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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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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切薩雷曾經見過喬婭晚上在屋頂上飛馳的樣子,卻也從來不知道, 這個看上去溫柔嫻靜的姐姐會游泳, 即使知道, 在看見臺伯河的滾滾浪濤之後,也不覺得那個身嬌體弱的少女可以在這樣湍急的水流之中活下來。

這是四季之中風光最為迷人的春季,卻也正是臺伯河河水最為洶湧的汛期。

那一天, 臺伯河兩岸都是教廷護衛隊的士兵,甚至還有許多羅馬貴族的仆人們也加入了搜尋, 只不過從喬婭墜河的地點,一直到奧斯蒂亞附近,都沒有發現墜河人, 只是在入了夜之後, 一個費拉拉大使派出來的仆人從河岸邊撈出了一條珠鏈。

那是喬婭這一天固定在頭發上的裝飾,珠鏈上還纏繞著幾根**的頭發, 在搜尋人員手中的火把照耀之下,閃爍著淡金色的光芒。

臺伯河再往下, 便是第勒尼安海了。

在來自梵蒂岡的搜尋隊伍沿著臺伯河兩岸搜尋至第勒尼安海畔的奧斯蒂亞時, 臺伯河上游羅馬城邊緣的那個貧民區裏, 依然沒有任何貴族踏足此處。

初春時節的亞平寧半島帶著料峭春寒, 入了夜之後少了陽光的照射, 氣溫急劇下降, 貧民區的每家人都搜出自家裏最能抵寒的衣物, 一家人披著衣服, 靠在背風處取暖, 說著近幾天的趣事,然後談到了午後那兩個騎著馬闖進貧民區的貴族男女。

“是迷路了吧?”一個小男孩說,“不過那馬還真長得好看,騎著馬的貴族小姐也好看。”

他話音剛落,便被自己的母親敲了敲頭,只得“哎喲”一聲,抱著頭縮到更角落處。

喬婭坐在一棟廢棄屋子的窗後,窗戶沒有玻璃,風帶著幾點雨絲灌進屋內,連著這個小孩的嘟噥也帶進了她的耳朵裏,她笑了笑,然後又在風中裹緊了披在身上的臟兮兮的絨毯。

這間屋子雖然是早前的羅馬居民廢棄的,但是搬來此處的人用能找到的工具和磚石,將屋子細細填補過,房屋角落處放了一張由木頭搭成的簡易的床,還有從其他地方尋來的缺腿少手的椅子。

靠近門窗的地方,則燒著一個小小的火堆,屋子裏的住戶,便是靠著這個火堆,來抵禦初春時節的寒冷。

火堆上架著一口鍋,一個黑發黑眼的異族婦女就坐在喬婭對面,一手拿著一個缺了口的陶碗,另一手拿著勺,往鍋裏舀了一勺,倒進了陶碗裏,然後站起身來,顫顫悠悠地將碗端到了喬婭面前,說了一段阿拉伯語,喬婭先是楞了楞,想開口婉拒,卻又想到這個老婦不太懂意大利語,便還是笑了笑,雙手捧過了碗,喝了一口碗裏的湯。

這是蔬菜湯的做法,只不過他們買不起新鮮蔬菜,只有在羅馬城外找些野菜來煮湯,似乎是為了款待喬婭這位客人,還在湯裏放了一小塊牛肉。

平民用不起鹽,湯裏除了牛肉沒有任何調味,味道自然是說不上好的,但她還是全部喝進了肚子裏。雖然不算什麽珍饈美味,但這麽一碗湯下去,還是讓她感覺暖和不少。

這時,一個看上去十二三歲的男孩抱著一捆幹柴走進屋內,他先是看了喬婭一眼,然後走到了火堆邊上,將幹柴一根一根地放進了火堆裏。

添了柴禾之後,火光更盛,將這間屋子裏照得亮亮堂堂的。

這裏是露西亞和艾莉西亞的家,確切來說,是她的家人漂洋過海來到羅馬之後,尋到的一處遮風避雨的住所。異教徒在羅馬的生活非常不容易,而因為兩姐妹找到了在梵蒂岡的工作,於是她們的母親和弟弟的生活,也要比貧民區其他家要過得稍微好一些。

比如他們就買得起牛肉來煮湯。

露西亞曾經對喬婭介紹過她的家人們,她的父母生下了兩個女孩兩個男孩,長子早年在馬穆魯克王朝與奧斯曼帝國的邊境戰火中喪生,這也是促使她們的母親做下遠渡重洋這個決定的直接原因。露西亞和艾莉西亞排行二三,也是目前家中年紀最大的兩個孩子,另外還有一個十四歲的弟弟阿布德。

也就是這個抱著柴禾走進來的男孩子。

因為營養攝入不足,他看上去比實際年齡還要小一些,但是他非常聰明懂事,在兩個姐姐去梵蒂岡工作之後,他留在家裏肩負起了照顧母親,以及其他病弱鄉鄰的重任,是個非常靠得住的孩子。

最重要的是,他水性極佳,在家鄉時就救下過好幾個落了水的孩子。

喬婭在聽說露西亞和艾莉西亞這個水性極佳的弟弟阿布德之後,便在心中有了一個大致的計劃。

早在她剛剛回到梵蒂岡的時候,便從胡安的問她的問題中,猜出了托蒂家族遭到佛羅倫薩衛兵抓捕是是跟羅德裏戈有關,而艾莉西亞探聽到的消息,更是佐證了她的猜測。

現在的托蒂家族,瑪蒂娜病逝,裏卡多受冤而死,阿圖羅、西裏歐、麗莎還有伊莉莎奶奶生死不知,而年幼的馬科獨自逃脫。

就算夜色再濃再安謐,只要想到托蒂家族目前的境況,她是無論如何也無法入睡的,每個夜晚都睜著眼睛,死死地盯著床頂上畫的以撒獻祭。

她決定離開梵蒂岡,去佛羅倫薩找馬科。

她不能再在這個歌舞升平的地方,坐等著,然後又聽見來自佛羅倫薩的壞消息了。

逃離梵蒂岡說來簡單,她每天晚上都可以從窗戶沿著屋檐跳出禁錮著她的奧爾西尼宮,但是她也清楚,只要奧爾西尼宮發現她逃跑了,那估計要不了一天,她就會在去佛羅倫薩的路上,被教廷護衛隊給抓回來。

她需要有人幫她,幫助她給梵蒂岡施一個障眼法。

橫貫羅馬城而後註入第勒尼安海的臺伯河早在她的初步計劃之中,只不過臺伯河在冬春季節便進入了汛期,就算她在曾經的學生時期校運會的游泳項目上拿到過名次,但是仍然不敢輕易去挑戰這條河。

而露西亞口中那個水性極佳的弟弟阿布德,使得她的逃離計劃,有了完全實現的條件。

計劃準備妥當之後,所欠缺的便是一個契機。

喬婭原本打算在婚禮結束她隨著佩薩羅伯爵搬進他在羅馬的住所,行動稍微自由一點之後,再實施這個計劃。

然而佩薩羅伯爵出乎她意料地,在婚禮之前,便提出了一個騎馬游河的邀約,喬婭在佩薩羅伯爵的親衛以及茱莉亞離開之後,拿著那張請帖,幾乎是要笑出聲來。

騎馬是一項具有相當危險性的運動,尤其是側騎,盡管這個時代已經有了側騎專用的偏鞍,但是墜馬事故的發生率依然很高。喬婭在十來歲跟隨奧爾西尼宮的騎術老師學習騎馬的時候就沒少摔過,可以說,喬婭此次應佩薩羅伯爵的邀約,騎馬游覽臺伯河時,從馬背上摔下來,是一起極為稀松平常的事故,絕不會讓人有所懷疑。

而這一起事故唯一的意外,便是喬婭的身邊,是正處於汛期的臺伯河。

喬婭在故作驚慌地摔進河裏之後,便立馬屏住了呼吸,順著河流往下游漂去。

她時不時地冒出水面呼吸,然後又沈底,每一次沈底,都會從身上取下一件隨身物品,或者是頭發上的珠鏈,或者是系在手腕上的蕾絲,任他們順水漂下;而每一次冒出水面時,則是確定自己與墜落點的距離,然後拼命找機會回到岸上。

只不過她之前預料得不錯,汛期的臺伯河水流充沛,她光是保持不沈底,不被水下的暗流卷走,就已經耗費了太多力氣,想要靠岸,幾乎是不太可能實現的。

就在她體力瀕臨耗盡之時,她終於順水飄到了阿布德前一夜系在河水兩岸之間,橫在河面上的一條繩索旁,然後使勁全身力氣,用手勾住了那條繩索。

而這時,在岸邊等候已久的阿布德立馬入水,一手劃著水,一手抓緊繩子,以保證自己不會被水流沖走,然後游到了河中央的喬婭身邊,拉著已經筋疲力盡的她,慢慢地游回了岸上,從懷裏摸出一把小刀,砍斷了這條橫在河道中央的繩子。

然後這個雖然看上去瘦弱,卻異常有勁的小少年背著她,繞向荒無人煙的地方,回到了她曾經與佩薩羅伯爵經過的那處骯臟而擁擠的貧民區。

搜尋隊員們沿著臺伯河的流向越走越遠,幾乎靠近了臺伯河的入海口,卻不知道,他們尋找的那個人又回到了羅馬城的邊緣地帶,披著貴族們看一眼都會臉露嫌惡的破毯子,喝著貴族家裏仆人都不願意喝的蔬菜湯。

喬婭喝完蔬菜湯之後,便將陶碗放在了一邊,而那名老婦則拿過了碗,又往碗裏盛了一勺蔬菜湯,遞給了將將坐下的阿布德。

阿布德接過碗,一口便將碗裏的蔬菜湯喝完,然後用臟兮兮的袖子擦拭了唇角,又埋下頭來,將柴禾填進火堆裏。

過了一會兒之後,老婦又腳步緩慢地走了過來,將懷裏的一個布包遞給了喬婭,然後用阿拉伯語說了一段話,喬婭正在楞怔之時,便聽見一旁的阿布德用不太標準的意大利語說道:“我媽媽說,這裏都是我的衣服,你要離開羅馬的話,需要換一身衣服再離開。”

喬婭知道阿布德平時會在臺伯河岸的碼頭上做幫工,所以會說一些意大利語也不是很奇怪。

她接過布包,掀開了一個角,卻看見了裏面幹凈而整潔的衣料,她的動作稍稍頓了頓,然後看向阿布德。

阿布德身上還穿著下午跳水救她時的臟衣服,因為沒有好好漿洗過,衣服幹了之後,便皺巴巴地貼在了他有些瘦弱的身軀上。

露西亞母親給她的這個布包裏,大概是阿布德最好的一身衣服了。

她手裏捧著裝了阿布德衣服的布包,不動聲色地從懷中摸出一枚珍珠,裹在了她身上的毯子裏。

這枚珍珠出自她常帶的那副耳環,她在臨出門赴約之前,便已經將自己常佩戴在身上的幾樣首飾的寶石和珍珠拆了下來,縫在了貼身內衣的口袋裏,方便她逃離之後不至於餓死街頭,首飾被拆掉之後,雖然價值大打折扣,但是就算被賣出去輾轉來到了梵蒂岡,也不會有人認出這些首飾原來的模樣,更別說原來的佩戴者了。

她確定無論是露西亞的母親還是阿布德都沒有看到她的小動作之後,便將這條毯子從身上脫下來,仔細疊好放在一邊,然後看向阿布德,說道:“麻煩你向我跟你媽媽說一聲謝謝。”她頓了頓,又道,“還有,也謝謝你。”

阿布德看了她一眼,便對著母親用阿拉伯語說了一段話。

婦人笑著擺了擺手,大約是一些不客氣一類的話,而喬婭則是對著她笑了笑,又朝阿布德問道:“請問一下,能把你下午的時候用來割繩子的刀借我嗎?”

阿布德楞了楞:“刀?”

“對,刀。”喬婭瞇著眼睛笑著,“借我一會會兒好嗎,我有大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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