麽生意，我說什麽他就聽什麽……”

潘象的眼裏現出了神采，“大哥，那麽說，我們真有機會不成？”

葉上林詭異地一笑，小聲說道：“當然。你一切按照我說的去做就成，你就擎等著拿銀子就是了。”

潘象爽快地答應了一聲“好”，待喝盡了盅子裏的酒，與葉上林走出了酒館。兩人勾肩搭背趔趔趄趄地行走在街面上，不一會的光景，就消失在了茫茫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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