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畫卷突然變得扭曲起來，腳下的地面劇烈晃動，從四周都傳來蝕龍憤怒的嘶吼聲，震耳欲聾的聲音如巨石般滾滾進入耳中，君珥痛苦地捂住耳朵，卻也抵擋不了這怒吼聲的侵襲。

“教主，你終決定要離我而去了嗎？我比不上晚空！比不上他被人陷害還一身正氣！比不上他有驚世武學！比不上他是一代梟雄！我註定就是個被妖魔不齒、被凡人厭棄的低賤化生魔！好！天不讓我成活，我為何要讓他人好過！地下的邪魔啊，都給我出來吧，與我一起，向這凡間展露猙獰的面容，讓一切的美好都化為碎片！”

魔音不停纏繞著君珥，她在幻境裏承受蝕龍帶來的痛苦，無法掙脫。而現實中的她，此刻躺倒在地上，雙手仍捂著耳朵，面色蒼白如雪，緊皺著眉頭不斷囈語，一旁的不戒使勁搖晃著她，君眸坐在旁邊擔心地看著她。

“君珥，醒醒！你被化生魔的幻境纏住了！”

見君珥還是沒醒來，不戒露出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打坐，雙手合十，念誦伽藍偈。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幻境——破！”

君珥身上的濁氣終於漸漸散去，她放下捂著耳朵的手，緩緩睜開眼，不戒與君眸兩人才松了一口氣。君珥醒來後大概也知道自己是被幻境纏住了，揉了揉犯疼的腦袋，接著施法給自己清除剩餘的濁氣，恢覆體力，半晌，臉色才漸漸好轉。

“真是笨，連化生魔的幻境都堪不破！”

“你說誰笨？嗯？”君眸目光犀利地射向不戒。

“我說，你、家、小、姐、笨！”

君眸一皺眉擡起手掌朝不戒揮去，不戒一躲，她重心不穩直向前倒去，君珥眼疾手快連忙攙住她。

“你說你，中了毒還這麽暴力，你說你是女人誰信啊。”

“阿眸中毒了？”

君眸狠狠瞪不戒一眼，轉頭對君珥笑道讓她不用擔心，君珥連忙又給阿眸清起毒，一邊問道，“這怎麽回事？阿眸怎麽會中毒？蝕龍和可芯呢？”

“我留下來監督蝕龍，誰知這個卑鄙小人又放了那迷香，然後又在幻境裏動了手腳困住小姐你，就帶著可芯跑了，”阿眸握緊拳頭冒出凜凜殺氣，“等我逮住他定把他大卸八塊！”

蝕龍……君珥垂眸，雖然剛才被他困在了幻境之中，但親眼目睹了他的回憶，了解了他和可芯的過去，如今對他的怨恨似乎沒有那麽多了……

“放心~貧僧剛才一直守在外面，貧僧的鼻子早就記下了他們身上的味道，他們跑哪兒我都找得到！~”

“不戒！”君珥重重把手拍在不戒的肩上，一副任重而道遠的表情，“你今後一定要好好修煉你的鼻子神功，真是太有用了！”

“鼻子……神功……”不戒一滴汗，撚起胭脂補了個妝。

接著便依靠不戒的鼻子神功追尋蝕龍和可芯的蹤跡，一直來到了亂葬崗，前方的亂墳頭，依稀就是幻境中可芯和蝕龍抵禦妖魔，中計落入陷阱的地方。此時蝕龍坐在地上氣喘籲籲，很明顯已經支撐不住，他明知道自己已身受重傷逃不掉，還硬要撐著這最後一口氣，帶可芯來到這裏。

而可芯戴著教主的面紗，系上了披風，難道……蝕龍想紀念當初的歲月？看到君珥他們，蝕龍扯開一絲苦笑，緩緩垂下頭，又緩緩擡起頭看向可芯，閃動的目光，不知往哪放的手，看上去似乎有點不知所措，君珥有些恍惚，仿佛重新看到了當年的方逸文。

“可芯……雖然知道你不屑，但這是我最後的時刻了，我還是想告訴你……我喜歡你……雖從來沒有得到過，雖然自開始就明白，我和你是天人之別，但看著你一步步遠離我的時候，心中之痛，並不必羅睺捏緊我的命盤時舒坦多少……”

“好了，這句話我終於說出口了，也算沒留下什麽遺憾了。”他又看向君珥，大聲喊道，“來吧！來戰勝我這個殺人無數的魔鬼，為民除害！”

蝕龍大笑一聲，人的形態消失，轉變成醜陋的妖魔直接向君珥撲來，三人連忙與他對抗，蝕龍本身就體力不支，化成妖魔更是用了最後的力氣，君珥他們有三人，沒一會兒蝕龍便處於下風，毫無還手之力只有挨打的份兒。

“小珥阿眸，請住手！不要再打了，放過他吧……”

於是他們停了手，蝕龍又變回了人的模樣，躺在地上，狼狽不堪，嘴角溢出鮮血，他看著可芯的眼神柔和而熱切，嘴角噙著一絲笑意，“教主……很抱歉……蝕龍給你帶來了很多困擾……我……終沒有堅定的心智，變為化生魔後，無法抵抗羅睺對我的控制，甚至……甚至沒有求死的勇氣……我本就是懦弱的人，如果不是為教主勇敢一次，我連龍飛都贏不過……”

蝕龍似乎連睜著眼睛都快沒有力氣，眼簾似合不合，說話的聲音越來越輕，然而嘴角的笑意卻越來越深，“在命運的折磨下，我一點一點墮落下去……心也離教主越來越遠……蝕龍最後一刻帶教主回到此地，只是……只是想讓自己記起……記起自己最輝煌的時刻……”

“那時我和教主並肩與妖魔戰鬥，共同保護江南百姓……那時我也是頂天立地的好男兒，可以仗劍長歌，血灑疆場，那時，我和教主的心還在一處，沒有遠離……”

可芯蹲下來，潸然淚下，想幫蝕龍療傷，卻被蝕龍拒絕，蝕龍帶著笑意繼續說道，“可芯，晚空的解藥，我就藏在這墳墓的機關裏，至於你的玉蕊之心，我把它藏在你的項鏈裏……我從沒有拿走……蝕龍能為可芯毀天滅地，怎會……怎會傷害可芯……”

最後，他好似用盡自己最後的力氣，睜大了雙眼，深深凝視著面前的少女，緩緩擡起手，想要拭去少女臉上的淚，卻在即將觸碰到的時候，勾起一個無比美麗的笑容，帶著幸福，帶著滿足，帶著解脫……如將要雕謝的曇花，雖然只有一剎那的美麗，但卻更顯珍稀。兩行清澈溫熱的淚水在他閉眼的瞬間緩緩流下，半空中的手也驟然下落。

君珥站起身來，擡眼望去，目光穿過亂葬墳墓，穿過雜草枯木，穿過蘭若古寺，似乎看到在一片紫光之中，一個白衣少年對著一株燈芯花羞澀而笑。

“我叫可芯，你叫什麽名字？”

“小生方逸文，見過花仙姑娘！”

所有的愛恨嗔癡，纏綿糾葛，生之時寧願苦苦掙紮，也不願放手，只有到了死亡的這一刻，才終於得以了結。

“逸文……”

地上方逸文的身體逐漸消散，化成一粒粒細碎的塵土。

風吹過，了無痕。

一切到最後，都是塵歸塵，土歸土，而有些痕跡，在活著的人心裏，或許永遠也抹不去。

“我想一個人靜一靜。我想在這裏走一走，你們放心，我不會耽誤太久時間的。”

三人默默望著可芯的背影向蘭若寺的方向走去。蝕龍，方逸文，這個男子，曾殺人無數，汙穢一生，雖然也曾有過報覆可芯的行為，但到底還是從未傷害過她，愛她，護她，之於她一人，他從未虧欠她一分。

“唉~這沈重的氣氛，真讓人氣悶。雖然聽說這個護法做了不少壞事，但不管怎麽說，貧僧既然目睹他死去，也要為他誦伽藍誡為他超度……咦？這墳冢上有伽藍印！”

不戒指著前面的一個墳墓，就是當初可芯和蝕龍站著指揮作戰的地方後的墳墓，也是蝕龍說藏了晚空的解藥的那個墳墓，不戒一臉好奇的走過去，並解開了封印，一段缺失的回憶竟然在這裏展現了出來。

“教主——別傷害教主！”

蝕龍擋在暈倒的可芯面前，當時冒充蝕龍的妖魔站在他面前，喃喃念道，“毀你之軀，奪你命盤，從此，你成為幽都之卒子！”

承受了妖魔的攻擊，蝕龍整個身體開始改變，漸漸化成了妖魔的模樣……

“原來……原來這才是蝕龍成為化生魔的真相……”

原來，蝕龍為了保護可芯，才被妖魔被逼成為化生魔，後來雖然他殺死了那個妖魔，但命盤卻被轉移到了羅睺手中，所以此後一直受到羅睺控制……原來他並不是自願成為妖魔的……

看完後，不戒又重新念訣將這段回憶封印起來，君珥與君眸沒有多問，因為她們都知道，這段回憶，沒有必要讓可芯知道。他不想她心中為他存有內疚，只盼她能完完全全忘記他，因為，他自己最清楚——

他只能存在於她的過去，再也到不了她的未來。

忽而，遠處傳來了那熟悉的箜篌曲，淒淒婉婉，哀轉久絕。

可芯一直希望身邊所有人都幸福，卻唯獨辜負與她最親近的逸文最多。可芯無法成為逸文一個人的可芯，無法包容成為化生魔的蝕龍。有些緣分，糾糾纏纏辨不清楚，最終，只剩下抽身離開的勇氣。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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