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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蘭質蕙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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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程清妍的邀請下,伍秉鑒走進了“德慧芳”茶行,坐下後,夥計殷勤地獻上茶來,二人一邊品茶,一邊聊了起來。

“伍公子,不,應該稱呼你一聲伍東家才對……”

“程小姐,千萬不要稱呼我‘東家’,一方面是聽著不習慣,另一方面外邊尚欠有巨額的債務,徒有虛名,被叫上‘東家’,心下不安,也甚是慚愧。程小姐直呼我名就可以了。”

程清妍微微一笑,“也是,若日後有了生意往來,總是這般客套也顯著生分,恕清妍不恭,那以後就直呼公子大名了。”

伍秉鑒連忙答道:“好,好。”

“十三行歷來以茶葉、絲綢、瓷器為三大宗商貨與洋商貿易,其中尤以茶葉數量為巨,誰占上這上面的天時地利人和,不光可以在十三行裏站穩腳跟,就是堆起金山銀山來也是可以指望的,所以秉鑒兄想要擺脫眼前困境,必是要在茶葉上大做一番文章的。”程清妍舉止雍雅,落落大方,談起生意來更是與她平時富家小姐模樣大有不同,好像換了個人似的,盡透著一種蘭質蕙心不櫛進士的聰慧。

秉鑒兄?

伍秉鑒聽到程清妍如此親切地稱呼他,本就仿徨的心霎時間 “咚咚”跳得更加厲害,好似要蹦出來一樣,他甚至忘了程清妍剛才都說了什麽,而只單單記住了這三個字。可不知為什麽,轉瞬之間,他猛然又想到了盧觀恒,想到了秉鈞和他學說盧家夥計的話,心下悵然,腦子也清醒了。

“你覺得我說的對嗎?”

程清妍不知道伍秉鑒在這電光火石之間經歷了什麽,只是看著秉鑒有些不自然的樣子,可也以為是因為說上了生意的事讓他生了苦楚。

“沒錯,對,說的都對……”伍秉鑒如夢方醒般地答道。他又感覺回答的過於敷衍,連忙又解釋說:“不瞞程小姐說……”

“秉鑒兄,也請直呼我名吧。”程清妍說完,扭過頭去吩咐旁邊的丫鬟重新去換茶水。

“好、好的。”

伍秉鑒在程清妍面前失去了自我,好像被牽住了鼻子一般順著她的思路走。他自感很是失態,作為一個男人在程清妍面前這般唯唯諾諾縮縮藏藏的真是丟人,甚至帶著一點猥瑣!可想想自己平時也並不是這樣的人啊!

“不瞞清妍小姐說,我確實也是有意將茶葉作為行號的經營主項。洋商商船每次回航,船上大半采貨都是茶葉,可謂千擔萬箱車載鬥量,但像我這般手頭銀資捉襟見肘的,只能是作為細枝末流,隨在其他行商大後面做些填填補補,想要見清妍小姐說的那般一蹴而就的興隆景象,怕是一時半會做不到。”

“既是如此,那秉鑒兄可另有打算?”程清妍問。

伍秉鑒答道:“夷人嗜紅茶,洋商亦多青睞紅茶,環堵蕭然之時不能旁騖,定是要專一做紅茶的。紅茶之中又以福建武夷‘正山小種’為最,加之祖籍為閩人,鄉情聯絡起來行事自然也就方便。困窘之時,眼前能想到的,也只有這樣淺顯的眉目。”

程清妍點點頭,“論茶產地,惟安徽、福建、江蘇、江西、四川、兩湖、雲、貴為最。這其中江西、福建、湖南與廣東接壤,交易起來便捷通順,其中紅茶也確數武夷山正山小種為上品,其茶分為五個花色,分別為葉茶、碎茶、片茶、末茶、菜茶,其特點湯色紅亮、香氣芬芳、滋味醇厚,很是醉人。可以說,秉鑒兄選對了路子。”

聽到程清妍誇獎自己,伍秉鑒既是在心裏喜悅,又是感到意外,原來程清妍這般接納,並不是非要推銷她的茶葉。

伍秉鑒又想著自己對茶葉只是粗通,有清妍這樣的行家在眼前,何不多請教一番,他剛想開口問,程清妍卻接著說道:“而我徽茶無論是黃山毛峰、六安瓜片、太平猴魁、屯溪綠茶、還是霍山黃芽、岳西翠蘭、涇縣特尖、湧溪火青、桐城小花均屬綠茶,香氣高而清、純而銳,亦均為茶中魁首。不是夷人不喜綠茶,只是綠茶忌潮濕、忌高溫、忌異味、忌烈光,因為這些禁忌,不適合海上長途販運,也就有了紅茶在十三行與洋商這裏大行其道。”

聽著清妍如此娓娓道來,秉鑒心下真是佩服,不愧是行家,只言片語就如畫龍點睛,讓人茅塞頓開,自己真是要向她多請教多學習。可是又想到清妍即將嫁給盧觀恒,成為盧家大宅的大少奶奶,自己到時候還怎能再去求教?怕是再見上一面都是難了!秉鑒失落之餘,告誡自己剛才那般心思只能算是癡心妄想,還是深埋在心中吧。

伍秉鑒問道:“就如清妍小姐所言,安徽離此地路途遙遠,因綠茶自身品性不適海上販運而受洋商冷落,那為何令尊還要在此地分設這個茶行呢?”

程清妍一笑,答道:“在廣州設分號,說到底這是我的主意。綠茶雖在存儲運輸上禁忌頗多,但若是方式方法得當,自然也可以避免,例如石灰存法、碳貯法等等,只是這樣下來麻煩了些,也額外增加了成本。世上的東西都是以稀為貴,也因利導之,如果洋商中有運了綠茶回去嘗到甜頭的,自然就有了銷路,其中的利潤自然也要比內銷要豐厚。”

“清妍小姐這番大論,真是讓我開了眼界,相比之下,我對茶真是一知半解也算不上。聽說茶引、茶課各地也是不同,清妍小姐能否指教一二。” (引:指茶商的運銷執照或憑證;課:稅)。

“我想秉鑒兄之所以要問這個問題,莫不是日後自己要買來茶園經營?我朝茶法三種:曰貢茶,為宮廷上用;曰官茶,安邊易馬;曰商茶,給引征課。茶百擔為一‘引’,百斤為十‘篦’,每篦為二‘封’,以此為計數,商茶由各省發引納課,如湖北建始縣,坐銷者每引征銀一兩,行銷者征稅二錢五分,另加課一錢二分五。只有盛京、直隸、河南、山東、山西、福建、廣東、廣西不頒引,故也無課,只是茶商到境略收落地稅,這種情形下,在兩廣及福建經營茶園自然是最方便,也最得利的。”

“聽君一席話真是勝讀十年書啊!林下風氣,柳絮才高,佩服,佩服!”伍秉鑒情不自禁,由衷地讚嘆。

程清妍聽了不好意思,臉上現了桃花般的紅暈,嫣然說道:“我這般說茶,不是此時非要與秉鑒兄攀上生意如何。說句實在話,自從來到廣州府,我一直在物色找尋一家可靠行商與之合作,但多數談過並不如意。我見秉鑒兄困厄之中不怯風雨,顛連無告之時亦不改其志,這種心境很是難得。‘元和行’此時要緊的是在短時間內舒眉綻容,急功近利正常不過,以紅茶為主項定是要比綠茶見效益來得快,也省去了大多接洽的麻煩。但綠茶相對紅茶價錢低廉,自然與洋商中間交易時賺得銀子的空隙較大,待秉鑒兄這裏恢覆了元氣,可以考慮一下剛才我說的話,也可以考慮我們一同合作,總歸什麽時候都不遲的。”

伍秉鑒聽完心裏暖意融融,“感謝清妍這般理解,秉鑒不才,受小姐謬讚,更是慚愧。‘元和行’尚未擺脫陳蔡之厄,心無二用,若一日雲過天空安神定魂,定是回過頭來潛心琢磨小姐今日之美言美意的。”

程清妍給伍秉鑒的茶碗裏添了茶水,然後輕輕說道:“秉鑒兄不用這般客氣。我是這樣想的,你現在賣與洋商紅茶時,可以順便搭配些綠茶贈送給他們,這些綠茶由我來出。既是贈送,洋商自然是求之不得的,這就增加了你談生意的籌碼,另一方面,他們帶回去讓他們的國人嘗到了綠茶的滋味,也算是幫我做了宣傳,可謂兩全其美的好事。”

“這個主意真是妙!”伍秉鑒脫口而出,可轉念又一想,白拿人家的東西去當自己的人情送,未免是過分了,所以他又說道:“雖是搭配,可茶量也是不小的,我還是拿出些銀兩補貼一下吧。”

程清妍搖搖頭,“這個倒不用,我求的是長線大魚,眼前看似有些損失都是正常的鋪墊。前面我也說了,我找你們行商不是談生意,而是談合作,我要用我的茶葉入股。”

“入股?”伍秉鑒很驚詫地問道,這讓他冷不丁想到了當時去潘家借銀子時潘有度那般說法。

程清妍微微一笑,“秉鑒兄不用緊張,我用茶葉入股與其他形式不同,一船生意一船清算,說白了就是假你之手和洋商間接做了生意。該是你的生意我不搶,賺了銀子也與我無關;若是你做不來的,或是不想做的,你讓我來做,我做的那部分我們共同分紅。這樣一來,你少了負擔,我也多了進帳,互助互利,互惠雙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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