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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赫赫炎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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秉鑒與父親剛走出了粵海關就似中了暑熱一般,頭昏眼花胸悶惡心,身子疲乏得好像快散了架子,但終歸是一塊石頭落了地,幾番自我鼓舞之下,盡量支撐著回到了家裏。他剛迷迷糊糊倒在床上想歇息一下喘口氣,這時秉鏞之妻張氏走進了房來。

“大嫂……”秉鑒忙掙紮著又下了床。

張氏倒是不客氣,不用讓就大大咧咧坐到了凳子上,行腔咬字地說:“我說老三,聽說咱爹的那塊香料讓你拿去送給了粵海關的監督大人?”

秉鑒忙解釋道:“嫂子,我們家現在有求於監督大人,必是要送些禮物才好說話的,再說家裏也真是無它物可拿得出手了,所以才將那塊香料取了出來。只是這樣直白的話,還是不說為好,傳出去對大人、對自家都是無益的。”說完,秉鑒忍不住咳嗽了起來。

“你說的這般有根有蔓我也就勉強信了。昨日我也是尋它不得,真要是讓我尋到了,你今日就未必送得成了!可是老三你要知道那塊香料怎麽著也是值上五千兩銀子的,按理說秉鏞作為嫡長子,這都應是我們家的,你這樣輕松地拿去送了順水人情,怎麽著也要和你大哥與我打聲招呼才對吧?至於你說‘害’、‘益’的我不管,既然他監督大人不是花上銀子買的,我就有法子再將送出去的東西要回來!”張氏臉上陰晴不定,慢悠悠地說。

聽見張氏這麽說,秉鑒心裏氣得發脹,但又不能發作,只能好言相勸:“大嫂,這可使不得,這物件能送得出去已實屬不易,哪有再要回來的道理?再說此香料我們拿它辦的是大事,價值幾何都是不能計較的。”

張氏一翻白眼,冷冷地說道:“既然要不得,那老三你說怎麽辦?”

秉鑒苦澀一笑,“這樣,這個銀子我出給嫂子就是了。只是你也知道,我現在手頭上沒有,暫且先記上賬,算我欠嫂子的,等有了銀子我還你。”

“誰說沒有銀子?我聽說近日要將那積壓貨物變賣,到時候將那銀子分了,大家手裏都不寬綽了?對了,提起這事倒讓我想起來了,老三,你事情是不是做得太絕了?你讓老二秉鈞拿著那條子到處走動是什麽意思?難道你大哥出去討債不行嗎?他和你比就沒有這個權利嗎?這是誰定的規矩?”張氏拿腔作勢,話說得越加咄咄逼人起來。

秉鑒實在是忍無可忍了,他隨手抓起一條毛巾來擦了頭上滲出的汗珠,又摔在了一邊,“積壓貨物忍痛賤賣那是不得已而為之的事,那些銀子騰挪出來也不是為了家人瓜分,都是要去還外欠款項的。再有,既然把‘元和行’放在了我的肩上,我就有權力決斷所有的行務,這也是我們幾兄弟當面講好的事,大嫂你就不要跟著操心了!”

“我憑什麽不能操心?老三我和你說,我家秉鏞作為伍家嫡子長兄不與你一般見識,你這庶出的就欺負他老實,爬到他頭上屙屎屙尿了?他容得你,我眼睛裏可不揉沙子,我今天就把這話撂這兒,只要銀子到了帳上,就是要分的,誰也管不著!”張氏敞開嗓門撒起潑來。

面對張氏這般不講理的樣子,秉鑒也束手無策,只能一甩袖子走出了門外。迎頭碰上了秉鏞和伍家的大奶奶唐氏站在外面,秉鑒一躬身子,叫了聲“母親”就準備走過去。

“老三,你給我站住!”唐氏喊了一聲。

秉鑒只能停下,又恭敬地答應了了一聲:“母親……”

唐氏很是生氣地大聲說道:“不是我說你,你也是老大不小的了,這般驚天動地與你長嫂爭來吵去可不臉紅?讓外人聽了又成何體統?讓你做行號掌櫃的,可沒有讓你回到家裏也來當家作主的,是誰給你撐起的腰桿來?我和你爹還沒死呢!就是死了,也得排排大小個子說話!”

秉鏞在一旁帶著冷嘲熱諷的口氣說道:“娘,老三心切,也怪不得他。”

秉鑒能說什麽?唐氏在家裏的地位在自己的親娘之上,就連父親逢事都要與之商量讓著七分。他只能低眉順眼,喏喏地說道:“母親,您教訓的是,秉鑒知錯了。”

這時候張氏也從房裏攆了出來,看見秉鑒被鉗制住,忍不住得意,走到唐氏身邊說道:“我就說嘛,有娘在,誰也不能做了咱家的主兒!有什麽野心都是白費!”

大奶奶唐氏見秉鑒認了錯,也不再為難他,說了句“忙去吧”,然後往堂屋的方向走去。秉鏞與張氏亦步亦趨地跟在後面一同離去,張氏又不忘回頭淬了一口唾沫。

秉鑒呆呆地目送三人不見了蹤影。頭疼的厲害,又覺得院子裏密不透風般的憋悶,伍秉鑒出了大門,漫無目的走在了大街上。

午後的太陽赫赫炎炎,花草樹木都萎靡地打了蔫兒。秉鑒本想著出來將煩惱拋了,可自家行務之事在腦子裏卻是揮之不去。按照自己的盤算,拆借銀兩已有了眉目,粵海關這裏也沒有了後顧之憂,只有東印度公司這塊最難啃的骨頭如鯁在喉了。

上門找監督大人璧寧通融,雖然是卑躬屈膝忍辱負重,但關餉至少表面不是揣進璧寧個人的腰包,是公事,可松可緊,所以除非有仇有恨,否則璧寧不會逼人太甚。而且璧寧內心裏也是希望“元和行”能好起來的,畢竟行商成敗關系到他個人的政績名聲,所以只要帶上恭謹可憐的態度,又有成事的決心和知恩知報的想法,再加之“擡手不打笑臉人”的慣例,將一份合適的禮物適時獻上,事情自然也就成了大半。

但和東印度公司打交道可與粵海關那裏迥然不同,洋商素來求根求梢堅持原則,且猜疑心重不講情面,又似犟驢一般的脾性翻臉不認人,特別是早已抓住了朝廷不許行商拖欠洋商貨款的這項章程心理,更加得理不饒人。粵海關那裏可以先把還二萬兩銀子的話提前放出來,等什麽時候回了銀子再說。而東印度公司即使當面同意了自己提出的條件,但不是立馬見到那六萬兩銀子,怕是自己磨破嘴皮子也不會答應的。唯有等著二哥秉鈞將貨款要回來,或是將貨物返回來變賣,等有了現銀帶著才能去找東印度公司談,這也就是所謂讓洋商看到自家的誠意,從而打消他們的顧慮。

說到拆借銀兩有了眉目,可也要等總商蔡世文召集全體行商開會研議才會有結果,至於“同文行”潘有度那裏借銀子的條件如何回覆同樣也是要等這個結果出來再做決斷。外欠的貨款和貨物說是變成了現銀就去找東印度公司談,可怎麽也沒想到張氏代大哥秉鏞出頭又將這筆銀兩盯上了,又捎帶著大奶奶在一旁說上那些烏七八糟的話,想來真是讓人寒心…..

過了晌午,天氣愈加熱的癲狂,又一陣熱浪襲來,剛才還在心裏不斷清楚盤算的伍秉鑒,突覺眼前一黑,身子不由自主地晃了幾晃,最後一頭栽在了滾燙的青石板上。

等秉鑒從迷茫中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半躺在一把藤條做的逍遙椅上,努力掙紮坐起來,使勁揉了揉眼睛,環顧四周,發現這是一間古色古韻,寬敞明亮的廳堂,地上鋪著松江府織產的淡灰色“絨地衣”,一架嶺南端州高要峽產的八扇錦石圍屏矗在室內的東邊,屏上面雲霞相映彌漫山水清秀多姿,看著就非常的雅致養眼。圍屏前面擺了花梨木材質的桌案,案上整齊地擺放著同為梨花木制成的文具匣、硯匣及筆格、筆床、筆屏、水註、筆洗、水中丞、硯山、鎮紙、壓尺等文房四寶一應俱全。一件由棗樹根制成的香幾上放著一個宣窯產的青花瓷瓶,素淡清雅,靠窗邊又立著一個高約四尺的靈璧石,石下的矮桌上擺著一張古琴,一個年輕女子正靜靜地坐在琴前。

那女子聽到動靜,回過頭來,沖秉鑒嫣然一笑,口中說道:“公子醒了?”

秉鑒朦朧地問道:“小姐,這是何處?我怎麽在這裏?”忽而覺得這樣坐著說話不合適,忙趔趄著下了那椅子,站在了一旁。

“公子暈厥在我家門前,被下人發現背了進來,又灌了些解暑的綠豆湯子,看你沒什麽大礙,也就任由你在這裏睡了。說來也巧,沒想到是你......” 女子說的有些不好意思。

“怎麽......難道小姐認識在下?”秉鑒疑惑地問道。

女子又是微微一笑,柔婉地說道:“其實只是一面之緣而已,那日在‘廣利行’盧家的門廊裏我是見過公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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