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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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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民區的很多青壯年男子都是在城邊的河岸碼頭上做一些力氣活兒, 每天天不亮就相約著一道步行去碼頭。喬婭也對著阿布德跟在這個隊伍裏面, 一邊打呵欠, 一邊掰著指頭算了算, 自從回到梵蒂岡, 自己已經是許久沒有見到早晨五六點鐘才從城市另一邊初初探出來的臉頰了。

天氣還沒完全轉暖,但他們身上也只披著一件單薄的衣裳, 袖口的衣料已經被磨得抽絲, 裸露在衣服外的皮膚粗糲得如同未被打磨過的石頭。

喬婭與阿布德走在這支隊伍的中央, 借著走在四周的成年人隱藏自己的身形。阿布德的衣服穿著喬婭身上還有些短,手腕和腳踝都裸露在外。當了十五年的貴族小姐,喬婭無論是臉、身形還是皮膚, 都跟貧民區的居民相差甚遠,於是她在屋子裏布滿灰塵的角落裏打了幾個滾,又從火堆裏扒拉出來一根燒完的木柴,往自己臉上抹了幾把黑灰。

她自己用刀割掉了長發之後的短發造型,是她自以為的神來之筆。

她將那些長長的淡金色頭發投進火堆的時候,阿布德看了看那些頭發, 又看了看她那個毛毛躁躁毫無美感的頭頂,皺著眉, 想了半天,才用意大利語說了一句:“好可惜。”

“頭發沒了還會長的嘛。”喬婭笑瞇瞇地說,“而且我頭發長得可快了。”

少年阿布德眼神兇惡地看了她一眼, 然後縮到了離她有些距離的角落裏, 她一開始有些不明所以, 知道看見了阿布德頭上稀疏的頭發絲之後,才後知後覺自己傷害了一個禿頭少年脆弱的內心。

以至於阿布德帶著全副武裝的她混進前去碼頭的人群中時,一張臟兮兮的小臉仍舊是臭臭的。

大概是因為一手帶大了好幾個弟弟妹妹,喬婭對於哄孩子既有耐心,又很在行。等他們除了貧民區之後,阿布德的緊繃著的小臉才稍有些緩和,然後走在他身邊的一個中年男子笑著說了一串阿拉伯語,阿布德擡頭回了他一句話,然後回過頭來,見喬婭正一臉好奇地看著他,便哼了一聲,說道:“我叔叔問,你看上去很面生,是什麽時候來的。我說你是外地人,來羅馬尋親,餓暈在了山上,我媽媽把你撿回來的,你今天就要去找你親人了。”

喬婭點了點頭,想了想,又對著阿布德小聲說道:“雖然教廷的搜尋隊一時半會兒想不到我扭頭回了羅馬,但是保不齊日後他們會回城搜尋,你一定要小心些,任何我來過的痕跡都全部抹掉,這樣才是最安全的。我這次出逃,在明面上是不關你兩個姐姐的事的,但是以防萬一,你一定要提醒她們,決不能在任何人面前再說意大利語,就算是你的親人也不可以,你知道嗎?”

阿布德看了她許久,才幅度極小地點了點頭。

喬婭笑了笑,她習慣性地想伸手去摸摸孩子的頭,又立馬反應過來一般發量稀少的孩子一般都比較介意別人揉自己的頭發,於是又默不作聲又收回了手

一行人說說笑笑間,也來到了城外的驛站處,這裏總有些需要在各大城市運送貨物的商販停靠休憩,阿布德帶著喬婭走在了隊伍最後,然後在馬廄的後面找到了前一天聯系好的車夫。

這個車夫也是阿布德的鄉鄰,因為在家鄉時便是有名的馬販子,會趕車,來到羅馬之後,倒是很快做起了貿易運輸行當。他剛好有一批貨要送去佛羅倫薩附近的蒙特裏久尼,便應了阿布德的請求,帶上了喬婭。

喬婭動作瀟灑地跳上了馬車拉著的稻草堆後,剛靠著稻草堆坐下,跟車夫說完話的阿布德便繞著馬匹走了過來,來到喬婭身前,盯著喬婭亂糟糟的頭發看了許久,才磕磕絆絆地說:“一路順豐。”

“行,借你吉言。”喬婭笑著說道,“如果以後我還有機會回到羅馬,一定會來看看你。”

“到時候我肯定不住在那個破地方了。”阿布德道,他說完,朝前走了幾步,對著喬婭伸手了握著拳的右手,喬婭還以為他要跟自己碰拳,便也伸出了手,剛準備跟他的手背碰上,他卻忽然握住了喬婭的手,手掌相合,在掌心中捏著的圓潤的東西貼在了喬婭的掌心中。

“我姐姐跟我說過了為什麽要幫你。”阿布德揚著下巴道,“尊重我們的人,我們也會尊重她,所以我們不需要這個,早晚有一天,我會帶著我的媽媽,我的姐姐,還有我的鄉鄰們,搬出那個破地方的。”

喬婭楞了楞,而這時,阿布德已經松開了手,向後退了幾步,也不等喬婭說話,轉過身便朝著已經走遠的鄉鄰們跑去。

太陽徹底躍過了羅馬城層層疊疊的屋檐,晨光帶著粒粒金色,跳到了喬婭的肩膀上,將她那頭亂糟糟的短發映得更加燦爛,一顆形狀圓潤的珍珠就靜靜地躺在她的掌心中,在圓形的輪廓邊緣,鍍上了一道光。

運送貨物的馬車,自然是跟貴族們乘坐的馬車沒有可比性,沒有擋風的車廂,沒有減小緩沖的墊子,自然也沒有休息的時候蓋的薄毯。喬婭就躺在幹草垛裏,雙手交疊枕在腦後,睜開眼便可以看見卷著薄雲的藍天,自然而然地,也就忽略了車輪下的顛簸。

車夫這幾年在亞平寧半島走南闖北,不僅意大利語要比其他鄉鄰流利,見識也更豐富一些。他坐在前面趕車,閑來無事會用略帶著些口音的意大利語跟喬婭聊天,而喬婭把聲音放粗了些,為了跟波吉亞小姐這個身份徹底割裂開,還特地把口音換成了托斯卡納方言,想著這個外鄉車夫應該聽不出這個口音是否地道。

在喬婭自己的敘述中,她來自佛羅倫薩,此次來羅馬是來尋親的,不過到了羅馬之後才發現自己的親人已經在很久之前死於瘟疫,從佛羅倫薩到羅馬這段路程幾乎花光了她所有積蓄,走投無路差點餓死街頭,然後被阿布德的母親救下,帶回了貧民區。

“那你真是勇敢呢。”車夫道,“看你年紀應該還挺小的,就敢跑這麽遠。佛羅倫薩到羅馬這條路我經常走著,可不算短。”

喬婭一聽他說經常去到佛羅倫薩,便立馬從幹草堆之間坐直了身,呼出了一口氣,盡量壓制住自己怦怦亂跳的心臟,然後笑著說:“那是自然的。”她頓了頓,狀似無意地問道,“叔叔上一次去佛羅倫薩時多久之前呀?”

車夫拍了拍馬鞭,道:“我呀,才剛回來沒多久呢,應該是半個多月前離開的佛羅倫薩。”

喬婭死死攥住了身邊的稻草,調整了一些表情,又問道:“半個多月前啊,那是比我離開的時候還要晚一些。請問,佛羅倫薩有發生什麽大事嗎?”

車夫笑了一聲:“大事?從洛倫佐美第奇離世之後,佛羅倫薩天天都是大事。”

“能說說嗎?”喬婭使自己的語氣變得平淡一些,“我已經離家好久了,想知道家裏都發生了些什麽,領主廣場上……”

她話還未說完,車夫便已經像是想到了什麽一般,道:“你說到領主廣場我就想起來了,佛羅倫薩的領主廣場不是偶爾會處決死囚麽,我上一次去佛羅倫薩的時候,剛好碰到一起,那個死囚是個中年男人,聽說之前還是佛羅倫薩一個貴族,因為涉嫌謀殺前任領主,在領主廣場被處以絞刑了。”

他又繼續說道:“聽說啊,他還有個兒子,是個有病的,從小就說不了話,偶爾能說幾句,卻都是口齒不清,別人跟他說話,他也一概不做回應,也就這幾年稍微長大了一點就好了些。市政官員原本念著他年幼且身有疾病,便沒有對他處以極刑,只是把他關在領主宮高塔上。誰知道他父親被處決沒過幾天,他不知道從哪兒找到的機會,逃了。”

“你說,一個七八歲話都說不利索的小孩子,是怎麽逃出領主宮高塔的?”車夫說完,又拍了拍馬鞭,“小兄弟?”

車夫喊了好幾聲,喬婭才抖著聲音應了一聲:“嗯,我在呢。”

“你聲音怎麽有些不對勁?”車夫問道。

喬婭用衣袖使勁擦了擦自己的眼眶,然後帶著幾分刻意的笑,說:“沒事,就突然想到我弟弟了,我一個人離開家去羅馬,也不知道這段時間他過得好不好。”

正如喬婭猜測的那樣,裏卡多最終還是在曾經處決了無數人,包括了艾吉奧的父親和兄弟的領主廣場,被處以絞刑,而活下來的馬科,卻不知道使用了怎樣的方法,從領主宮的那座高塔上逃走。

她在擦掉眼淚之後,便攥緊了垂在身側的手,開始猜測馬科是怎麽逃出領主宮高塔的。

領主宮的高塔是沒有外部臺階的,整座塔矗立在領主宮的鋸齒狀城墻上,外部光滑,只能從內部的階梯上去。馬科沿著高塔內部的階梯而下,躲過領主宮的仆人的守衛大搖大擺地走出領主宮是不太可能的,而一個七八歲的孩子,自然也沒有能力從高塔上的窗戶跳下而安然無恙地逃走。

他是被人救走的。

而喬婭的第一反應,便是那位飛檐走壁能力超群的刺客,艾吉奧奧迪托雷。

大約是心裏有了掛念,時間便過得格外地漫長,當馬車駛入車夫這一次的目的地蒙特裏久尼城之時,喬婭覺得自己在這條路上已經耗費了七八天的時間了。

她胡亂抹了一把臉,坐在幹草垛之間伸展了一下身體,然後從車上跳了下來,隨著準備在蒙特裏久尼城裏吃點東西,往水袋裏裝滿葡萄酒,再繼續朝佛羅倫薩進發。

蒙特裏久尼是一座很小的城鎮,建築是非常典型的中世紀時期的磚石風格,窗戶都很小,夜幕降臨之後,燈光也並不如羅馬以及佛羅倫薩那樣的大城市絢爛,城內臺階兩處屋檐連著屋檐,暖黃色的光組成了這座小城的輪廓。狹窄的巷道

車夫入了城沒多久,便找到了這次貨物的買家,買家一邊指揮著仆人從馬車上卸下貨物,一邊掂了掂布袋子裏的弗羅林金幣。

喬婭在這個時候,便習慣性地觀察著自己的四周,她的視線沿著階梯攀升而上,便看見了離此地不遠處,最高處的一棟頗為豪華的住宅。

“那裏是?”喬婭盯著哪一棟豪宅問道。

買家正將那一袋金幣遞給車夫,聞言便順著喬婭的視線望了過去,然後笑了一聲,道:“那兒呀,是統治著蒙特裏久尼的奧迪托雷家族的祖產。”

“奧迪托雷?”喬婭楞了楞,然後立即扭頭看向買家,“是佛羅倫薩的那個奧迪托雷?”

“是不是佛羅倫薩的奧迪托雷我就不知道了。”買家說,“但是托斯卡納地區幾百年來,也就出了一個特別有名的奧迪托雷家族……小兄弟你去哪兒?”

此時的喬婭已經顧不得他們後面的話了,她飛快地奔向那道階梯,眼睛死死盯著階梯之上的那棟豪宅,看著豪宅處的燈光一點一點地向自己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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