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聲令下，本在水中嬉戲打鬧的鮫妖們全部朝著他們沖來，君珥、不戒、伏楓、清時快速背靠著成一個圈，這些鮫妖消滅起來很容易，然而卻是源源不斷，如此下去總會體力不支，懷海大師將一法珠朝著水玲瓏扔去，誰知法珠直接穿過她的身體，打了個空，他又不停念著偈語試圖摧毀幻境，然而毫無反應。

“這水玲瓏不是真身，只是幻影，這蜃樓也摧毀不了，只因此間有兩人執念還是太深。”懷海大師看了看伏楓和不戒，默默搖了搖頭，“罷了，老衲就以此身破血戒，為汝等破心魔蜃境！”

懷海大師於地打坐，雙手合十，口中快速念著法訣，身周紅色血光大作，一時間鮫妖全都停止了動作，四人也都朝著懷海大師看去，不戒驚恐地睜大雙眼，瘋了一般朝著懷海大師跑去。

“不！師傅，你不能——”

就在不戒跑到他身前時，他的法訣正好念完，雙手向空中一舉，有血光自他手中飛出，霎時天崩地裂，鮫妖全部消失，幻境瞬間崩塌，眾人又處在了倒塌的神農像前，而懷海大師倒在地上，鮮血不停從嘴角流出，不戒跪立在他身邊，雙手停滯在空中，慌亂無措如同小孩。

懷海大師努力爬起來，保持著打坐的姿勢，目光掃過君珥、伏楓、清時，他們趕緊跪到他面前。

“因緣未到，蜃樓未毀，吾以身破境，只能渡汝等一劫。雖不知你們能走到何處，能否消滅邪神拯救萬民，但少年一句‘夢想、勇氣、少年之心不死’，老衲便情願賭這一次，只盼茫茫前路中，你們永不迷失最初的本心。”

三人默默低下頭，懷海大師終於看向不戒，長嘆一聲。

“生生死死，緣來緣去。不戒，老衲與你，終到了緣盡之時。前塵恩怨，是老衲負你母子，老衲也無從補償，只望你自己能解開心懷。”

說罷，合目，溘然長逝。

“師傅！……爹……”

不戒跪在他身前放聲大哭，君珥再次驚訝，沒有想到從前懷海大師口中所說的因果竟是如此，想起之前在靈隱寺不戒的所作所為，一下都有了解釋。終到了生死相隔之刻，才能將話說開，不戒卻只能接受結果。

可惜人生在世，不是不投機，就是……來不及。

“大師，黃泉路上，一路走好。”雖然與懷海大師只有兩面之緣，君珥還是忍不住抹了抹眼淚。

不戒不停抽泣，三人沈默在旁等候，見他逐漸平靜下來，君珥走上前輕拍他的肩膀，不戒淚眼婆娑，對著懷海大師遺體三叩跪拜，四人才一齊將其安葬。

“君姑娘，我已知曉你們來東海的原委，我與清時欲與你們同行，不消滅龍邪，江南冰心堂也不得安寧。”

“伏楓先生果然不是等待別人解救之人，不過此事不能由我一人定奪，還須回去征詢他人。”

回到浮冰，蒼一直在岸邊等候，看到他們展顏一笑。

“太好了，總算平安回來了。”

伏楓走到蒼面前，柔聲道：“蒼，我回來了，我想……看看紫荊師姐。”

蒼神色柔和的點點頭，帶著他們來到亭閣，伏楓低頭凝視著紫荊的幻影，忽然恬淡一笑。

“師姐還是那麽美……哪怕身中劇毒長睡不醒，眉目中仍流淌著讓人如沐春風的溫柔……師姐善良，我對她出言不遜，她也毫不介意一笑置之，大概，這寬厚仁慈之心，就是我當年輸給她的原因吧。”

“伏楓長老，沒想到……你會向紫荊掌門認輸……”蒼愕然。

伏楓搖搖頭，淡然而笑道：“時間過去那麽久了，現在也只覺是一場鬧劇。當年冰心堂垂柳依依，柳樹下，師姐牽著卓君武的手笑語盈盈，許多年輕的女弟子躲在墻根後偷看，每一個都羨慕極了這對郎才女貌，那時伏楓年少氣盛，覺得沈溺兒女情長不妥，未曾想到，與相愛之人執手，在碎暖的光陰中一同變老，才是最難得的幸福。”

“但是，”伏楓昂起頭，“我從未後悔過自己的選擇，江南冰心堂不能亡，只要我伏楓還有一口氣在，都要誓死守護江南冰心堂！”

蒼看著伏楓搖頭嘆息一聲，“伏楓長老，你執念實在太深。”

伏楓看著紫荊，眉目中有些滄桑。

“我們不都是如此嗎……師姐倒下，你們掌針明明可以接任掌門，卻情願守護紫荊，紫荊身為掌門，卻拋下門派為夫療毒一睡不醒，而我即使被人詬病，也不願放棄傷痕累累的江南冰心堂。”

伏楓從清時那取來神農琴，在紫荊身旁彈奏一曲，柔和清明的琴音在眾人耳邊徘徊，仿佛讓人回到心目中最美的那一方凈土，伏楓神態祥和，靜靜回憶過往時光。

“紫荊師姐，若能回到妖魔入侵前的時光該多好？曾記那時，月隱師祖將你我招來，說要擇其一傳授神農琴，我毫不客氣坐在琴邊，師姐不同我爭，只在我身邊起舞翩翩。”

“我仍記得師祖讓你我多加照顧年幼的甘草，我向來對孩子沒有耐心，但站在那孩子身邊，指導她練琴，度過好幾個時辰渾然不覺，她也真心依戀我，總喜歡跟著我。”

“可惜，一切都不會再回來了，時光帶走了我們多少東西。如今的你長眠於紫荊峰，如今的甘草獨當一面，成為天虞島冰心堂代掌門，如今的我，身心俱疲，卻仍要出海討伐海怪。只是，無論身在何方，守護冰心堂的心，你、我、甘草，都不會變。”

在琴音與伏楓的講述中，君珥也不禁憶起了昔日在天虞島冰心堂的時光，那時每日研習典籍，品嘗草藥，與其他弟子玩耍打鬧，是在府裏完全體會不到的自由快樂，只是後來她帶阿眸在大荒各地游歷，仔細想來，也許久不曾回去了。

不知她種的那株半夏可已被人采去，不知她養的小仙鶴可還記得她，不知夏日堂前可還有映日荷塘，不知甘草可還記得她與弟子們的惡作劇……

一曲奏罷，眾人嗟嘆。伏楓召來夏柘，交代他離開後的事務，蒼也命令藥派弟子不得進犯毒派，兩派傾力互助，隨後君珥四人便前往寶船。

“小姐！”

阿眸一看見她就激動地跑過來，拉著她看可有損傷，清時伏楓則向眾人說明來意。

“諸位，清時身負冰靈芝元魂珠，伏楓先生亦為冰心堂毒王，絕不會拖你們後腿，望能帶我們同行。”

靈曦看向伏楓，正色道：“毒王伏楓，你頗有閱歷，當明白此事重大，隨時可能赴死，當真不怕？”

伏楓笑道：“看諸位中數位都是玲瓏少女，皆無所畏懼，難道我錚錚男兒會害怕？不過是掉個頭顱而已，十八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若能與此等英雄豪傑同行，實乃淩雲之幸！”

“冰心堂毒王伏楓聲名赫赫，百聞不如一見，確實鐵骨錚錚。”泰一也拘禮道。

“那靈曦也不客套推辭，上船吧！”

作者有話要說：

☆、番外·不戒篇

為什麽我叫不戒？

戒律清規那麽多，我偏偏不戒。

在我十歲之前，我都是跟著娘生活，我沒有爹，卻不知道為什麽。每次我詢問，娘都轉移話題或是沈默不語，後來我也懶得問了，大概是死了吧。

娘獨自一人撫養我，但她只會針線活，即使不眠不休的做，也賺不了多少錢，我們家也沒有任何親戚，孤立無援的，所以日子過得很是清苦。我們住在破廟，下雨天擺個木桶就能接滿水，然後留著平時用，用來喝用來洗澡都可以。買個大燒餅就能吃一天，不過平時省省，每個月還是能吃一次雞腿的。

只是，盡管日子這麽艱難，娘卻總會花錢買胭脂水粉，每日都要畫眉梳妝，即使到後來，由於長年熬夜做女紅，眼睛已經不好使了，還會要求我幫她，久而久之，我的技術倒變得特別好。我也沒有問為什麽，娘會這麽做一定有她的理由，如果她願意告訴我，自然會說。

到了十歲那年，娘的身體終究是不行了，我跪在她身邊，泣不成聲。

“孩子……娘不能陪你了……等我死了，你就去靈隱寺，找一個懷海方丈，告訴他，你是他的兒子，但願他會替我繼續撫養你……”

她看著我一臉的不可置信，蒼白的面容上露出一抹慘笑。

“沒錯……你爹他……呵，剛成親的時候，他每日都會為我描眉，他說我妝容的樣子最美……可是有一天，他突然就去出家，那時我已有了兩個月身孕……我去找他，他卻一直閉門不見……”

雖然我寧願乞討也不願意去找那個沒心沒肺的爹，但娘死前反覆叮囑我一定要去，沒辦法，我就去了靈隱寺。

我爹，哦不，懷海大師，看到我的時候，好像憐憫的看了我一眼，隨後就說要收我為徒，所以十歲的我，就成了小僧。但是，我卻鮮少見到他，都是大師兄教導我，他難得會來對我指點一二。

不讓我吃肉，我就天天去捉了野雞野鴨烤，不讓我沾酒，我就天天去買了酒一醉方休，不讓我近美色，我就天天調戲民女，雖為男子，我還和娘一樣，每日塗些胭脂水粉，僧衣也是花裏胡哨的，並給自己法號取為“不戒”，寺裏好多人都對我忍無可忍，我的師傅，終於親自來找我訓話了。

那天我躺在樹上喝著酒，他走過來就說一大通道理。

“師傅啊，你看你，整天就會說些空話，什麽慈悲為懷普渡濟世，你把我娘拋棄的時候，對我們母子不聞不問的時候，心中可有一點慈悲？你倒好，兩袖一甩，跑到這寺裏念念經，不愁吃喝，可你知道我們過的什麽日子嗎？！你知道娘因為想你，還每日都上妝嗎？！”

他站在樹下，擡頭靜靜的看著我，然後長嘆一聲，就轉身離開，我冷哼一聲，繼續喝著我的酒。

在那之後，他幾乎每日都來親自指點我，我對他的態度不冷不熱，偶爾還會譏諷幾句，他卻當做沒聽見，即使有其他人對我的行為提出懲戒，他也置之不理，即使如此，我不戒，依舊不戒。

後來，我開始離開靈隱寺，難得回去，都是大師兄將我抓回去，天知道，我多麽不想待在那個地方，那個有他在的地方，我害怕長此以往，我終會忘記十歲前的苦痛。

一切愛恨，直到蜃樓幻境那天，才終於畫上句點。

可惜，我從未喊過他一聲爹。他待我，明明如父，卻從不言語。

可惜，人生在世，不是不投機，就是來不及。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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