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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出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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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求公公幫我……”

寧沅長揖, 張昌一下子慌了, 連連擺手:“使不得使不得!”

他哪裏受得起皇長子的禮, 何況這話裏還帶了哭音, 讓人聽著怪不忍心的。

張昌只得哄道:“下奴想一想……想一想, 若有合適的機會,下奴自是要幫殿下的。”

便見皇長子面上綻出些笑容來, 又帶著餘悸:“那就……那就都拜托公公了!”

張昌連聲應著, 趕忙告了退, 一時間腳步很有些踉蹌, 可見心中不安。

寧沅紅著眼眶瞧著他的背影,待得撫養他多年的乳母柳氏進來關上了門,才一改哭容。

乳母一副心驚肉跳的樣子,撫著胸口走到他跟前:“殿下, 這是又與他鬥智鬥勇了?”

寧沅朝她笑笑:“說不上, 您安心吧。”

“殿下可萬不能出什麽閃失。”柳氏心思一貫細膩, 不怕皇長子慢慢學會算計, 只怕他出事, “殿下方才與他說了什麽,還是讓宸妃娘娘心裏有數為好。”

“這我知道。”寧沅無可奈何,“我自會去稟姨母, 您只消放寬心便是。您也莫急著去多嘴,以免讓旁人聽去反倒惹了麻煩。”

“這奴婢心裏有數。”柳氏一哂, 還是又叮囑了一遍, “殿下可千萬別忘……”

“我知道我知道。”寧沅實在經不住她這樣絮叨, 忙不疊地邊應話邊立起身,把她向外推去。

“哎你這孩子……!”柳氏啼笑皆非,只好不再說了,到了外屋去做女紅,將內室留給他讀書。

她只盼著這事能好好地了了,誰都要好好的。

皇長子要好好的、宸妃娘娘要好好的,還有德妃膝下的寧汣,她都希望能好好的。

寧汣的乳母也是個苦命人,柳氏與她還算相熟,也盼著她能平安渡過此劫。

唉——宮裏就是這樣,人們各自為營,卻難有那個過得真正輕松容易。

延芳殿後的偏僻小道上,張昌倚著墻望著月,時而躊躇滿志時而患得患失。最終一切情緒都化作一聲長嘆,他自顧自地搖頭:“唉,難吶!”

皇長子要他去皇上跟前開口,他瞧出了皇長子的難處。可皇長子到底是個小孩子,顧不上他的難處。

這事於他而言,也是有進無退。

近來他已察覺了,樊應德對他生了不滿,大約是覺出了他背後另有他主。

這可不是什麽好事。樊應德對禦前把持得很緊,既有權勢又有手段。敢得罪他的人,難有什麽好下場。

但他到底在禦前的年頭也長了,不是那些個說發落就能發落的小宮人。所以這些日子,張昌避著樊應德的鋒芒也姑且還能過活,樊應德雖在變著法地找他的錯處,但他也是個老油條,行事足夠謹慎,錯處並無那麽好找。

可如今皇長子要他去開這個口……

這口一開,那可就真是與樊應德分庭抗禮了。

皇上若準了此事,皇長子去了太後或太妃處,德妃想個法子指他去皇長子身邊當掌事,他還算能逃過一劫;若皇上不準,他讓樊應德踩死也就是早一天晚一天的事。

難吶……

一聲又一聲的長嘆在舉棋不定中籲出,油然而生的怯意使他想跳出這局或者敷衍過去,怯懦之下卻又有一種更強大的力量蔓生著,猶如爬墻虎一般生長得悄無聲息,待得被察覺時已氣勢懾人。

富貴險中求。

他禁不住地與自己說,富貴險中求。

這五個字讓人著迷,宮中許多宦官都信這話。

所以有的人會去賭,拼著傾家蕩產的風險去謀那一本萬利的好運;有的人會削尖腦袋往好主子跟前湊,哪怕一句話就會被杖斃也在所不惜。

“活著最要緊”,在這座富麗堂皇的皇宮裏只是怯懦者的說辭而已,更多的人追求的都是“活得風光”。

又一聲長舒氣的輕響,張昌註視著天邊彎月瞇起眼睛。

眼底那抹冷涔涔的寒氣,好似想要孤註一擲去挑戰獅子的孤狼。

延芳殿中,皇帝陪宸妃一道用了晚膳便讀起了折子,宸妃在旁心不在焉地彈著琵琶,神色倦怠,一副尚在擔心幼子的模樣。

她整日都是這樣的,疲累之下連目光都有些渙散,一日三膳吃得也都不多,晚膳更是喝了點湯、吃了兩口菜就放下了筷子。

皇帝當時沒勸她多吃,但心裏記下了這事,見時辰差不多了,就吩咐宮人去傳了宵夜。

吩咐傳出來,平日裏專管跑腿的小宦官剛要應聲,後頭就先應了句:“哎。”

小宦官扭頭一看見是張昌,自是不敢與他搶活兒,就止住了腳。

張昌這便到了小廚房去,小廚房也不遠,就在延芳殿後頭。

幾道宵夜裝好,張昌拎著食盒又疾步回前頭,進了殿門也不讓別人幫忙,自己將食盒裏的東西往托盤裏一換,就端進了殿裏去。

樊應德正在聖駕邊服侍著,餘光脧見有宮人進來,知道皇上方才傳了宵夜,便也沒多心。待得看清是張昌,才禁不住心底一冷。

這小子還沒完了。

但樊應德也不能在聖駕面前與他起不痛快,就冷眼看著他將宵夜端到了跟前,必要時還得搭把手幫他一起布膳,心裏直狠得牙癢癢。

可底下人的這些關子九五之尊當然覺不出來,也沒必要上心,只勸宸妃說:“事情會查明白的。你一整天都沒好好吃飯,朕瞧這宵夜不錯,你多吃點。”

“嗯。”夏雲姒有氣無力地應了聲,目光漫不經心地從張昌面上一劃而過,想了想,又說,“叫寧沅一道來用吧,他今兒個也心神不寧的。”

這話叫張昌一聽心裏就又緊了一緊——宸妃素來是個狠角兒,即便懷疑了皇長子但為了前程不想放他走也沒準兒,眼下她在皇帝面前這般對皇長子大表關切,對德妃娘娘而言絕不是個好事。

不過張昌還是只能依言去傳了話。不過多時,皇長子進了殿,他也借機再度跟了回來。

樊應德沒說什麽,冷淡地瞧著,心道你給我等著瞧。

這廂寧沅上前一揖,就一言不發地坐到了皇帝身邊,皇帝示意宮人盛了碗魚片粥給他:“好好吃一些,別回頭你弟弟沒事,你倒病了。”

寧沅點點頭,將粥接到手裏。目光快速地望了眼夏雲姒便又低下,眼中的心虛可見一斑。

而後吃了一口粥,他就放下了碗,眼眶泛紅:“兒臣還是看看六弟去吧。”

說著起身就要走。這一剎裏,樊應德餘光恰好脧見張昌欲言又止——這樣的場合,張昌是不好開口搭話的,主子們聊天那輪得著他這個身份多嘴?

但沒關系,他是禦前乃至闔宮宮人中一等一的掌事,他樂得給張昌搭個橋,倒瞧瞧他能說出什麽。

樊應德便側身一攔寧沅,躬身賠笑:“殿下擔心六殿下,可也得顧一顧自己的身子。”

話音剛落,張昌就接了口:“是啊,殿下。”

張昌眼觀鼻、鼻觀心,一副恭肅的神情:“殿下這麽下去可不是辦法。今兒下奴在外頭碰上長樂宮的嬤嬤,嬤嬤都問起殿下怎的眼瞧著憔悴起來。下奴雖搪塞了過去,但若這般再來幾天……恐怕六殿下的事想瞞太後也瞞不住了。”

樊應德轉頭乜他一眼,語氣不鹹不淡,又話裏有話:“瞞不住也得瞞著,這是聖旨,你別頭腦一暈說點不該說的。”

樊應德這般說著,心裏頭只覺得好笑。他心道皇長子身份是尊貴,可到底是個才十三歲的孩子,張昌背地裏奉他為主,能求他護著多少?

張昌在他的目光中瑟縮了一下,瞧瞧聖駕,又苦下了臉:“下奴必定奉旨辦事,可是長樂宮的嬤嬤們哪個不是人精?下奴真是怕瞞不過去。”

夏雲姒手裏拈著枚春卷,這麽半晌也就咬了一口。聽言她看了張昌一眼,狀似隨意地詢問:“那這位公公有什麽好主意?”

“下奴不敢。”張昌忙一揖,“這樣的大事,下奴豈敢多嘴。”

他餘光半分不動地瞧著,只見宸妃睇著那春卷懨懨地搖了搖頭,就將它撂在了眼前的碟子裏。

接著她環顧四周,蘊起幾分底氣,平和而道:“你們有什麽法子都可以好好說說,不必有那麽多顧慮。本宮是皇上親封的宸妃,自不能只顧著六皇子一人,太後的安危、皇長子的康健亦都重要。”說著就看自己身邊的人,“鶯時、小祿子,你們都幫著想想看。”

這話遞出來,張昌自就敢開口了:“若要下奴說……”他揖著頓了頓,似乎這才開始斟酌辦法,“倒不如就先讓皇長子殿下倒別處安養,靜一靜心。離了這環境,想必多少能輕松一些。”

嗯?

樊應德神思一凝。

他先前覺得皇長子的人,是因為張昌在元日大朝會的事上為皇長子“拋磚引玉”。怎的目下聽著這話,張昌還想把皇長子從宸妃身邊弄走?

是宸妃與皇長子間有什麽不為人知的官司?

樊應德心下正犯著嘀咕,又聽皇長子不快道:“這是什麽話?”

循聲看去,皇長子鐵青著臉,眉心也緊鎖著:“這是我親弟弟,他現下生死未蔔,我如何能離了永信宮就安心?”

樊應德心裏不禁更覺奇怪。

雖然這話可能是說好了的一唱一和,但光這麽聽……不免也駁得太認真了。

就見張昌也楞了楞,拱手續道:“下奴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永信宮中現下處處緊張,殿下置身其中不免更加低落。若去了太後太妃那裏,殿下即便仍在掛念六殿下,四周圍的氣氛也總歸輕松一些,不至於這般壓抑。”

“‘太後太妃’?”寧沅的輕笑聲沁出喉嚨,“聽聞今日上午,德母妃也提了要我去太後太妃處。”

他的話言到即止,並不點明張昌與德妃之間的關系。這原是不想操之過急,覺著讓皇帝自己想明便是,樊應德心裏卻樂了:

喲,您怎麽也懟張昌?

這到底是什麽大戲?難不成他先前摸索錯了,張昌從不是皇長子身邊的人,這裏頭還另有糾葛?

不重要,另有什麽糾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現下皇長子把話點了一句,他正可以順著這話收拾張昌了。

樊應德便一眼橫了過去:“你小子,是不是存了二心了?”

他想著有這麽一句話送到皇帝耳中,他日後讓張昌神不知鬼不覺地“沒了”,皇帝也不過會覺得他緊張得過了頭,不會怪罪他什麽。

未成想身側筷子撂在瓷碟邊的聲音輕輕一響,皇帝淡泊清冷的聲音倒先一步傳了過來:“押下去,審清楚。密審,莫要打草驚蛇。”

樊應德愕然。

下一瞬,張昌面如土色地跌跪在地:“皇……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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