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一個女人也能成為開明君主的話, 那麽尊敬她、景仰她、甚至偶爾唱唱讚歌也不打緊。

君王權力本來就來源於神授；而這個流著王室嫡系血脈的女人，恰好似乎也是個天主眷顧的對象。

這種觀點，在聯合王國女王格妮薇兒即位的第九個年頭，在普通民眾中，漸漸有成為流行的趨勢。

比起思維簡單的平民，貴族們的想法則要覆雜得多：得利的，自然比較滿意；被削弱的，埋怨多多；遭到排擠的，變著法子要掙回自己的地位——私下詆毀的, 並不算少數。

教士們對於女王這些年來的表現倒還是非常認可。但是，稱頌一個女人，在這些堅信天主性別為男的虔誠者們看來, 並不那麽容易。當然，召開圓桌會議時, 以支持這個女人為條件，為教會和教宗索要好處, 他們則認為是理所應當的。

原本隸屬於貴族層面的軍團，則旗幟鮮明的站在女王一邊。尤其是圓桌騎士團，名譽托付於女王，誓言效命於女王，信念堅定, 忠實可靠，成為了君主強有力的後盾。

如今，隨著圓桌會議再一次召開, 人們終於發現，在宮廷裏，在朝堂上，女王的話語逐漸占據了上風。

自從改組議會開始，這位陛下的地位似乎就在不聲不響中變得愈發穩固。

誰又能預料議會竟會具備如此深遠的影響力？即使到目前為止，表面上，議會也還僅僅是一個議政顧問組織——傾聽建議，處理意見，並未具有不容置喙的強制性。

表面繁榮的共和，其實不過是女王收攏勢力的工具。有見識的人們，大多作此評價。不過，被反覆耕犁翻新過的政權土壤，還是有什麽在慢慢改變。

目前毫無疑問的是，在聯合王國，伴隨著女王的威信增加，五年一次的正式圓桌會議，已經成為一件大大的盛事。

會議召開的第一日清晨，我們的女王陛下格妮薇兒，正在宮廷女總管蕾恩的服侍下沐浴更衣。

女官長替格妮薇兒綁好緞帶，系好裙子，套好上衣，拉緊金燦燦的寬邊腰帶。布滿隱繡紋的長袍熨得服服帖帖，袖口雪白的絨毛亦理得整整齊齊。女王的發髻梳得不算太高，她只帶著沈重的王冠，撇開一切繁覆發簪和頭飾。

對於她將要出席的圓桌會議，格妮薇兒很清楚，自己最需要的，是做一個莊嚴高貴的符號。

她登車乘輦，穿過重重大門，在一百五十名議員的矚目中，在亞瑟、梅林等宮廷重臣的陪伴下，她緩緩來到了大議廳。

再一次站在圓桌前，看著直立身子，目不轉睛盯著自己的眾人，格妮薇兒這一刻的心情無比澎湃。

這是女王即位以來，第二次正式舉辦圓桌會議。

克服了種種困難，議會全員到齊；高拱的議廳穹頂下，一百五十人圍坐在這堪比“天舟”的圓桌旁，簡直可以算是個不小的奇跡。

如今距離第一次正式圓桌會議，已經過去五年之久。

五年來，她的王國飛速發展，她的財產成倍增長，她的國庫慢慢充盈，她的國民漸漸富裕。

在眾人的幫助下，她幾乎是完美履行了女王的職責；其中，興許還夾雜著她的某些個人理想……

格妮薇兒定了定神，進行了一段簡短而程式化的演說。在低沈鄭重的宣讀過後，她平舉雙手，示意與會者“平等”坐下，按照事先定好的流程，闡述各自的意見。

兼任財務大臣已有半年的親王殿下，她的丈夫亞瑟，作為宮廷的重要掌控者，在所有一百五十名議員面前，作為執政者代表而率先發言。

“……我們的王國日益強盛，這是五年來我們最值得欣慰的事。我們已經做到了第一步，我們還要繼續堅持接下來的每一步。”

亞瑟念出不少統計數據，為論述聯合王國的成功提供有力證據；他更是給大家打氣，鼓勵諸位議員提出各項建議，在今後日子裏為王國貢獻自己的力量。

他這般發言，當然有不少人深受鼓舞，對女王更添幾分愛戴，甚至激動的讚揚起親王殿下來——以圓桌騎士團的五十名成員為甚。

而作為女王首席幕僚、王國第一顧問，潘德拉貢第一術士梅林也頗受重視，只要他一開口，無論說了什麽，議員們的視線焦點都匯聚在他身上。畢竟，大家都知道，在格妮薇兒女王的宮廷裏，無論哪一項政策，都有著這位長者的影子。

不過近兩年來，這位長者表面上已經漸漸從卡米洛特宮廷退出。他長期呆在格魯特近郊，以半隱居狀態，為女王處理些不大公開的瑣事雜務。

因為王國日漸興盛，議員們即使各有情緒，總體都還算和諧。共同的利益面前，大家普遍樂於稱頌女王這幾年來的成就，並展望更美好的未來。那些挑刺的、不太悅耳的意見，也猶如蜻蜓點水般劃過，在大部分聽眾腦中並未留下很深印象。

好在格妮薇兒叮囑書記官仔細寫下記錄，親王也表示之後要認真分析那些訴求。當今日的會議告一段落，梅林更是回到宮廷，私下反覆提醒尚算好學的女王：

“我們的王國正需要集思廣益。所以，如果議員中有特別真才實學的，我們更要通過這次會議召開，將他們提拔進入宮廷，處理細務……”

格妮薇兒誠懇的表示認同：“是的，老師，議會給我們帶來的，不只是各種思想、匯報和建議，還有更多發掘人才的機會。”

梅林盯著女王明亮而充滿希冀的雙眸，忽而輕輕笑了笑。

“我的陛下，別忘了，議會的意義決不僅限於此。”

“一開始，我們的圓桌議會只是個平衡勢力的產物。然而，時代終將逐漸賦予它新的涵義。”

“當前，我們的議會大約是個政事顧問，也許還有軍事參謀的部分。陛下可以從這個機構發展你的親信，協理你的宮廷，擴大你的權威，影響你的國民……但，我們讀過了那麽些異界典籍，更清楚‘議會’實際上還能走得更深、更遠。”

梅林頗為慨然的道：“顯然，我們離那些理想狀態，還有很長的距離。做那些自上而下的改革，或許像是無根之木；但是，業已獲得另一個世界知識的我們，還是該勇敢的去嘗試。”

格妮薇兒似有所悟，跟著道：“那些典籍中所寫，‘議會是一個重要的制約，是一個分權的標志’。不過，眼下，在我們的潘德拉貢-格朗斯，它還只是雛形。”

梅林點點頭。“是的，我的陛下。你應該和我一樣相信，若要使我們的王國持續富強，並不僅僅依靠國王一個人的意志就足夠。開明□□，始終仍是□□，它過於依賴領袖的能力。把全部希望寄托在英明的君主身上，這樣並不好。”

“英明的君主並非時時能有，而作為凡人而非天主，誰也不能保證不犯錯誤。”

“更何況，君主只能代表自己的利益。再聰明的君主，也未必懂得站到他人立場思考問題。但是，一個王國想要穩固，卻又不得不兼顧所有人的利益。議會，至少給了有能耐的人一個機會，讓他們表達觀點，讓坐在決策位置上的君主聽到不同的聲音。”

“但可以想見，僅僅靠‘議政’，並不能遏住君主無限制的權力，也不能預防一個暴君的昏庸言行。所以，一個國家的政事，不可以僅由君王自己單獨決定；相似的，依賴那群因循守舊或者大膽激進的大臣們也未必靠譜——他們同樣是人，最關註的通常只有己身利益。”

“按照聖舟那些典籍中的描述，如果把行政的權力分給議會一些，或許就能讓更多的利益相關者來平衡王國的重要決策，盡量使更多人受益，從而使我們的王國一直穩步走在康莊之道上。”

“我能理解這樣的做法。削弱王權，是為了王國的延續……只是，當前，具體還能怎麽改進？”格妮薇兒虛心求解。

對於女王的態度，梅林頗為滿意，他緩緩的道：

“從前，我對陛下說，你的議會並不是絕對馴服的。某些時候，他們也會提出自己的要求，譬如罷免官吏，增加權利。可是，比起原有的那些少量的、觀念老舊、地位根深蒂固的宮廷重臣，他們更不容易擰成一團，更容易在你的權威下妥協。而聰明的做法，就是掌握他們中的大多數。”

“他們代表了王國的多個階層，代表了新興的力量。那麽，換而言之，一項政令，要滿足他們大多數的利益，才是真正適合的，才值得我們盡力實施下去。”

“既然是要顧及王國的利益，顧及多數人的利益；那麽，我們可以漸漸嘗試，交給議會一些決定財政分配的權力。”

“畢竟，財政是政事中最重要的部分，同時也制約著軍務。若國庫沒有財產，缺乏收入，支出不當，我們的王國就會陷入萬劫不覆的深淵。”

說到這裏，梅林沈寂了片刻。

“但是，當我們試圖交付權力時，須得警惕、防備那些濫用權力的人。這裏……主要是指未來那些議員們。”

“我們得尋求法律約束，這是一種強制的、懲罰性的手段；我們要設立更好的體制，以期對那些人性中惡的部分達到嚴格限制；我們可以提倡教養，通過教導，讓他們知道，如何做決策，才是對王國最好的。”

梅林有幾分激動，如此般長篇大論、滔滔不絕。格妮薇兒自覺插不上話，也就繼續凝神聆聽。

“瞧瞧我們的王國——法律條文沒有現成的，規章制度也得逐步編撰擬定；唯有教導，或者說倡導，幸而我們已有了相當的基礎。”

說著，梅林嘲諷的翹起一邊嘴角。“議員可以是蟄伏的猛獸，所以我們要小心控制一切的發展。我們最好專註於‘知識’的傳授，讓他們清晰理解，唯有以王國為中心，才可達到共同利益最大化。至於向善和美德，宣揚亦不可或缺；但須知，那是最好、最理想化的情況，並不可對此產生依賴。”

“傳統貴族很小就經過充分的學習；而教士們，除了神學，也有各自的導師傳授絕藝；騎士團更是不用說，我們一直在樹立標桿，促使他們追求知識，並遵守那種種高尚品質。所以，這個任務未必會太艱難。”

“雖然為政者無論何時都要做最壞的打算，但是現狀還是比較樂觀的。我的陛下，你無須過於憂慮。”

“教士和騎士中間，本就有從普通民眾成長起來的；他們也代表了那樣一部分上進者的利益。尤其騎士中，還有不少掌握財富的新興資產家後代——成為騎士是逐步擡高整個家族地位的最好選擇，唯有這樣才能摸到貴族頭銜的門檻——這個團體正是我們爭取的對象，因為他們正是思維活躍、代表發展方向的人群。”

“身份上，坐在圓桌之後，他們都是平等的。這樣的議會，均衡容納著王國的子民。而後，傾聽他們的聲音，兼顧他們的利益，才能讓宮廷的決定更高明，讓你的政令更通達，更有利於王國的未來。”

“對，”梅林不由自主放慢了語速，“王國不是王室的私產，理論上，它應該屬於全部的民眾。”

對於他這種論調，格妮薇兒倒不覺得十分稀奇。

梅林摸了摸胡須的末尾。“我只是有些感慨罷了。這個書中理論，固然值得我們去向往……還有，我了許多書籍，背誦了許多道理，發現了一句最聰明的話：‘沒有最好的制度，只有當下最合適的制度’。”

對他最後的描述，格妮薇兒甚為讚同，頻頻點頭。

“實際中，在我們的改革計劃正式開始前，我們更需要一個開明的君王，一個鐵血的宰相，一個有效率的宮廷，一支威武的、凜凜不可侵犯的軍隊。”

“身為君王，要擔負起掌舵者的職責，要用天賜神眷的權力，帶領子民們追求富裕和強盛，以期更幸福安詳的生活。哦，我相信你能繼續當一個寬容開明的女王；我們的財務大臣，也漸漸肖像那些書籍中描繪的‘有為宰相’；至於軍隊——”

梅林神情變得嚴肅。“我的陛下，一定要掌控好軍隊。王國的暴力機關，始終要牢牢把握在自己手中。否則，你的地位，就如無源之水，遲早會枯竭衰敗。”

真是警醒啊，格妮薇兒怔了好一會，才吶吶的道：“正是……”

說起軍隊……她是否真的已經掌控了自己的力量？

作者有話要說：梅林好認真~看看查理一世和路易十六前車之鑒，千萬不能把國家財政搞壞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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