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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8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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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對著橫空多出來的山茶花雙雙陷入了沈默,一種死一般的寂靜彌漫在彼此之間。

過了片刻,邱漓江打破了這份死寂,似乎剛才還稍微平靜下去的氣氛剎那暗潮洶湧。

“除了你會來祭拜,還會來的人,只有游家平了吧。”

“你在懷疑……他?”游枝抖著聲笑了出來,“怎麽可能呢,那個人都消失七年了。他早死了。”

“游枝。”邱漓江認真地看著她,“這七年,你們真的沒有聯系過嗎?”

她不閃不避:“沒有。”

邱漓江收回視線,插兜看著那束花:“那留下這個的人是誰呢?”

“隨便是誰,也許是奶奶曾經的麻將搭子。”

“你說過他們很早就不來往了。”

游枝語塞。

紅色的山茶像一捧正在燃燒的巖漿,燙得她眼睛發疼,腦袋發昏。僅僅是深入往下想,就像是剝開了巖漿下層的地表,看見了地獄,莫斯提馬的鐮刀正揮向自己。

“你為什麽不承認,放這束花的人就是他。”邱漓江聲音清淺,卻混雜著千股渾濁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一下子揪住了游枝的心臟。

游枝語氣顫抖:“一捧山茶花就能證明一定是他了嗎?”

邱漓江沈默了一會兒,冷冽道:“這束山茶花說明了很多東西。有誰還會來祭奠你奶奶?卻又偷偷摸摸,不敢驚動。這山茶應該是你奶奶喜歡的花吧,除了你和他,誰還會這麽了解?”

游枝掐著花枝,手筋止不住地發抖。她語氣急促,似乎不說得那麽快就會敗下陣來:“我知道你一直不願意相信,我也從來不在你面前爭辯,但兇手真的不會是他。如果他確實還活著,這麽多年藏起來了,警察會抓不到他嗎?如果他早逃遠了,他又怎麽會知道奶奶去世的消息還能來上墳?”

邱漓江深深地看著游枝:“這些年兇手一直未歸案,游家平又杳無音訊。如今疑似他的行蹤出現,任何線索都指向他。我不能不懷疑。”

“你也說了是疑似,但語氣裏就已經肯定這個送花的人一定是他了。這公平嗎邱漓江?”

“游枝,我也多希望他不是。”邱漓江突然語氣疲憊下來,“這幾年我一直在追查,都沒有新的線索。除了游家平,沒有別的人有作案的可能。”

“但是警察至今也沒能給出一個證據,證明兇手就是我爸。你們全都懷疑他,可我不能。因為我相信他,他做不出來這種事。”游枝頓了頓,“但你要恨他,恨我,我知道,我理解。”

“你真的了解他嗎?他或許是個好爸爸,但人是千面的。難道你面對每個人的時候都是一樣的?你能保證不會有意外的沖動嗎?”

“你類比我……?對,就像你說的,我對每個人有不同的處世之道,那就代表著我以後也會有想殺人的時候……?”游枝往後趔趄了一步,勉強穩住身形,“所以我在你的眼裏,是殺人犯的女兒,就流著殺人的血,對嗎。”

邱理解皺起眉:“是我比喻不當,但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你不要曲解。”

“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游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自嘲,“你只是潛意識這麽認為罷了。”

這麽些年他們維持著假象的和平,因為她一廂情願的傾慕,因為邱漓江善良的體面,因為這六年的空白,對於這個敏感的話題他們沒有機會深究。而一旦赤/裸裸地攤開來,是那麽地觸目驚心,卻又讓游枝奇異地放松了,覺得本該如此。

就像一個被摁在病床上的病人,盤算著主治醫生溫和的笑容下面是不是潛藏著自己的死期。而這一刻,他終於失言宣布出了口。

原來在他心裏懷揣的對她那一部分的情感,和邱南溪、邱媽媽並無二致。是他偽裝得太好了。

游枝深深地覺得自己從未看清過邱漓江,那些克制溫和體面善意把他和常人區分開來,他是人類中高級的藝術品,合該陳列在盧浮宮裏供人瞻仰,如同神祗。她曾以為那是一種美好,是一種把尖端對向自己的崇高。

可是神之所以能成為神,是因為沒有缺陷,隔著一層人所不能理解的東西,也同樣讓他無法對人共情,才能對所有的愛意和惡意都能表面地一視同仁。可他畢竟不是真的神,所謂的一視同仁是一種美好的假象。他將自己敏感的欲望和憎惡隱藏在鈍感的平和之下,吸引如她這般卑微的人陷入之後,發現是一場空洞的好夢。

最可怕的是,邱漓江並不自知,便成為了一種天生的殘忍,一種墮天使身上才有的特質,溫柔地傷人。

小心翼翼呵護著的陳列窗終於被打破了,四濺的玻璃碎令人疼痛,卻又讓她第一次無比清醒地,觸碰到了一點點真實的邱漓江——

他是湖水和海水的混合,伸手拂開柔軟的春波綠,潛藏著冰冷刺骨的深海。

如同她第一次與他對視時看見的那雙眼眸,洶湧與平靜,同時嵌在一張臉上。

游枝心寒地沒有繼續辯解,在墓園當場拿出手機撥打110,把情況一一上報,等著警察來鑒別花朵上面是否能提取到指紋。

最後檢測的結果出來,上面附著了很多人的指紋,但並沒有檢測到游家平。

她把結果報告結果拍照發送給邱漓江,他只回覆了一句話。

“他能藏那麽多年,不會忘記擦掉一個小小的指紋。”

頭七結束在即,隔天她和林川就要準備出發回京準備下期的錄制。游枝本來打定主意要立即退出,但秦謬在期間發來了安慰的短信,“順帶”提醒她下期就是日本的錄制,錄制完她就可以退出,不僅不用支付違約金,還能拿到錄制的費用和獎金。

游枝想到那天抱著骨灰跟落湯雞似的自己,她現在真的是無枝可依,沒必要跟錢過不去。

出發那天游枝和林川約好在碼頭碰面。結果船還有十分鐘出發,游枝遲遲沒有出現。就在林川糾結要不要改簽下一班時,她總算拖著行李箱姍姍來遲,頂著雞窩頭,掛著熊貓眼。

“對不起,差點睡過頭了。”

林川審視了她一眼:“你這不像是睡死沈的樣子啊……”

兩人邊登上了船,游枝打了個哈欠:“有點失眠,早上才睡著。”

“你睡不著可以打電話給我啊。”

“幹嘛?”

“我給你唱搖籃曲。”

“你還真把我當小朋友啊?”游枝哭笑不得。

“你本來就是!”

“別鬧了……”

手機短信的提示響起來,游枝以為又是秦謬的“愛心問候”,順手打開一看,短信內容卻令人費解。

[林川哥哥,生日那天你生我氣了嗎?]

[下次去上京找你玩可以嗎?]

游枝心裏一咯噔,看著這個沒有儲存過的號碼和短信內容,立刻將之與邱南溪對號入座。可是邱南溪怎麽會給自己發這種短信?這不是發給林川的嗎?

她立刻質問林川,他心虛地舉起手:“這件事情怪我。”

“你把我的號碼給她?”游枝不可置信地發問。

“我是逼不得已的!”林川猶豫了半晌,支支吾吾:“……生日會那天,吃飯前我被她單獨叫到陽臺,那小丫頭突然就……就……”

他一臉晚節不保地痛訴:“跟我告白了。這太嚇人了,她才十七歲啊!還是邱漓江的妹妹!她找我要電話號碼,我想了想要是真給了我的,別說邱漓江先炸了我,我自己都覺得這樣很禽獸!”

“那就可以給我的了?”游枝陰惻惻地斜睨林川。

林川小聲解釋:“當面拒絕她還是生日當天不太好……而且當時我還想著或許也是一個改善你們倆關系的契機,哪裏想到後來飯桌上她會是那個態度。不然我肯定不會給。”

“你說現在怎麽辦?”

“我打給她解釋清楚吧……”

林川掏出手機,游枝遲疑了一下,把他即將要撥出去的電話掐滅了。

“算了,先裝死吧,或許她感到無趣就不會發了。”游枝呢喃,“有時候知道真相反而更讓人傷心。”

船馬上要起航了,游枝一瞬不瞬地盯著光禿禿的碼頭,惹得林川也頻頻往岸上看,可什麽都沒有,終於忍不住問:“你在看什麽?”

“……我總覺得奶奶還站在那裏看我走。”

“以前我每次寒暑假回島,她都不聽勸,非要到碼頭來等我。有一年是支著腿架來的。我才知道那一年她洗澡摔斷了腿,自己住了兩個月的院。”

“還有一年冬天特別冷,你夏天過來的不知道,冬天的島上寒意是鉆進你骨頭裏的。我回來的那天海上起浪,不開船,只能改到了隔天,打家裏電話沒人接。第二天我搭了最早的一班船回來,沖進四面漏風的破等候室,一個人都沒有,除了她。她孤零零地坐在那裏,等了我一夜。”

游枝忽然擡起頭,張了張眼睛,把眼裏泛起的濕意用力壓下去。

“她再也不用坐在那個破板凳上了,挺好。”她看著天上,不敢眨一下眼睛,語氣平淡,卻讓林川的鼻頭忽然紅了起來。他背過身去,肩膀暗自抽動,過了一會兒才轉身,游枝已經頭也不回地走入了船艙,蒼茫的海岸越來越遠。

船開出了一段距離,風平浪靜,小幅度的顛簸像兒時的晃椅,催生出了游枝的困倦。她坐在窄小的船艙內連連打了幾個哈欠,頭一歪,睡著了。

她做了一個很混亂的夢:連綿的懸崖,架著一座白色的吊橋,搖搖欲墜。而她在橋上,低頭望見深淵的最底處是密密麻麻的人頭,伸著尖利的手指,露出獠牙,面目可憎地想要將她拽落、撕扯。她顫顫巍巍地走到吊橋的中央,從背後傳來嘎吱嘎吱的聲響,一個男人低著頭割斷了吊橋的繩索。

他擡起頭,那張臉……是爸爸。

他切斷了他們之間的來路,也被迫切斷了她的生路。她想逃,卻震驚地楞在原地。即將墜落的那一電光石火,一片微涼的手掌牽起她,很用力地往對岸奔逃。就算在夢裏,她也能認出那是邱漓江的背影。

吊橋動蕩,往下陷落。他卻忽然放開了她,於是她只能往下墜落。失重的感覺是那麽真實,她張開喉嚨,劇烈的冷風灌進來,把脫口的尖叫倒沖回去。

她以為自己掉到了地獄,但轉眼卻是在和奶奶相依為命的老房子裏。

窗戶開著,外頭日光茂盛,除了日光什麽都看不見,一片慘白。廚房裏有煙火氣,推開門,奶奶端著熱騰騰的餃子。她也習以為常,和奶奶面對面坐下,兩人平靜地吃了一頓飯。

夢的結尾,奶奶把碗筷收拾幹凈,淡淡地笑著看著她,說,囡囡,吃完這頓飯,你就走吧。

作者有話要說: 後面就要去日本錄制節目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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