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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千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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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暉回來時,劉坪已離去,鄭峰端著茶盅坐在客廳裏閉目養神,寧暉知道鄭峰這是有話單獨對自己說,便朝小誠子揮了揮手,讓他去門外守著。

小誠子想了想,有些不放心地看了鄭峰一眼:“奴才院中守著,公子且放心和統領說話,若是有事就喊一聲。”

鄭峰嗤笑:“看你那防備的模樣,我還能吃了你家公子不成。”

小誠子幹笑了兩聲,不放心地看了寧暉一眼,這才出了門口,站在了院中央,細細地盯著四周的一切。

鄭峰又笑了一聲,若有所指地看向寧暉:“倒是個心細的,太後將他派來照顧太子,只是不知把誰當成了主子。”

寧暉自然聽出鄭峰話中有話,本柔和含笑的面色冷凝了下來,緩聲道:“小誠子自然是來伺候太子殿下的,統領此話何意?”

“不管是來伺候誰,總歸是個好的。”鄭峰不緊不慢地輕抿了一口茶水,“太子殿下不會和沈公子計較這些瑣事,何況侯爺和太後不說,殿下也未必知道。”

寧暉坐到了鄭峰的身旁,拿起桌上的水壺,將鄭峰的茶水斟滿:“寧暉雖不知統領話中深意,但看來今日統領似乎有指點寧暉的意思。”

鄭峰不客氣地端起了寧暉斟滿的茶水:“不敢,沈公子小小年紀心思縝密又步步為營,前途不可限量啊。鄭某像你這麽大的時候,可沒有沈公子現在的定力,怪不得勇毅侯和殿下對你如此另眼相待。”

寧暉垂眸笑道:“統領想多了,勇毅侯離開西山三年之久,期間我們從未有過聯系,想來如今他便是站在我面前,我都不一定能認出來。至於殿下嘛,若非統領當初對殿下的拉攏視而不見,也不會有今日寧暉的獨大不是?”

有果苑到書樓的必經之路便是禦林軍的哨所,在禦林軍才駐紮西山時,蕭璟年常有意無意地遇見鄭峰,那時蔣鷹才離開,正是蕭璟年最仿徨無助的時候。但鄭峰每次見了蕭璟年都彬彬有禮避之不及,讓蕭璟年找不到借口親近一二,最後只有不了了之。

鄭峰嘆息一聲,眼中微露出悔意:“我當時若有沈太傅的遠見,如今也不會是這般的光景。”

寧暉道:“說什麽遠見,祖父只是沒的選罷了。茲事體大,若他有大人這般的自由身,也會斟酌一二的。”

鄭峰道:“當初非是鄭某貪生怕死,鄭某不過六品武職,京城的內情也傳不到我這裏,若只有你和太子,怎麽值得鄭某下那麽大的賭註?太子若能登頂,自然有富貴前程。可那時太子已是全無機會,我若執意而行,便是誅九族的大罪,單憑你和太子的分量,可不足以鄭峰托付九族。”

寧暉明白鄭峰所言句句屬實,若說只為了個虛名的太子,肝腦塗地在所不辭,那必然是奉承的假話。可寧暉平日沒少和鄭峰相處,兩人都是點到為止,鄭峰今日突然對寧暉投誠,說出這樣掏心掏肺的話來,到底有些奇怪。

寧暉不置可否:“太子殿下當初接近大人,不過是病急亂投醫罷了。若大人即刻受了太子的好意,便是有一日,殿下身居高位,也會想起大人的那份投機鉆營。但大人雖是拒了殿下的好意,後又逐步釋放好意,倒是顯得大人心底良善,剛正不阿,心無所圖了。以寧暉對殿下的了解,大人在殿下心中的印象該是不錯的。”

鄭峰雙眸驟然一亮:“沈公子這份提點,鄭某記下了。”

寧暉笑了笑:“說什麽提點,不過是說出事實罷了。如今前路不明,太子殿下尚在風雨飄搖,大人惋惜得尚早,若以後真有變故,大人近水樓臺,什麽機會沒有?”

鄭峰狹長的眼眸微微瞇著:“沈公子說得極是,大丈夫立身人世,誰不想創一份基業。鄭某不像祖父那樣生在亂世,趕上了上皇正值盛年時,天下太平國富民強,本就欷歔不已。北戎來襲時,那些沒有背景的武將,都摩拳擦掌等著這份軍功。我曾多次請纓奔赴漠北,不想卻在此時傳來上皇禦駕親征的消息。”

“上皇這一去,大好的機會如何能輪到沒有門路的六品武將。莫說鄭某的父親只是嫡次子,便是我大伯長平侯也沒本事在禦駕親征的隊伍裏安插人手。鄭某已近不惑,本以為,今生便如此了……沒成想還能等來這樣的機遇。”

寧暉輕聲道:“武將在盛世郁郁不得志,這些我又如何不明白,只是不知大人乃名門望族之後,官路竟也是如此艱難。”

鄭峰搖頭一笑,有幾分嘆息地說道:“大梁建朝六十多年,當年太祖大肆封賞後,早早地將這些人家都供養了起來,一塊青磚掉下來,砸死多少世家功勳子弟。不然高祖何至於如此吝嗇,在位那麽多年,莫說那些外姓人,便是二公主除了嫡長子,剩下的幾個子女都不曾得個爵位。若非有太後的提點,恐怕這正六品的實權之職位,都輪不到鄭某。”

寧暉點頭道:“太祖將功勳世家架了起來,高祖勵精圖治,怕尾大甩不掉,不願起用舊臣。上皇的年紀已與功勳世家不太親近了,人都認不清楚,自然只用高祖留下的人。如今功勳之家都傳了三代或四代,便是當初的三公,此時也不過能得個子爵,大人所說艱難,寧暉也能懂得一二。空有爵位沒有官職和實權,在別人眼裏不過是只肥羊罷了。”

鄭峰側目看向寧暉,有幾分感慨道:“我同你爹年歲家世相當,當年參加了同年的科舉,後來一同入職。我入了錦衣衛,他去了邊關。我私下裏沒少妒忌他,他明知道我的心思,倒是一月一封信地告訴我漠北的風光如何,直至最後他戰死……我們才斷了聯系。”

寧暉側目望向鄭峰:“往日裏倒是不曾聽鄭統領說過,原來家父竟與統領有這般的交情,我卻是一點都不知道,否則也不會等到今日才宴請統領大人。”

鄭峰放下手中的茶盅,不動聲色地看了寧暉一眼:“你雖不知我是誰,我卻早知道你,沈寧暉該是個女兒才對。”

寧暉心中肅然一驚,面上輕輕笑了起來:“統領大人一定是記錯了。”

鄭峰卻也不惱:“你今年不過十七,卻有這樣的思慮和心胸,便是我的長子也不見有你這份籌謀,你外祖對你教導可謂用心良苦。”

寧暉勉強開口道:“我自小跟隨祖父長大,不知鄭統領為何要說起外祖來。”

鄭峰卻擡手將茶盅重重地拍在了桌上,肅聲道:“今日我以誠相待,你既能對我開口有所提點,有些事我也需告訴你才是。我與你父雖有些爭鬥,卻也算是自小一起長大,總有一份惺惺相惜。如今我坐在這裏,不過是以長輩的身份提點你一二罷了,你聽也好不聽也罷,權當我全了和你爹少年時的情誼。”

寧暉怔了怔,突然憶起臨進門時,鄭峰拍了拍自己的肩膀,只怕那時只是起了懷疑,所以驗證了下。習武之人大多都擅長摸骨,是男是女,一摸便知。寧暉看向鄭峰微黑的臉龐和緊繃的唇角,心中釋然,眨了眨眼:“不知我哪裏做得不對,這般輕易地被大人看了出來?”

鄭峰瞥了寧暉一眼,嗤笑:“你那點小伎倆,騙騙年歲尚小的太子和勇毅侯還成,若再換個稍微年長的都怕不好騙。今日你說話間便將自己的底露了出來,你祖父入職時,正是我祖父急流勇退時,文臣武將誰不避嫌,又怎會將他放在嘴邊。反倒是你外祖居在漠北任上十幾年,對我祖父十分推崇。”

寧暉卻知蕭璟年和蔣鷹自己都沒有騙住,之所以能瞞住周圍這些年,也不過是自己與世隔絕,又與蕭璟年刻意地維護有關。寧暉抿唇一笑:“怪不得言語間,大人看我的眼神都變了。”

鄭峰肅然道:“我變眼神並非是知道你的性別,是你做了太多不該做的事。我知你為了祖父不得不求全伺候太子左右,但你到底是個女兒家,有些事當做,有些事卻無論如何也做不得。”

寧暉不動聲色道:“太子待我猶如至親,我自然要投桃報李,又有什麽不當做的?”

鄭峰看寧暉,正色道:“你常年在漠北生活,入京後以男裝直接進了宮中,也怪不得不知中原的習俗了。”

寧暉側目挑眉道:“大人莫將我想得太過孤陋寡聞了,琴棋書畫,女戒禮儀,這些外祖母都有教導我,不比京中貴女差到哪裏去的。”

鄭峰道:“琴棋書畫雖是要學一些,但京城的女兒家,自小學得最多的還是針織女紅,除了出嫁前繡嫁妝,在家中時也會為親近的人做些女紅。不說那些貼身衣物,便是普通的外袍與鞋履,除了至親之人,女子便只能做給未來的夫君,給外男做個荷包都會被說做私相授受,這些你可知道?”

寧暉這才明白鄭峰繞了那麽大一圈,竟是要說這些。她微微一怔,隨即笑道:“是嗎?我來京城時日較短,倒是不曾聽人說過。”

“你祖父讓你照顧太子,又不曾把其中利害告訴你,若你執意如此下去,只怕將來便是跟了太子,也很難過正路。”鄭峰看著寧暉變了神情,還是繼續說道,“大梁朝的先祖雖是關外之人,但在進關後最重禮儀教化——女無媒而嫁者,非吾種也,汙吾世矣。甚至將此錄入律法的。”

寧暉雙手不自主地握緊了拳頭,直至關節泛白,許久許久,輕聲道:“大人到底是什麽意思?”

鄭峰見寧暉如此,心裏又多少升起些許不忍,但還是垂眸搖頭道:“太子不知你是女子,你自己卻是知道的。若一直這般作態,他日被人知道了身份,你便不可能再嫁給別人。上皇若是大度,則會讓太子納了你做側妃,可若上皇覺得你有意引誘年少無知的太子,到時候說不定連個良媛都做不了。”

寧暉冷笑:“鄭大人想多了!我堂堂太傅家的千金,還做不出引誘太子之事!我沈家在上皇時,也是一門權貴,莫說什麽良媛,便是側妃也不在考量,沈家人不會自甘墮落到與人為妾的地步!太子便是未來之主,也不值我如此。”

鄭峰沈吟道:“你的意思,我明白,可你與殿下近四年朝夕相處,若有一日東窗事發,你祖父可會讓你棄太子而選他人,你與他定是做不了正妻的,便是你願意棄了太子,這京城人家,誰敢娶你?”

寧暉冷聲道:“難得大人有空,特意來跟寧暉說這些。可大人也不必擔心,是好是壞都是我自家的事,還礙不著大人。”

“太後有自己的考慮,上皇有上皇的考量,不說什麽為奴為婢,如我這般的人家是沒有門路的,東宮之事不敢肖想,否則對我來說,莫說是給太子當側妃,便是給王爺當側妃,也是皇家給的恩典。是以,在上皇看來,你本是你沈家用來偷梁換柱隱瞞他的人,你若這樣不明不白地跟了太子,你的性情如何,上皇只會站在自己的角度揣測,說是私奔都不為誅心。”

寧暉慢慢地紅了眼,她縮在衣袖裏的手握成了拳:“大人想多了,眼看過了年我便十八了,早過了定親的年紀。若真有一日得了自由,京城這地能留便留,不能留,我大可回漠北去。”

鄭峰抿了一口茶水,卻岔開了話題道:“若我記得不錯,漠北因多有關外人士移居,早婚令執行得並不嚴。你父親當年看中了你母親,從馬匹上將她搶了下來,直接去你祖父家提親,甚至無須三媒六聘,直接辦了婚禮,將你祖父氣得不輕。”

寧暉心裏已是戒備重重,但聽到這些往事,緊繃的心也微微放緩了許多:“漠北人常年駐守邊關,個個彪悍,倒也不拘這些,像我五歲開始紮馬步,十歲便跟著外公出去打獵跑馬。”

鄭峰眼眸中露出了幾分向往:“漠北那地方被你外祖治理得不錯。”

寧暉不動聲色道:“我外祖最是寬容,愛民如子。漠北的早婚令雖執行得不嚴,但大家也不會太過火,女子十七八歲幾乎都有了心儀的人,男子一般在加冠之年都會娶妻。外公說不強制執行早婚,是想讓大家都有機會選擇自己喜歡的人。”

鄭峰神色也松動了不少:“當年你父親常在信中炫耀,說漠北野外之地常常可見一群彩衣女子打馬經過,笑若銀鈴。軍中若無戰事便同人結伴狩獵,路遇一群群的男女嬉戲山林。當時我便想,這樣的地方多可怕,女子個個不守婦道……直至你父親去世很久後,我才明白,那種肆無忌憚,是京城的人可望不可即的。”

寧暉不讚同地說道:“想來大人年少時定是個極嚴謹的人。別說什麽可望不可即,那是大人舍不下的太多,你若舍得下一切,隨時都可以去漠北定居,那裏地廣人稀,比京城的地價便宜不少。”

鄭峰輕嘆一聲:“人各有志兮何可思量……你們將寧玨托付林家,雖是世交,但林家到底是太後的外家,你的身份便是開始瞞著太後,只怕太後此時早已得知內情,這才讓我特意走了一趟。今日若非得了太後的密旨,鄭某當真不會如此逾越,在此同你討論這些女兒家的私事。”

寧暉微微一怔:“原來大人專門來說這些,竟是太後的意思,可殿下在此近四年的時間,不見太後有消息,為何太後此番卻為了此事,專門讓大人跑了一趟?”

鄭峰側了側眼眸:“瑣事?未來太子妃之位花落誰家,在京城眾人來說,是天大的事了。”

寧暉心中一驚:“莫不是太上皇覆位有望了?否則誰會惦記這些?”

鄭峰搖了搖頭:“具體事宜,我也不是很清楚,但是太後既是知道了你的身份,又專門下密旨讓我來提點你幾句,想來不久京中便會有些變故吧。侯爺曾特意交代過,最近西山的防備要加緊,想來定是有所動向。”

寧暉側目看了鄭峰一眼,腦海中似有什麽劃過,卻只輕聲笑道:“大人說得對,殿下到底是殿下,寧暉醒的,以後會記得尊卑長幼。”

鄭峰嘆息,輕聲道:“太子寬容大度,固然好相處,但你也該知道升米恩鬥米仇。你若有心跟隨太子,必然不必顧及。若真的不想蹚這趟渾水,便要時刻警惕自己,莫要越了界限。”

寧暉道:“大人的教導,寧暉會敏記於心。”

鄭峰道:“非我小人之心,只是許多京中的內情,你並不知道。太子自小失了親生的母妃,記名養在德妃名下,後來德妃得了幼子,太子的日子並非如表面那樣風光霽月。我當初不投誠,也有揣測過太子的心思,投誠固然簡單,但想得到太子的信任卻太難。”

寧暉道:“大人說得不錯,但殿下雖然對人戒心較重,卻並不難相處,對人也是真心地好。”

鄭峰長嘆一聲:“我今日所說,俱是太後的意思,你也莫要怪我多事,想來太後心中已有了太子妃的人選。但只要你祖父無送你入太子府之意,該是為你想好了後路。太子這裏,你也不用一時間變得太多,不然殿下可能會胡思亂想。”

寧暉點頭道:“大人所說,寧暉心中明白。”

鄭峰看了眼臉色蒼白的寧暉,輕聲道:“你若能想開的話,便是做不了太子妃,做個側妃也是不錯的……若你真心不願,不如得了機會,早點同你外祖商量對策,最好是讓你外祖先在漠北找一戶人家定了婚事……”

“謝大人好意,此事我心中有數,到時該怎麽辦,我自會斟酌。”寧暉想了想又道,“許是大人覺得能入東宮,是再好不過的事,但若……要一輩子為奴為婢,我還做不到。漠北的風光,大人並未見識過,故而想象不到,但我在那裏長大,已經習慣了那裏的自由,若有機會,我還是想回漠北去。”

鄭峰心裏微松了一口氣:“回漠北好,京城的高門大戶,哪家和哪戶都有些姻親。若離了太子,以你的身份要嫁也不會嫁得太低,到時候萬一東窗事發,不知會被傳成什麽樣子,便是開始夫婿不在意你當過太子的使女,也架不住眾口鑠金……只那針線女紅,真不能亂做了,好在也只有不多的幾個人知道,今日之事,將來不會傳到別人耳朵裏。”

寧暉站起身來,雙手抱拳深深地鞠了一躬,雙眸望向鄭峰:“大人今日的提點,寧暉斷不敢忘。”

鄭峰見寧暉臉色越發地難看,輕嘆了一聲,拍了拍寧暉的肩膀,走出了房門。

小誠子一路尾隨送至院門外:“鄭大人好走。”

鄭峰卻頓住了腳步,低聲道:“方才所說之話,已然入了你耳,末將算是不負侯爺所托,不知侯爺答應末將的事……”

小誠子垂首道:“勇毅侯一諾千金,不會負了大人今日的這番心思,只是剩下的事,大人還要盡心才是。”

鄭峰笑了一聲,拱手道:“自然自然,末將在此先謝過誠公公了。”

小誠子低眉道:“奴才當不得大人的謝。”

小誠子將鄭峰送至轉角處,這才在此回了院落,卻見寧暉站在靠窗的地方,望著夜空,不知神思何處。小誠子慢慢靠到了寧暉身邊,輕聲道:“天色已晚,公子忙了一日,該歇息了。”

寧暉卻未回眸,低聲道:“你早就知道了吧。”

小誠子先是楞了楞,隨即知道了寧暉的意思,忙道:“自然自然,奴才被侯爺特意送來,說是照顧太子,實然是為了幫公子掩飾身份。侯爺很擔心公子,總覺得您少了防人之心,這才讓奴才時刻跟在身邊,不然奴才也不會攔著翠微近您身邊了。”

寧暉倒也不惱:“蔣鷹倒是個有心的。依你看來,鄭峰所說,是真是假?”

小誠子楞了楞:“中原女子不送針線於旁人,自然是真的……想來鄭大人不會特意跑來說些一戳就破的謊言糊弄公子。”

寧暉輕聲道:“若我說,我歆慕殿下已久呢?我喜歡他,卻連送他東西的資格都沒有嗎?”

小誠子雖從日常看出了端倪,但沒曾想寧暉竟是如此大方便承認了。若非是寧暉私下給太子縫制衣袍,被小誠子在勇毅侯面前說漏了嘴,最後又被逼問出寧暉與太子的日常相處,只怕也沒有鄭峰這一趟了。

小誠子自然知道這些年太後和勇毅侯在忙什麽,可太子妃之位,早已在年前便定了林家長房的嫡出小姐,勇毅侯和太後都不想此事有變,阻止寧暉和殿下私定終身,也是在所難免。

“歆慕自然……自然可以,可到底是過了媒人的好,奴才知道公子沒有別的意思,可看在有心人的眼裏,可不是私相授受嗎?你送些瓜果梨桃、做些飯倒是沒有什麽,但這衣袍之事,當真不好說……何況太傅大人還被軟禁在泰和園內,他若知道了,想來也不希望您與太子有私。”

——“我此時還是太子,將來的婚事是眾多世家和後宮的博弈,誰贏了,太子妃自是誰家的。若遜一籌的便會瓜分側妃、良娣、孺人,以此類推,我是插不上手的。若我被廢,這些便更不用想了,不會有功勳世家把女兒嫁給廢太子的。”

寧暉沈默了半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是啊,若太子歸位,那麽太子妃就是眾人博弈的位置,祖父不在朝中四年之久,哪裏還有能力同太後爭奪太子妃之位。側妃、良媛……這些也還有人爭搶的。”

小誠子忙點頭道:“這是自然的,太子妃乃未來的皇後,誰不想做皇親國戚,太子的妾室雖然在公子眼裏是正妻的奴婢,可那也是有品級的,誰家不覺得這是光耀門楣的事。若……若公子實在有心,做個側妃倒也可行,只是若真有心做太子妃,便該謹言慎行,省得將來被人找出錯處。”

寧暉哼了一聲:“還沒有出西山,便要開始戰戰兢兢了,真不知道出了此處是好事還是壞事……京城這地方,當真不討喜。”

小誠子驚訝道:“聽公子的意思,將來還真想回漠北去嗎?”

寧暉側目看向小誠子:“京城有什麽好?自然是要回去的。”

“哦哦……”小誠子應了兩聲,“京城該是比漠北繁華得多,奴才看那些在外的官員若有機會被調入京城來,都高興得很,便是江南那些肥差,也不比京城……”

“彼之蜜糖我之毒藥,反之亦然,自己喜歡哪裏自然哪裏就好。”寧暉抿唇一笑,“我去看看殿下,你早些睡吧。”

“公子說得對,不管在哪裏,只要自己開心就好了。”小誠子點點頭,“天黑路滑,奴才送您去了後院,再回去也不遲。”

院落是個前後的套院,不大也不小。寧暉帶著小誠子,並未提燈,靜靜地漫步在院中,此時的寧暉再不覆晚上的好心情,只覺得四周黑漆漆的,樹枝都光禿禿的,仿佛有果苑在一夕之間失了生機。

兩人入後院,便見蕭璟年的屋內還亮著油燈,寧暉生怕蕭璟年已睡下,便輕手輕腳地走了過去,才要推門便聽到了裏面的說話聲。若放在往日裏,寧暉定會直接走進去,可今日不知為何,寧暉反而放下了手,靜悄悄地走到窗戶邊上。屋內點了三四個火盆,因怕火炭味,每晚蕭璟年的窗口都會開一條不大不小的縫隙。寧暉從敞開的縫隙裏,正好能看清躺在床上的蕭璟年。

此時,屋內只亮著一個昏暗的燈盞,蕭璟年昏昏沈沈地靠在床榻上,翠微正幫他掐著頭,他緊緊蹙著眉頭,似是頭疼得厲害。過了一會兒,蕭璟年睜眼看向門口:“公子怎麽還沒回來?”

翠微柔聲道:“殿下若是著急,奴婢去前頭看看?”

蕭璟年想了想,擺了擺手:“罷了,若被她知道又該不高興了。”

翠微眉宇間露出一二分喜色:“殿下頭疼好些了嗎?不然,再喝一杯醒酒湯?想來公子還要過一會兒才能回來,不如您先睡會兒?”

蕭璟年閉了閉眼,有些疲憊地說道:“頭疼好了些,就是胸口有些悶悶的,不知為何本宮從晚上時,眼皮便一直在跳,不知是好是壞。”

翠微笑了起來:“殿下莫要胡思亂想,奴婢記得太後說過,眼皮跳是因為太疲憊了,並非有什麽災禍。殿下若是累了,便先睡,若是公子來了,奴婢再叫醒您……若殿下實在胸口難受得厲害,奴婢給殿下揉一揉吧。”

蕭璟年閉著眼輕應了一聲,翠微便跪坐在床榻邊上,輕輕地給蕭璟年揉著胸口。片刻後,翠微見蕭璟年緊蹙的眉頭微微松開了不少,嘴角也露出一抹淺淺的笑意。她的目光專註又溫柔,脈脈含情,那種毫不掩飾的喜歡,只看上一眼便能明白。

寧暉只覺得這畫面太過刺眼,讓她很憤怒又忍不住地傷心。直至此時,寧暉才想起蕭璟年平日的起居雖是小誠子在照顧,但衣食住行都是翠微在打理,這般地貼身伺候,兩個人熟稔地互動,想來已不是第一次了。

寧暉想至此,才知自己太過籌謀將來,疏忽了太多東西,她想責怪自己沒有看好蕭璟年,可又忍不住為自己開脫。兩人既然已互許了一生扶持,他為何又要別人的女人近他的身。寧暉想用蕭璟年比自己年紀小不懂事來替他開脫,可便是小也不過十個月,莫不是因為這十個月,將來自己便要將就他一輩子不成?兩個人相依相伴這些年,彼此都是什麽脾氣,再清楚不過,寧暉不相信蕭璟年不知道自己眼裏容不進一粒沙子。

可寧暉也知道,在照顧人方面,自己不如翠微細心,也不如翠微溫柔,甚至也許還沒有翠微漂亮。試問誰不願身邊的解語花,溫柔漂亮又細心。蕭璟年說喜歡自己,何嘗不是在入了西山以後,自己便成了他心中的依靠罷了……

寧暉自卑又自傲,直恨不得過去給蕭璟年一巴掌,把他打醒,一時間又怪自己往日相信了蕭璟年的那些話。

寧暉卻知道,自己不能吵不能鬧,不說此時身份尷尬,便是真的男婚女嫁,自己又怎麽管得了一個奴婢的伺候。莫說是太子身邊,便是世家公子身邊哪個沒有成群的貼身丫鬟,又有幾個人會像自家那般,給未婚子弟配小廝的。

寧暉閉了閉眼,只覺得頭暈目眩,扶住身邊的小誠子才堪堪站穩了腳步。她深吸了一口氣,走到門邊,輕手輕腳地開了門。翠微聽到動靜,回頭見寧暉進了門,忙放下了手,垂眸退到了一旁。寧暉見蕭璟年熟睡了,並未說話,走到一旁拿起了蕭璟年脫下的嶄新的長袍和短靴,輕手輕腳地走出了門口。

翠微忙追了出來,輕聲道:“公子,方才殿下還在等你,是否要叫醒他?”

寧暉嘴角露出一抹諷刺的笑意:“你若想叫醒他,方才我一進門不就叫了嗎?讓殿下睡吧,這幾日他一直在看書,都沒有好好睡過一覺。”

翠微並未聽出寧暉話中的不妥來:“公子拿著殿下的衣袍去哪裏?”

寧暉道:“我看做得不甚合適,殿下穿著不舒服也不好意思說,放在此處殿下礙於情面還要穿上。我的手藝自是不比翠微姑娘,便不獻醜了。”

翠微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公子第一次做針線,已是不錯了,但袖子和腋下確實小了許多,方才殿下還說讓奴婢幫忙改一改。”

寧暉已懶得再說什麽,示意小誠子搬出一個火盆來,兩人走到院中,寧暉隨手將嶄新的衣袍與短靴扔在火盆裏。小誠子低低地驚叫了一聲,想伸手去撿,卻被寧暉拽了回來。

小誠子急聲道:“公子做這些受了多少罪,若不合適改改就是……”

寧暉冷笑了一聲:“我改給你穿,你敢穿嗎?”

小誠子縮了縮脖子,小聲嘀咕道:“奴才還想多活兩年……到時候太子問起來,該如何交代?”

寧暉側目看向驚訝的翠微,輕笑了一聲:“翠微自會替咱們圓場,走了,睡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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