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振傑今年三十八歲了，在縣文化局上班。他在中縣出生，在中縣長大，娶的老婆也是中縣本地人，和他一樣都是上班族。兩個人有一個十四歲大的女兒，今年上初三了。

今天是發工資的日子，牛振傑手機收到短信提示後，就匆匆趕到了農行的取款機處，先辦理完了房子的還貨手續，接著把剩下的一千兩百多塊錢取了出來。

今天也是周末了，女兒的回家周，明天就是女兒生日了，老婆叮囑他買點肉菜，回家慶祝一下。路過菜市場的時候，牛振傑買了50元的排骨，還有幾樣青菜，一張毛爺爺就這麽不見了。他又路過水果攤，想到女兒最喜歡吃西瓜，但過去一打聽，西瓜要兩塊錢一斤，他東挑西揀，最後揀了一個小的遞了過去，稱了一下，十一斤多一點，攤主很爽快地算了他二十二塊錢，把零頭抹去了。

晚上回家，他把剩下的錢交給了老婆，後者和他抱怨道：“我們單位今天又有兩個年輕人結婚了，你說說現在的年輕人份子錢怎麽都隨那麽多，以前還是兩百，現在漲到三百了！”

“行了老婆，你就知足吧，上個月我們單位副局長的女兒結婚，小科員都隨的五百呢，中層的那些領導們隨的都是一千。”

“五百一千的，你說說這一個月才賺多少啊，光是隨這些禮都不夠。女兒的老師又打電話了。說是學校要辦什麽補習班，又要幾百塊呢。這工資才剛到手，就要沒有了。一個月趕不上一個月花！”

聽著老婆的報怨，牛振傑也只能報以嘆息。他參加工作快二十年了，十多年前他就掙兩千多塊錢，那還是二十世紀初，到了現在，已經十多年過去了，物價、人情、房價都在飛快地上漲。唯一不變的就只有那點工資收入。兩個人都是在機關單位上班的，看上去很體面。可是要說到收入這一塊兒，卻是兩個人最尷尬的話題。特別是對於牛振傑來說，一個大男人，掙的錢居然不能養家糊口。老婆嘴上不說，可他的心裏也不是個滋味。

“看網上的貼吧裏說了嗎？中央下來文件了，馬上要漲工資了，一個人平均三百呢？等漲上來，手裏就能寬松點了吧。”牛振傑對老婆說道，又像是在自我安慰。

“切，就漲那點錢，別說最後能不能漲了，我都聽說了。就算真漲，發到手的也沒有多少，那是為養老保險並軌準備的。”老婆是單位裏的會計。對這方面比他明白得多。

“你說這中央的政府一輪一輪的，總說提高基層工作人員待遇，到了下面怎麽就落實不了呢？我聽說市裏的工資都漲了，現在人家一個月能掙四千多塊錢，差不多是咱們的兩倍了，這同在一片屋檐下。差距也太大了啊。”牛振傑有些恨恨不平地說道。

“那有什麽辦法？這話你去找縣長說去啊，在家裏說說有什麽用？”老婆輕蔑地笑著說道。

一縷強大的神識。在兩個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之下，悄然撤出了這片小天地，剛剛兩個人的對話，被一絲不漏地捕捉到了。

中縣招待所的小房間內，楚揚安靜地坐在椅子上，雙眼微閉，神念卻鋪天蓋地的湧出，覆蓋了這個不大的小縣城。

他感受著一個又一個家庭細碎的對話，感受著市場上、商場裏、大街上人們的活動，沒有放過任何一個細節。

這是他第一次以這樣的方式，來了解他已經呆了快一年的中縣，了解它看似平常的表面下，包含著的巨大細節。

過了良久，楚揚收回了神識，打電話給許麗麗道：“通知所有常委，明天上午召開專題常委會，財政局長和人社局長、教育局長也要參加。”

“好的楚縣”，雖然對於下班時間接到電話有些意外，不過許麗麗還是忠實地執行了領導的命令。現在的中縣，楚揚雖然是縣裏的二把手，不過她心裏清楚，基本上中縣就是楚揚在說了算，李明哲這個縣委書記，在私下裏完全就是唯楚揚是從。這還是她跟隨領導時間長了，才慢慢品味出來的。

許麗麗一個電話打給了韋傑，後者現在是名副其實的縣委第一秘了，兩個大秘之前還存在著一點小誤會：在選秘書的時候，許麗麗抄了人家的稿子。不過因為兩個人的領導關系好，所以私下裏兩個人接觸的機會也很多，再加上許麗麗這個人性格比較外向，對於那件事情，她嘻嘻哈哈的道了個歉，兩個人的關系就ok了。

而兩個人現在的關系也很有意思，雖然一個是書記大秘，另一個是縣長大秘，按理說韋傑應該比許麗麗高一級，可實際上許麗麗在給韋傑打電話的時候，基本上都是用命令的語氣，這裏面固然有女生的小特權在裏面，但也和兩個領導之間的關系分不開。韋傑也明白，自己這個boss基本上是看楚縣的眼色行事的。雖然他對這一點感覺很奇怪，但領導的作法他可是不敢質疑。

所以接到許麗麗電話的時候，韋傑的態度很好，哈哈笑著和她打了個招呼。

“許大美女有啥指示？”韋傑笑嘻嘻地說道。他本來是一個內向又有些高傲的人，不過當秘書這樣的性格當然不行，時間長了，經歷的場合多了，見的人多了，韋傑的性格自然也慢慢地轉變了許多。

“告訴你們頭兒，明天上午9點開常委會！”許麗麗也不客氣，上來就半開玩笑地說道。

“不是吧，大星期天的也不讓人休息啊。”韋傑在電話裏幽怨地嘆氣道，當然都是裝出來了。像他們這種秘書早已經習慣了沒有休息日的日子。

“怎麽，不願意啊，我告訴你這次可是好事哦？”許麗麗在那裏半開玩笑地賣著關子道。

“哦？什麽好事，先透過下唄？”韋傑好奇地問道。

“天機不可洩漏！行了不和你多說了，記得通知boss啊，我還得給別人打電話呢。”電話裏許麗麗丟下這一句之後，就掛斷了電話。

周六上午九時，中縣常委小會議室裏，再一次坐滿了常委。這些人交頭結耳，都在小聲議論著這次會議的內容。突然接到通知今天開會，又不告知會議內容，這些常委們都感覺有些奇怪。因為按照慣例，就算是再急，在開常委會的時候，也要事先給他們發一個議題的。

“老周啊，你知不知道這次開會什麽事？”統戰部長常龍問在他身邊的組織部長周文學。後者和他一樣，都是在這次大調整中剛剛進入常委班子的。何天禮一下臺，連帶著他的那些鐵桿親信也都被調整了不少，其中首當其沖的就是組織部長、縣委辦主任這兩個崗位，換上來的都是新面孔。

“不知道，不過聽說是楚縣發起的，通知得這麽急，看來是大事。”周文學壓低聲音說道。

“嘿嘿，咱們楚縣到中縣來的這一年，幹下的事情有哪件不是大事？中縣有很多年都沒有這麽熱鬧了。”常龍嘿嘿低笑道。

其他常委也在低聲地聊著，猜測著這次常委會的議題。他們發現，自從這兩個年輕得有些過份的領導擔任了中縣的一、二把手之後，中縣的政治風向明顯變了，變得有些不按常理出牌，很多人都感覺有些不適應。就比如說前段時間那次超超大手筆的教育投入，不少人都覺得這簡直就是胡來，可人家硬是得到了教育部的點名表揚。還有傳聞市裏要把楚縣調走“晾起來”，但結果等來的卻是一輪讓人瞠目結舌的人事大調整！漸漸的，這些自詡為官場老油條的家夥們，發現自己越來越看不懂現在中縣的政壇了。

九點整，縣委書記和縣長兩個人並肩走進常委會議室。對於這一幕，眾常委們早已經見怪不怪了。李明哲和楚揚兩個人都是京裏下放來的幹部，據傳兩個人私交很好，這在中縣早已經不是什麽秘密了。

兩個人落座，李明哲環視了一眼之後，簡潔地開始了會議。

“今天臨時把大家叫來，開這個常委會，是有一件事情讓大家一起研究下，下面具體請楚縣講一講。”

李明哲說的話沒什麽官腔，簡單明了，這也是他開會的風格，有事說事，沒事不啰嗦。

楚揚點了點頭，他一開口，比李明哲還要簡單。

“明哲讓我說，那我就說了。今天開會就一件事，好事。什麽好事呢？漲工資。”

“漲工資？”

聽到這三個字，幾個常委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都不能適應這個開會的節奏。

話說，漲工資這事是政府和財政局的事情吧，就算是拿到常委會上討論，也不用單獨研究一下吧？

“我昨天簡單和鐵江局長碰了個頭，結合我縣目前財政狀況和公職人員收入水平，我認為現在的工資收入嚴重落後於當地平均物價水平，已經對工作和縣域經濟發展造成了極大障礙，根據中央有關文件精神，結合我縣財政具體情況，這次全縣普調工資上浮幅度為百分之五百左右，具體實施方案將由財政局、人社局、教育局等相關單位具體研究後制定，一周內實行，從本年度一月份開始執行！”

“轟！”不長的一段話，如同一顆重磅炸彈，丟進了小小的常委會議室！(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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