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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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喬婭第一次在奧迪托雷莊園看見那只繪有歪頭阿波羅的杯子時, 還以為這個杯子只是陶器匠人一時失手的作品, 當天晚上又在老克洛的酒館裏看見五只一模一樣的,還以為壞心眼的佛羅倫薩陶器商人賣給了蒙特裏久尼一批殘次品。

而早該在一年前便被鎖柱的托蒂府邸發現這樣一只杯子之後, 喬婭明白過來,這一切並不只是意外。

她手裏拿著那只杯子, 又坐回了桌前的那把椅子上,像是以前給馬科講故事那樣, 望向了她的腳邊, 那裏只有一只孤零零的小金凳, 凳腿之間甚至結起了細細的蛛網。她扭頭看向窗戶, 窗外沒有月光, 也沒有拍打著窗玻璃的雨點,只有阿諾河上倒映出來的波光。

那些波光像是有生命一般, 緩緩地漂浮著、搖晃著,像是站在人被夜風溫柔拂起的金發。

在那個大雨傾盆的夜晚,一個有著這樣的金發的少年半跪在這扇窗前, 叩響了她的窗戶, 大雨淋濕了他的頭發, 平時被他打理得一絲不茍的金發一綹一綹地貼在他蒼白的臉頰上, 但是被雨淋了個透他並沒有任何的狼狽之感, 他高昂著下巴,血紅色的眼睛居高臨下地看著她, 像是剛從聖泉之中緩步邁出的古希臘神祇。

她上一次夢見凱厄斯的時候, 是在剛來到蒙特裏久尼的時候。

那時候她還不習慣奧迪托雷莊園的枕頭和床鋪, 就像剛回到梵蒂岡待在自己的房間的時候的那樣陌生,每每半夜被各種各樣的夢驚醒,從床上坐起來時,就會下意識地望向窗戶,而每當望向窗戶的時候,就會感覺有一個蒼白的美麗的少年半跪在那兒,盯著她看。

對於其他人而言可怖的畫面,在她來說,卻有一種莫名的安全感。因為她仍舊十分清晰地記得,在她瀕死之際,那個少年在她耳畔說過,他不會讓她死。

所以在她重新枕回枕頭上,開始嘗試第二次入眠時,總會夢見他。

或許是充滿戾氣揚言要殺了她的時候,或許是以一副事不關己的表情講著一個仿佛親身經歷的故事的時候,又或者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面,他拉住了已經從窗臺上跳下的她,雙眼灼灼地看著她,說:

“兩年,我允許你再活兩年。”

喬婭回過頭,垂下眼瞼,看著手中的這只杯子,杯子上的阿波羅筆觸稚嫩,線條模糊,在異教神話中駕駛著太陽戰車英武不凡的神祇歪著脖子,看著滑稽至極,但喬婭知道,這裏隱含的意義。

這個杯子是在說《伯羅奔尼撒戰爭史》裏所記載的,那個在戰爭後期被一劍斬下頭顱的阿波羅神像。

“是你嗎?”喬婭喃喃地說。

她說完,嘴角上揚了一個小小的弧度,然後將杯子收進了系在腰間的小袋子裏,站起身來,掀開了窗戶,跳上了窗臺。

回去的路比來時還要更安靜一些,連舉著火把的巡夜衛兵都更少了,她只在經過領主宮附近的時候稍稍停下了腳步,然後往下那座豎立在城垛上的高塔,那座塔與奧爾西尼宮的塔樓差不多高,塔上掛著印有紅色鳶尾花標志的旗幟,那是佛羅倫薩的象征,也不知道塔樓是不是專門為了關押犯人而修建,塔樓頂樓的窗戶十分狹窄,還用好幾根黑色的鐵柱交叉隔開。

她隔著領主宮廣場遙遙望著,直到附近的巡夜衛兵的說話聲和腳步聲越來越近時,她才扭頭離開。

喬婭本以為第二天起床時會看見一個陰雨連綿的佛羅倫薩,而當她清早被鳥鳴聲吵醒時,卻先瞧見了從窗外透進來的,灑了一室的晨光,她緩緩從床上坐起,正盤算著接下來的路程時,屋外傳來幾聲敲門聲,她應了一聲,便看見房門被人從外面推開,主人家那個圓頭圓腦的小女孩探了頭進來,有些怯怯地問道:“我母親讓我來問問哥哥,哥哥要不要先吃一個早飯再走?”

她操著一口口音濃郁的佛羅倫薩方言,甚至還夾雜著一些其他地方的口音,如果不是喬婭曾在佛羅倫薩住過一個多月,估計也是聽得一頭霧水。

喬婭本想在農戶一家起床之前離開,但是沒想到在佛羅倫薩的屋頂上跑了那麽一圈,在後半夜才得以睡下的情況下,她居然能睡到太陽高懸,這大概是這段時間以來她睡得最安穩的一覺了。

她看著小女孩圓溜溜的眼睛,笑了笑,說:“好的,替我謝謝你的母親。”

農戶的女主人是一個個子有些矮小的中年女人,大約是因為這年頭的平民很少吃肉的原因,她看上去有些營養不良,臉色還有些發黃,不過精神頭倒是很好,無論見誰都是笑瞇瞇的。

農戶的主人家天還沒亮就出門幹活去了,而女主人則在家裏忙活,給喬婭留了兩個粗糧面包,一份黃油,還有一杯葡萄酒。

喬婭走到餐桌前掃了一眼,還沒說話,女主人便笑著說:“我看您昨天沒有喝羊奶,就想著您大概是不太喜歡這個東西的,就沒有給您準備。”

喬婭笑著道了聲謝謝,便從容地入了座,端起了那杯酒,啜了一口。

女主人見喬婭臉上沒有流露出任何不滿的表情,眉眼便松和了一些,轉身去準備午飯所需要的材料去了。

平民的廚房和餐廳並沒有完全分割開,喬婭坐在餐桌旁吃早餐,還能看見女主人忙碌的背景,她喝了一口葡萄酒之後,便開始往面包上抹黃油,她並沒有像以往在奧爾西尼宮或者是托蒂府邸時那樣慢條斯理、柔和優雅,而是草草抹了一些,便開始送到口中咀嚼起來,甚至還發出了嘖舌的聲音。

而面對她這樣完全平民化的吃相,站在她身邊的小女孩,以及正背對著她的女主人才徹底放松起來。

在前一天用晚飯的時候,這家人還把她當成一般的客人那樣熱情而又隨意,而僅僅是一餐過後,第二天又如此小心謹慎,應該是從她前一晚的用餐習慣上看出她應該是貴族出身。

餐桌禮儀是喬婭這輩子從小就開始學習的,就算一開始再痛苦,十幾年來每上餐桌就被那麽雙眼睛盯著,自然而然地也就成為了她刻在肌肉記憶裏的習慣,以至於冒充投奔親戚的窮小子時也忘了吃相。

在喬婭粗魯地啃著面包時,女主人已經恢覆了前一晚上熱情而健談的模樣,她一邊在火爐上架上了鍋,一邊笑著問道:“小夥子,那麽你下一站打算去哪歇腳呢?”

喬婭正在嚼著一口面包,有些含糊不清地說:“艾薩克村。”

女主人回過頭來,眼中帶著幾分驚訝:“艾薩克村?”她連忙把手在圍裙上搓了搓,然後走到了喬婭對面坐下,興奮道,“我就是那附近來的!”

喬婭點了點頭,怪不得這一家人的口音都有些奇怪,明明是佛羅倫薩的方言,偏偏還夾雜著其他地方的口音。

她喝下一口葡萄酒,終於把堵在食道的幹面包咽了下去,然後拍了拍胸口,感覺自己剛剛逃離被噎死的命運,於是劫後餘生一般嘆了一口氣,然後看向女主人,問道:“您住在艾薩克村嗎?”

“不是,但是我住的地方離艾薩克村很近,只有不到一天的步行路程。”女主人笑著說,“確切來說,我是鎮上的居民,每到聖馬庫斯節的時候,周邊的很多人都會自發到鎮上來參與狂歡,其中就有很多艾薩克村的人。”

“聖馬庫斯節?”喬婭有些好奇地問道。以“聖”為開頭,那麽這麽節日應該是跟天主教有關的,但是她在梵蒂岡生活了十多年,卻從來沒有聽說過有個聖馬庫斯節。

女主人仿佛聽出了她的疑問,笑著說:“這個節日是我們鎮裏特有的節日,是為了紀念為城裏驅逐嗜血怪物的傳教士馬庫斯的,也不過二十多年的歷史。每到那一天,城裏的人都會穿上紅色的袍子,自發來到城中央的鐘樓廣場參與慶祝活動。”

“嗜血怪物?”喬婭皺了皺眉,這是……吸血鬼嗎?

她突然想到了一個地名,然後吸了一口氣,對著女主人試探性地問道:“請問,您是來自……沃特拉城?”

女主人眼睛立馬亮了起來,似乎是從陌生人口中聽到這個地方使得她格外地興奮,她笑著說:“對!就是沃特拉!”

而喬婭則是在她確認之後楞了楞,手中握著咬了一般的幹糧面包,楞在了原地,在女主人問她是在哪裏聽說的沃特拉之後,她才回過神來,然後說道:“曾經遇到過一個也是來自沃特拉的……朋友。”

“那真是很難得啊。”女主人感嘆著說。

喬婭有些疑惑地看向她。

她笑著說道:“沃特拉是個很小的城鎮,沃特拉人也很少外出,城裏的商鋪大多都是領主開設的,而城裏的居民也大多是受雇於領主的家族,或者是種地,或者是在那些商鋪裏工作,大家雖然說不上富裕,但是也過得很幸福。而我是因為機緣巧合之下,認識了來到艾薩克村探親的我的丈夫,才不顧父母的反對,嫁到佛羅倫薩來的。”她說著,頓了頓,“只不過我來到佛羅倫薩之後,便再也沒有回去過沃特拉城了。”

她說著,聲音逐漸低了下去,眼睛也黯淡了起來。

喬婭皺了皺眉,說道:“從佛羅倫薩到沃特拉城的路途也算不上遠……”

女主人擺了擺手:“不是距離的問題。”

“那是?”

女主人嘆了一口氣,說:“沃特拉城歷來的規矩就是如此,如果離開了那裏,就再也不能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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