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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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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哪兒?”排風微微睜眼,感到四周的寒氣。

不遠處低頭靜坐的皓南,應了聲:“你醒了?”

排風站起身,只覺此時精神舒爽,先前的陳冗之氣罄盡無餘。正不解中,但見皓南起身說:“你的毒已盡除,我們上路吧。”

“去哪兒?”

這句話問住了皓南,現如今,心下已無力理會任何博弈。他轉身看著排風道:“送你回汴京城。”

排風這才看到眼前這位滿面疲態,雙眼布滿血絲暗淡無光,完全沒了先前的銳氣。不由得一驚,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一覺睡了十年。

走出洞口,排風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想不到炎暑天氣裏,竟會身處雪山之中,況且這崎嶇的山路,向下望去都令人膽顫,實在無法想象劉皓南和自己是如何來到這山上的。

皓南發覺排風止步不前,便說:“你不必怕,只管小心腳下的路。”

排風這才收了神,跟著皓南往下走。看著眼前這個沈默的背影,排風心中充滿好奇、感激,然而更多的,是溫暖和慰籍,她不禁癡癡看著對方,卻疏忽了腳下,不小心一滑,身子歪向了路崖邊。

皓南聽得背後排風大叫了一聲,趕忙轉身,及時拉住了她。排風有點害羞地擡頭望向皓南,聽得他說:“你行不慣這路。”說完,皓南蹲下身,還沒等排風反應過來,就將她背起來,然後一步一步邁下山去。

排風起初被這一背驚得心中小鹿亂撞,繼而心花怒放,把頭貼緊到皓南結實的背脊上,收緊了環著皓南的雙臂,嘴角泛起安心的笑,猶如嬰兒在搖籃中安睡。

皓南感覺到了排風的動作,心中又酸又痛,想到了洞中的占蔔。

那是個無底的卦,一連幾個都是。而卦面則是他和排風的緣分。一份無疾而終的感情,難道是天意?虧得自己一向自喻瀟灑,從未想到也會被情字桎梏,只怪自己當初太好奇,要去碰觸那並不屬於自己的禁區,要去占蔔那虛無縹緲的姻緣。然而這一切都已無從悔恨,長痛不如短痛,現如今自己能做的,恐怕只有將這份情硬生生地扼殺了。

“早知這樣,我寧可多中幾次毒。”排風執拗的話語打斷了皓南的思緒。

“哼,簡直不知所謂!”皓南厲聲道。這話嗓門雖大,卻少了底氣。

終於到了山腳下。排風被皓南背放下時,面露不快和不舍。皓南找到了先前借衣服的那戶人家,將棉袍交還。

那戶主人看到排風,驚異地瞪大雙眼對皓南說:“居然真讓你拿到了!公子真乃神人啊!”

排風不解地問:“拿到什麽?”

“好了!”皓南示意排風上馬,順便狠狠向主人遞了個眼色。

誰知那人並未註意到皓南,應道:“解毒的蓮花啊!長在峭壁上,花期數個時辰,也能讓這位公子摘到。想必這位公子一定身手——”

“排風!”皓南已滿是怒氣,正要去拉排風,卻見她眼中淚水打轉,便一時不知所措。

“你。。。為什麽要對我這麽好?”排風已是聲淚俱下。

皓南見她如此,腦中一片空白,只覺氣血上湧,心口灼熱。氣憤酸楚痛惜一齊匯集於心,令他終於壓抑不住心緒。他將排風從背後用力一掌上托,自己也一同飛身上馬,接著重重地向馬肚一踢,那馬昂首嘶鳴,飛奔著帶著這對璧人絕塵而去。

黃昏的河邊,蘆荻從隨風輕擺,萋萋的蒹葭吐穗在即。夕陽的霞輝映照出一雙面河而立的身影。

“皓南,帶我走吧,不管去哪兒,我都會跟著你。”

皓南苦笑道:“去哪裏?難道帶你回遼國?”

“我願意!”排風堅定的說。皓南心中一驚,又聽她講道:“只要你停止殺戮,不再問遼宋之事。”

“你覺得可能嗎?單憑我一己之力,怎可阻止兩國之戰?況且你若跟我去遼國,又如何向楊家人交待?”

排風摘下一簇蘆葦撥弄著,默不作聲。

“排風,我身懷國恨,無家無根,本就是天煞孤星,註定形只影單,為仇恨而生。你若跟了我,只會是烈焰飛蛾。”

“為什麽你不肯放下,難道就不能為了我?”排風倔強地看向他,質問道。

皓南惋惜地看著排風,輕輕撫上她的面頰,柔聲說道:“世間多少有□□,紅塵滿眼無奈人。排風,你我有緣無份,此乃蒼天註定,何必強求?”

排風捉住皓南的手,說:“難道你甘心嗎?為什麽不試著說服自己?難道,你為我做過的事情,就當沒發生嗎?”

皓南楞了一楞,隨即縮開排風的手,轉頭望著天邊說:“前日夜晚,遼國飛鴿傳書,要我回去議事。”

“你不是說過要回京城嗎?”

“那時我破壞楊穆之婚未遂,只想回去伺機再試。而今看來,”皓南說著轉身看著排風,“已沒有這個必要了。”

排風聽罷低下頭,滿眼委屈。皓南從腰間解下一塊玉佩,遞給排風道:“天涯明月,有緣聚散。”排風接下玉佩,定定地看著。

皓南說完後,轉身欲走。排風忙不疊地要叫住他,突然兩個提劍的武士在皓南面前翻身落下,截住了他的去路。

皓南打量著這二人,猜想對方多是來者不善,然而又不知是否會對排風不利,正猶豫要不要突出重圍,忽聽得背後傳來一個年輕的聲音:

“想必這位就是楊排風姑娘了。”

皓南尋聲望去,但見一位約弱冠之年的男子向排風走來,看行頭是習武之人,手中拿著一紙白描畫像。

“你是?”排風茫然地望著那男子問。

那人抱拳請道:“在下張廷曄,奉家父張守約及叔父楊延昭所托特來找尋排風姑娘。”

甫一見面便如此聲張地自報家門,皓南想到這裏不屑瞥了張廷曄一眼。

排風正欲應答,卻被皓南搶了答話:

“不錯了,她就是你要找的人。”

排風慌忙回頭一看,見那人居然還在,擔憂之餘又有些詫異。

張廷曄目光移到皓南身上,走近了些,問道:“這位是?”

排風忙說:“他是我朋友,從外城到汴京做生意,現在要回城——”

“在下行不改名坐不改姓,耶律皓南是也。”豈料皓南堂而皇之地走上前來自答,眼中滿是挑釁的意味。說罷側身看向別處。

聽得為大宋千夫所指的名字,張廷曄拔劍相向,憤慨地說:“原來是你這個奸賊,今日我張廷曄便要為民除害。”說罷向前揮劍刺去。

皓南也不看他一眼,兀自不動地站在原地,在排風急忙為他擋下張廷曄的一劍後,微微一笑,露出得意之色,仿佛此舉已在預料之中。

張廷曄錯愕地看著排風。此時他的兩個手下一齊攻向皓南,皓南旋身向上方騰去,接著回旋一踢,那兩人逐個中招,向後退去。皓南落地後,旋即進攻,來勢逼人,招招兇狠。

“不要啊!”排風試圖阻止皓南,然而招數之快,根本容不得插手。打了不出十招,那兩人便胸口和喉部各中了皓南致命一招。

張廷曄見手下被殺,悲憤氣急,推開排風,大叫著向皓南沖來。皓南對他招招只躲不攻,片刻功夫,尋了個漏洞,向他膻中一點,張廷曄便覺四肢酸麻,再難以運功發力。

耶律皓南看著氣喘籲籲,滿臉慍色中又略有愧色的張廷曄,說:“來得正好,我正需你——,你們”略一停頓,又迅速看了眼排風——此刻已滿面的不解和怨懟,皓南沒有理會她,繼續說:

“我正要用你們為我帶路返回汴京。走!”說著輕推了下張廷曄。

方才說了不回京城,何況眼下,官府已經撤了對他的緝拿令,即使要京城也無須掩護。對於耶律皓南此舉,楊排風甚是疑惑。卻因為有他人在旁,也不便多問,只得跟隨上前去。

三人默不作聲地行路,不知不覺,天色已晚,排風見皓南未有停歇之意,便說:

“等一等。”

沈悶的氣氛中傳來久違的人聲。三人停了腳步,排風問道:“天色不早了,何不找個地方歇息?”

“此處不遠就有一家客棧。”皓南頭也不回地答道,說罷繼續趕路。排風更是不解,在此之前,她一直以為三人會在某個河邊或洞中傍著篝火呆坐一晚。

又行了一裏路,三人進了一家小客棧。客棧老板見了,迎上來問:“三位客官,可是要投宿哇?”

“唔。安排兩間客房。”皓南吩咐道,然後指著排風說:“這位姑娘的房錢我來付。”

排風聽了,內心不由得狠狠嗔怪皓南。又下意識看了眼張廷曄,對方仍是一臉錯愕,加了一絲疑惑,排風無奈地低下頭,嘆了口氣。

是夜,排風獨自在房中輾轉反側,不能安寢,擔心皓南會對張廷曄不利,又怕皓南會同對方談論同自己的事情。這一路下來,皓南的怪異行徑,讓她覺得他又變得陌生起來。如此惴惴不安了許久,排風也不知何時入睡的,只是一睜眼,已是次日清晨。

排風走出房門,在廊內迎面看到皓南同張廷曄走來,但見張廷曄眼圈烏黑,無精打采,看樣子一夜未睡。單憑臉色,排風無從知曉昨晚皓南是否同他講過什麽,只是不安地看著對方,似有意等待他問話。然而張廷曄默不作聲地走過,皓南跟過來說了句:“趕路吧。”

快到正午時,汴京城門終於漸浮於三人眼前,張廷曄緊張地觀察著耶律皓南,好奇他會使用什麽詭計如何進城,又防備著他,恐其加害自己。走到城門口時,皓南停了腳步,排風同張廷曄見狀,也跟著停了下來。皓南來到張廷曄身前,上下打量著,張廷曄緊盯著耶律皓南,不禁暗暗心悸,只見他伸出右指,快速為自己解了穴道,還沒等張廷曄反應過來,皓南在空中一揮掌,眼前即刻迷塵彌漫,待排風同張廷曄看清時,皓南已不見了去向,隨之留下的是一連串狂傲的笑聲,漸漸同迷塵一起消失在風中。

過了少頃,兩人仿佛明白了什麽。張廷曄滿臉羞憤,剛想大喝幾句,轉頭卻看見排風似責備又不甘地看看自己,見她咬著下唇,恨恨地低頭側目,便又覺得尷尬,眉頭一皺,懊惱地壓住了心中的無名火。

自張廷曄尋排風已過了一日多,眼見明日就是中元節,楊府的人不免開始擔心起來,楊延昭更是後悔當初答應世侄出去找人,心想萬一他因為楊府有什麽閃失,自己如何再面對他的父親。此刻,他正坐於廳堂之中,同張守約盡訴自己的擔憂。

“我一向視令郎如親侄,怎不牽腸掛肚?眼下本就是戰亂之時,斷不該讓他為了一個丫環鋌而走險。張大人本是來高興過節的,萬一令郎有什麽閃失,我——”楊延昭懊悔地說。

“六郎何出此言?尋人而已,又不是打仗,何險之有啊?”張守約雖堅信兒子無性命之憂,但是此次時日如此之長,只覺得其中必有蹊蹺。

正說著,忽聽得家丁來報,說張大公子回來了。楊延昭臉色頓時轉晴,佘太君,柴郡主,穆桂英以及楊府其他幾個女眷聽得報信,也來到了堂中。只見張廷曄同排風低著頭亦步亦趨地邁進門來。楊延昭笑著迎上來,拍著張廷曄的肩頭道:“世侄辛苦了,你此次一去就一夜兩天,令伯父好生擔心。”

說罷又轉頭看著排風道:“你這丫頭真是任性,擅自出遠門,忘了自己是楊家的人嗎?若有不測,誤了明日的中元節事小,可讓擔心你的人如何是好?你知不知道,太君她——”

“好咯好咯,能回來就好!”佘太君打斷了楊六郎的責問,欣慰地望著排風。

排風見到太君,頓生感慨愧疚,走上前來跪下淚眼婆娑地說:“太君,排風不敬,讓您擔心了。排風甘心受罰。”

佘太君和穆桂英忙上前來扶她起身。楊延昭嘆了口氣道:“罷了,念你報仇心切,這次姑且不計。倘若有下次,定要重責!”

楊宗保走上前來,關切地問排風:“排風,你可找到盧翁了?”

排風點點頭,道:“是。排風家仇已報。”

眾人聽罷,莫不慰籍感慨。張守約側身往張廷曄左右望了望,不解地問:

“廷曄,田文和陣武呢?”

張廷曄早知家父會有此問,只是尚未想到如何應答,便皺著眉,遲疑了一陣,突然跪下,面色悲傷沈重。張守約正待他開口,卻聽得排風說:“多虧了張少將軍,幫我除了仇人。只是誰料那盧善廷有四名高手傍身,張少將軍的兩名隨從於惡戰之中遭到暗算,不幸犧牲了。”說著面露戚色。

張守約聽罷,捋著胡須點了點頭,嘆了口氣道:“罷了。天有不測風雲。人回來就好。”隨即轉向張廷曄說:“你可要為其昭名,厚厚體恤其家屬。”

“是,孩兒知道。”張廷曄輕聲答道,想到楊排風為自己的解圍,愧疚地低下頭,滿臉猶豫,欲言又止。此舉被一旁的穆桂英看在眼裏。

中元節一早,楊家同張家便早早出了門,打算先去廟中燒香拜佛祭祖,再游逛廟街,最後一回府同品嘗新米茶膳。一群人路上有說有笑,好不熱鬧,除了各懷心事的楊排風和張廷曄。桂英見排風一路寡言少語,覺得甚是怪異。張廷曄一直想找排風解心中疑慮,無奈到現在都還沒有合適機會。終於在大家祭祖完畢,到附近的廟街看街市擺攤時,走到排風身後低聲說道:“排風姑娘,可否借一步說話?”

排風大概料到張廷曄早晚有這一問,看了他一眼,便同他離了熙攘的人群,走到遠處的一個攤位邊。

“敢問張少將軍何事?”

“排風姑娘,在下。。。在下想問姑娘當日為何會同他耶律皓南一路而行?”

排風面不改色道:“我殺了仇家之後,在驛道上被此人挾持,當時他遭汴京城官府通緝,要挾便我助他返回京城。”

“但昨日他何故沒有進城?”

排風眨了眨眼,低頭伸手在攤位上揀了個首飾,一邊擺弄一邊說:“此人向來詭計多端,他為何臨時改了計劃,誰又知道呢。”說罷把首飾丟了回去。

“可那日我明明見得他在客棧——”張廷曄緊緊追問。

“張少將軍!你到底想問什麽?”排風打斷他道。見張廷曄語塞,便說:“事實就是這樣,我楊排風跟他毫無瓜葛。你若一定要懷疑我通敵賣國,我也無話可說了。”

張廷曄趕忙說:“不,排風姑娘誤會了!我怎會懷疑姑娘的忠心?我只是覺得。。。”

排風瞥了張廷曄一眼,說:“且不說排風已經一五一十地將事情經過告知了少將軍,就算我有所隱瞞,也必定是因為有難言之隱,事關私己而不關大局。少將軍若要逾界再問下去,排風只有無可奉告了。”

說罷,正欲走開,又回過頭來警示地對張廷曄說:“那日的事,只有你知我知。眼下遼宋兵戈在即,若此事傳出去,我楊排風遭人懷疑不要緊,只怕到時少將軍的名聲受辱,更連累了張將軍,可就糟了,還望少將軍小心。”

張廷曄見她態度如此強硬,便不好意思再問。

佘太君遠遠望著張廷曄同排風的背影,笑著點頭道:“想不到排風同張家公子相談甚投。”

柴郡主在太君旁邊提示道:“聽說張少將軍還未談婚論嫁。”

佘太君聽到驚訝地“哦?”了一聲。

“說起來張少將軍救了排風,又幫她除了仇家,我麽還沒有多謝他呢。”楊九妹在一旁說。

柴郡主接著說:“太君,我看兩人甚是般配。不如就將排風許配給張少將軍,,如何?”

太君微笑著思量道:“嗯。如此一來既能成全一樁姻緣,又可使楊張兩家結盟,於己於國都是有百利而無一害。”

這時,穆桂英說道:“排風只是個燒火丫頭,恐怕身份上同張少將軍不相襯。”

旁邊的楊八妹眼珠一轉,莞爾一笑道:“這有何難?太君,你一向疼惜排風,不如就收她作幹孫女,一來親上加親,二來排風便可同張少將軍門當戶對了。”

眾人聽到,無不讚妙。只是穆桂英略有沈思。太君問道:“桂英,你看此舉可否解了你的顧慮?”

桂英說:“這未嘗不是個好辦法。只是,談婚論嫁乃人生大事,單憑我們作不了主,還要看排風她自己願不願意。”

在皓南趕回遼國的路上,排風同自己相處的種種情景不斷浮現於皓南腦海中,然而時不時也會想到那個出現得莫名其妙的張廷曄。

“算了。想這麽多作甚,還是鐵了心忘掉她罷,莫要再空費心思。”皓南不停地默念道。

覺得累了,皓南便在一個路邊的茶館坐下,點了壺茶和點心。待上齊備後,往袖口拿錢,然而掏了半天沒有,這才發覺碎銀子去雪山換馬時用掉了。便又向內襟去拿銀票,隨著一張銀票從衣下摸出,一個白色手帕落了出來,飄到了地上。

皓南看到手帕,楞了片刻,彎腰撿起來。他如何不認得這手帕?當日在劉府舊宅中,還未動情的他只顧著找尋那無關緊要的東西,險些忽略了遞手帕的人的綿綿情意。人間煙火,俗世凡心,本讓他向來排斥,卻因在同排風三日的朝夕相處中,嘗盡了個中滋味而無法自拔。原來這麽多年的呼風喚雨群臣簇擁,也不及一個真心對他的好給他的快樂。皓南看著手帕,萬般柔情又湧上心頭,他匆匆喝了幾口茶付賬,便加快了腳步趕去遼國的驛站。

佘太君的寢室裏,排風正在鏡邊幫太君梳頭,不一會兒工夫便嫻熟地完成了。太君左右照了照,摸了摸鬢邊,滿意地一笑。轉身對排風說:“這麽多年,被你服侍慣了,若是換個人來,只恐要不適應了。”

“太君不用擔心啊,排風一直服侍太君不就行了?”排風俏皮地答道。

“那可不行,太君可不想耽誤了你。”

排風聽此一言甚是詫異,道:“排風只想留在太君身邊。”

太君憐惜地望著她,說:“丫頭,這十多年你在楊府任勞任怨,辛苦你了,楊家上下雖然疼你,卻也沒有給你任何名分。排風,你想不想做老身的幹孫女?”

太君話一出口,一番久違的溫暖充滿排風心中,讓她頓時鼻頭一酸,紅著眼圈跪下來說:“願意!…太君的厚愛,排風今生只怕也無以為報,只想來生繼續侍奉太君。”說罷向太君磕了一頭。

太君扶起她,面露憂傷,嘆了口氣道:“恐怕你能在太君身邊的日子不多了。”

“為什麽?”排風忙問。

太君目光變得柔和,說:“排風,你覺得張將軍家的大公子如何?”

排風被這一問驚得不輕,冰雪聰明如她怎會不知其中的意思,雖然始料不及,卻故作鎮定用略帶冷峻的語氣說:“張少將軍為人忠厚熱心,幫排風除了仇人,排風一定會當面再重謝他。”

“是應該重謝。那排風,我欲將你許配給張少將軍,你看如何?”

果然不出所料,排風早已想好了應答:“排風身份低微,配不上少將軍。”

“傻丫頭,你忘了你已經是我的幹孫女了?老身這點薄面還是有的。”

排風想不到方才的動人之舉還有這番用意,沈默了一會,說:“排風年紀還小,不想嫁人。排風。。。只想一輩子侍奉太君。”

這般推辭,實屬太君意料之外,她略微加重語氣道:“排風,老身舍不得你,卻也不想耽誤你。姻緣如春花,轉瞬即逝,錯過了可是後悔莫及。事關重大,老身不想逼你,你自己想清楚吧。”

排風神情沮喪地從太君房間走出來,正發愁如何應對此事,忽聽得一個熟悉的聲音:“排風!”擡眼一看,原來是少夫人正迎面向在自己走來。

“少夫人。”

“剛剛見過太君?”

排風點點頭。穆桂英見她愁容滿面,關切地問:“怎麽了?”

排風便將剛才的事詳情盡訴。桂英聽罷,撫著排風的肩膀說:“進屋說話。”

來到寢室,桂英將房門關上,接著微微笑著問排風:“將你許配將門之後,此乃大喜之事,你為何愁眉不展?”

“少夫人,排風不想嫁人。”

“為何啊?莫不是你看不上那張公子?”

“不是啊。”排風忙解釋道。“排風向永遠留在楊家,侍奉主人。”

“排風,你實話同我講,是不是有什麽難言之隱。”穆桂英似乎早料到排風的回答。

見排風目光游離,猶豫不決。穆桂英又說:“那日你同張公子回來,我看他面色無光,神色恍惚,便瞧出事有蹺蹊。排風,你告訴我,你們在路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排風被這般逼問,已快招架不住。過了半晌,才吞吞吐吐地說:“少夫人,排風。。。排風已有意中人了。”

穆桂英忙問:“看來不是張公子了?是誰?”

排風低頭不語。

“既然你說不出口,想必是個所托非人的主。”穆桂英斷言。

排風被她這一言刺得心酸,卻也無從反駁,只是說:“少夫人言重了。排風只是不好意思講,但是,排風是真心喜歡他!”說罷目光堅定地擡起頭來。

穆桂英臉色一沈,語重心長地說道:“你的心情,我很理解。只是排風,你年紀尚淺,容易被俗世迷了雙眼,你要想清楚,你跟那個人,會不會有將來。女子動情起來,往往容易被蒙在鼓裏而不自知,只管今朝有酒今朝醉。”

說著踱步到門前,望著窗外道:“眼下大遼蠢蠢欲動,一場大戰在所難免。你若嫁了張公子,兩家結盟,如虎添翼。於情於義都是上佳之策。”

說罷回頭望著排風:“個中利害,你自己考慮清楚罷。”

排風回到房中,歪頭枕著雙臂,呆坐在窗前。閑雲在碧空上飄移卷舒,窗外的杏花枝被夏風撫得娓娓振顫,偶爾有鳥雀停留其上,啼了幾聲又飛去別處。好一幅閑情逸致的景色!可惜窗內的人無法像這閑雲飛鳥般自由,聽完少夫人一番說話,這樁婚事哪還由得自己?排風想著,心中泛起苦澀。苦得不僅是為了顧全大局嫁給張公子,更是想到要同那人天各一方,今後還不知要受到多少煎熬,僅僅從昨日一別到現在,心中就一直空落落的,不是滋味。

不知他現在到了遼國沒有?排風想得出神,不知不覺地睡著了。

幾聲翅膀狂扇的躁動聲吵醒了排風,她迷迷糊糊地起來,看到太陽快落山了。正欲起身,發覺窗邊有什麽在動,定睛一看,一只鴿子停在窗臺上。她將鴿子抱起來,以為收了傷,仔細在其身體上尋找卻沒有發現,待向下看去,居然見它一只爪上綁了個卷條。排風好奇地摘下來,打開看,只見上面有清秀的字跡寫著:

黃昏時分,荻蘆河畔,不見不散。

劉公子

起初猶豫著該不該赴約的楊排風,終於還是止不住思念和好奇心,偷偷在楊府尋了匹馬,向那片蒹葭叢奔去。想到倘若那張字條未必是留給自己的,白跑一趟,反而會排風心中安心些。

然而離目的地越來越近時,那個熟悉的身影還是不出所料地出現在眼前,排風一邊勒住馬,一邊想著該接下來如何面對。聽得身後馬嘯聲,劉皓南轉過身來,眼前一亮,急步走上前,喚了聲:“排風!”

此時的排風,卻沒有半點興奮的神色,反倒是略帶愁容,眼中摻雜著迷惘又熟撚甚至滄桑流轉的目光,望著皓南,慢慢下馬來。

“不是說有緣聚散的嗎?為何又來找我?”排風收了馬鞭問道。

“你我有緣,當然要見面。”皓南說著,走近雙手扶住排風的肩問道:“排風,你還好嗎?”

排風這才憂傷地說:“皓南,你不要再這樣了,我們不可能了。”

“我想過了,就像你說的,我可以等。”

“沒有用的。”排風答道。“太君欲將我許配給張廷曄,皓南,我就要嫁人了!”

“什麽?。。。”皓南聽罷,眼中浮光閃爍,嘴角微顫。

“為了楊家的利益,我難辭這樁婚事。除非。。。只要你肯,我便會同你歸隱山野,不再理會這一切。”排風試探地看著皓南。

“哼哼,”皓南苦笑道,“你覺得可能嗎,且不說你有婚約在身,即使你未嫁,我又怎麽可能放棄我的所有?”

“我都可以為你放棄楊家的利益,為什麽你就不能為了我?耶律皓南,你真是自私小人!”排風語氣已變得嗔怒。

“是!我是自私小人,你盡管去找他!他心胸寬廣,當日這麽拼命地救事不關己的楊家人,不就是為了有朝一日讓你做張夫人?!”說罷仰天大笑,苦澀地說:“我耶律皓南本就該一生孤獨,來去自如,你奈何得了我麽?”

排風見他已心神癲狂,痛心之餘,卻也無話可說,只是含淚飛身上馬,頭也不回地奔回了楊府。

回到楊府,排風在房中哭了許久。最後擦幹淚,兀自沈思了一陣,便去向太君表明了自己同意嫁與張廷曄的心意。張守約聽說聯姻的事情,笑著連連點頭,張家上下喜樂融融,唯有張廷曄心中略有不安。

是夜,耶律皓南在遼宮的寢殿中練陣,卦幅被他栽了又毀,毀完又栽,如是重覆了數次,內心仍舊焦躁不安。他試著運功凝神,然而氣息吐納,睜眼閉眼之間,排風的臉龐,同自己的過往,歷歷在目,不斷浮現。為了凝神,皓南加重功力,催動心法,然而因為情思擾亂,走火入魔,心口突然劇痛,噗地噴出一口鮮血。。。

次日張府之中,紅燭高照,張燈結彩,賓客盈門。吉時一到,身著鳳冠霞披蓋著喜帕的排風便同張廷曄雙雙來到堂中拜喜。兩人甫一跪地,正欲拜高堂時,卻見張廷曄突然大叫一聲,雙目圓睜,倒地掙紮,接著起身四處張牙舞爪,令堂上眾人大驚失色。楊家人見此情此景,不由得想到前些日子穆桂英在喜堂上中邪的情景,一股陰霾之感又籠罩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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