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天策府。

與嘉宴堂相距不遠有一清幽別院，名喚明月圃。一泓清池，幾枝淡竹，這時節裏園中佳人香開得正好，有別於另一邊天策大營的粗糲與前頭秦王殿的肅穆，這間精致的小院便是天策府大部分內眷居住的地方。

小七自昏迷中蘇醒時就發現自己身在這裏了，身邊照顧她的是個面目和善的婦人，見她好似有些茫然，就笑著對她說你現在天策府，是我們大統領把你帶回來的，什麽都不要想，只管好好養傷便是。

她的記憶還停留在神策軍囚室中將要被處決的一瞬間……

——這麽說來她是被人救了？

而且是被婦人口中那位“大統領”所救……

天策府主李承恩，擅長用兵，工於謀略，其槍術令人望塵莫及，年紀雖輕，在天策眾將中卻有極高威望，被譽為“天策府有史以來最強統領”……

以上情報都不是出自七秀俠女燕小七的原有認知，而是連日來被身邊各家女眷、甚至軍士連番灌輸所得來的、一聽就覺得水分很高的——關於她那位“救命恩人”的個人介紹。

就算她對天策府再缺乏常識，卻也知道開府的第一位統領可是太宗皇帝來著……

所以這一番評價得以交口傳播，足以佐證三件事：

一，這位李將軍聖眷甚隆，皇上都不介意他風評超越太宗皇帝的事情；

二，這位李將軍人緣很好，以至於眾人都情不自禁要給他說好話；

三，這位李將軍一定是年歲大了尚未娶妻，所以親友都在為他起急。

——當然這最後一點，只是她的直覺……

“小七姑娘，今天覺得身體好些了嗎？”

問話的人是當日她醒來時在她身邊的婦人，尚不能下床的那些天基本都是她在照料。小七後來才知道婦人名叫惜蓮，是副統領秦頤巖的妻子，衣著打扮這般素樸，為人又和藹可親，一點都看不出是位二品誥命的樣子。

“好多了，謝夫人關心。”

說來奇怪，她在神策時未有受過外傷，但醒來也有好幾天了，卻覺得身體還是使不上力，丹田中真氣渙散。前兩日有醫者來看癥，不似軍醫，仿佛是萬花谷的門人。當時說是餘毒未清，要將養一些日子，但具體是什麽毒，也說不清楚。

“別叫‘夫人’那麽見外，我比你虛長幾歲，不嫌棄的話叫我一聲姐姐便好。”

將門女子生性爽快，惜蓮夫人不是拘小節之人，然而話鋒一轉就問道：

“你覺得……我們大統領人怎麽樣？”

——吶，果然不只是她的直覺吧。

“……還沒見過，不好說呢。”

到底是對自己懷有善意的好人，小七覺得不便一口回絕，只好想個借口敷衍而過。

“咦？怎麽會沒見過？啊是了，當時妹妹應該還沒醒……唉，我們統領是太過忙碌，不然這些天也該來看一下你才對……”

之後惜蓮夫人又開始向她宣傳李將軍的為人是多麽多麽優秀，只是戎馬倥傯，才誤了婚姻大事。

這話已經說得很明白了，但只要惜蓮夫人不說破，小七就還是揣著明白裝糊塗，只不過他人口中的好話聽多了，縱然好感說不上，多少也對那位李將軍生出幾分憧憬來。

其實她對惜蓮夫人說，她未曾見過李承恩，這是一句假話。

他們是見過的，雖然年月有點久，其時她連十歲都沒到……不過，確乎是見過。

彼時瘦西湖畔，楊柳熏風，舞榭歌臺，七秀坊當年還喚作憶盈樓，是武林中有名的脂粉勝地。而在一眾江湖豪客中，那位白甲紅袍、英氣勃發的少年將軍，不得不承認，是頗為亮眼的存在。就算她小七平日基本只專註於練劍，對於這個經常出現在憶盈樓的人物，少不得也會比旁人多看上幾眼。

只是，一個常年在憶盈樓流連的男人，說他只是因為“戎馬倥傯，才誤了婚姻大事”嘛……呵呵……

她還是繼續裝糊塗算了。

這時院外有了一點騷動，隨著一陣略顯沈重的步伐接近，一個身穿重甲、身材頗高大的男子正低頭穿過月門走入明月圃。

小七見到來人時不由得一怔，惜蓮夫人卻有些驚喜地說：

“哎呀，說曹操曹操就到了。”

男子眉頭深鎖，用審視的眼光看向惜蓮夫人身邊的小七，臉上除了軍人特有的剛毅線條外，還帶了幾分莊嚴肅穆，和院中春光明媚的景象不甚相搭。

但此時小七仿佛依然在震驚的情緒中不能回魂：

難道這人就是李承恩？

和記憶中留下的印象相比……

……

……

……

——老了好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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