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姑娘……小七姑娘？”

“……啊啊，你叫我嗎？”

連喚了兩聲才終於好似回過神來一樣……李承恩禁不住把眉頭鎖得更深。他是不知道小七心中是如何翻江倒海，只道之前的殘餘毒性影響了神經，導致反應都遲緩了。

江左神策大營的校尉楊彪是國相楊國忠的宗親，天策府早已得到他通敵宇文叛軍的消息，但為免打草驚蛇，李承恩獲知今夜宇文叛軍的使者會到神策大營與楊彪相會，於是才安排這趟夜襲，本想將其餘黨一網打盡，不想獨獨讓那使者逃脫。

——至於他在神策軍中見到小七，那就純屬意外了。

關鍵證人走脫，那楊彪想來也關不了太久。這幾天他為此事傷神不少，天策神策素來不睦，皇甫惟明率領的無忌營已經在前線吃了暗虧，萬不能再讓神策的人抓到把柄。

他今天來本是打算問問小七是否知道神策大營中的情況，但觀她現下反應……就算問出什麽只怕也不能作數了。

不過說來也奇怪，江湖人的身手是單只受過戰陣訓練的軍士不能比的，平時較量，便是三五人都不一定圍得住一個江湖豪客——這點時常要面對武林人的天策府深有體會，因而才發明出專門針對江湖武技的團隊作戰技巧。小七憑著公孫大娘親傳的“江海凝波劍”和她自己獨創的一手“蝶七劍”縱橫江湖，在武林中早已是一流高手，罕有人能與之匹敵，這回不知怎的竟就折在神策手裏……

至於小七身上所中之毒，萬花谷的裴元曾來看過，說此毒他也未嘗見過，興許來自苗疆，所幸小七中毒尚淺，將養幾日功力自會慢慢恢覆；不過此毒無色無味，連小七這樣的老江湖都中了招，若真是掌握在神策或者宇文叛軍手中，後果難以預料。

不過燕小七其人，聽說平日全憑一己好惡行事，也是武林中一個惹是生非的主兒。能讓她在天策府安生一段時日，未嘗不是好事。

“無事，只是來問候姑娘的身體狀況。有大嫂照顧，承恩也放心許多。”

既然無法問話，李承恩禮貌性地表示致意之後便想離開，此時卻看到小七身邊的惜蓮夫人連連對他使眼色，滿臉焦急的神色。

——唉，大嫂真是的……

李承恩心中暗嘆一口氣，臉上卻不好表露出來。他的這位大嫂，平日除了料理嘉宴堂外，生平最大志願就是消滅天策府內一切單身漢，而他這個大齡青年就是她的首要攻克對象。身為大唐將領，捐軀赴國難，視死忽如歸，既已獻身國事，他早就立志終身不娶。就算大嫂是一番好意，但總不能遇到一個女子就塞給他一次吧……人家都不一定肯答應呢！

但後來見惜蓮夫人的眼神實在急切，李承恩無法，只好暫且順她的意在石桌邊坐了下來。

“小七姑娘在府中幾日，可有任何不習慣的地方麽？”

他本身倒是無妨，只擔心小七無辜牽連到這種場合，女兒家到底面皮薄，不知會不會不自在。

誰知小七聞言便是一抱拳，身材雖是嬌小，答得卻極其爽朗：

“府主客氣了。我燕小七為人恩怨分明，受人滴水之恩定當湧泉相報。他日如有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只是聽聞府主槍術無雙，如有機會定要討教一二。”

“呃……”

這下倒是輪到李承恩語塞了。

——江湖傳言燕秀小七快意恩仇，狷狂磊落更勝男子。

看來，倒是所言不虛……

天策府是大唐王朝面向江湖的官府機關，其職責之一便是監察武林動向，維持大唐天下的穩定。

李承恩從檔案中翻出一份邊角微微泛黃的卷宗，顯見已經有些年月了。天策府為武林上有影響力或潛在的會為武林帶來不安定因素的人物都建有檔案，以隨時掌握其動向，備不時之需。

他手頭這份卷宗建於開元二十一年，封皮上的名字是他親自手書，正是“燕小七”三字。

——想來也是十數年前的事了。

彼時他從軍數載，剛成為天策府的將領。在代表天策府參加過藏劍山莊的第三次名劍大會後，便駐守於揚州，而瘦西湖畔的憶盈樓是武林名流匯聚之地，他因為職責所在時有來往，後來倒在外面傳出了風流的名聲，連同僚都以為他是因此才不思嫁娶，這便不提了……

憶盈樓乃公孫大娘所建，其中收養的多是孤女，由公孫大娘授以技藝，以謀得一份安身立命的資本。是以樓中女子多習歌舞，還出了無骨驚弦高絳婷這樣的箜篌高手；但獨有一人例外，那便是公孫大娘的關門弟子，那個為自己取名“小七”的女娃兒。

陽春三月，樓上笙歌未歇，湖畔楊柳堆煙。他勒馬行經二十四橋，見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女孩子，著一身粉色勁裝，黑亮的頭發清爽地盤成辮子綁在腦後，正執了一把雙劍在練武。潔白的花朵落在劍尖，不一陣便凝成了冰晶，劍尖一抖，瞬間就點點晶瑩消散。

他感到很驚訝，這小女孩的冷靜專註遠超於同齡人，而且她的劍招縱然稚嫩，但與憶盈樓樓中大部分女子所習的劍舞卻大相徑庭——沒有任何增加觀賞性的華麗成分，每一劍，都是純得不能再純地，意在殺人取命。

——如不能導往正途，此子日後恐將是武林一大禍害。

這是他當時記在卷宗裏的評語，後來聽聞她出手殺死狼牙統領龐龍武，更印證他的想法；不過今日再見，似乎，他的想法也應該有所修正。

李承恩濡墨運筆，在卷宗最後空白的地方又添上一句：

“雖不拘禮法，然是非分明，應是能曉之以理之人。”

寫罷，他將卷宗放回原處，心想如小七這般武藝高超又性情直爽的姑娘也是難得。

但也可惜是個姑娘——如果是個男子的話……倒真是個值得延攬到天策府中的好漢啊。

“啊、啊啾！”

“將軍，您沒事吧？”

此時正在校場操練新兵的宣威將軍曹雪陽，不知為何忽然狠狠地打了個噴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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