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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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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雲姒微僵,然正要開口的時候, 他卻又挪開了視線。

給寧沂掖了掖被子, 他的口吻如方才一般輕松:“神鬼之說, 聽聽便罷了,朕知你不會做那樣的事。”

就如同方才那一瞬的窒息只是她的錯覺。

她面上笑容漫開:“是, 宮中皇子公主已這樣多,臣妾何苦要同葉貴姬的孩子過不去?”

她這般說著, 心底卻止不住地膽寒——方才那一瞬並非是她的錯覺,他目光中別有深意,他只是沒有與她說罷了。

回寢殿後也是一切如常,她在他沐浴更衣後與他共飲了一盅美酒。

這酒, 是葉貴姬送進來的, 總能恰到好處地令他興致勃發。

葉貴姬從前便是憑著這一點得的寵, 但在她失寵後, 皇帝已對自己從前為何那般寵她生了不解。

不解與懷疑往往只相隔一線, 是以夏雲姒即便知道驗出這酒中蹊蹺並非易事,也仍不敢太過大膽。

故此,葉貴姬獻上的酒才是“各宮都有”。

各宮都有, 他便難免在別處喝到,卻只對她興致盎然,便不會覺得是酒的緣故了。

一盅酒盡,床帳放下, 旖旎纏綿。

在無可抵擋的歡愉中, 足以令人將一切心事都拋開。情至深處, 只餘亢奮,哪裏還有心思去想別的。

待得入睡之時,夏雲姒已是疲乏不堪。他看到她扯了個哈欠便閉上眼,安然睡去了。

他凝視著她,眼底熱烈尚存的笑意一分分淡去,終滲出一絲寒涼。

但很快,這寒涼也散開,化作三分無奈、七分溫柔,與一聲嘆息。

他瞧出來了,她在其中頗有算計。

事情過去這麽久了,佳惠皇後與五皇子哪裏來的左一個托夢、右一個尋仇?

不過,罷了。

此事應是也非自她而起。他靜神想來,永信宮外的嬰孩哭聲與當下關於她害死五皇子的傳言大約才是一線的。她利用的皇後托夢之說,不過是反擊。

她反應倒是快,故事編得也算周全。

是個聰明的女人。

他也不需為這個怪她。

其實他從前也覺出過她在一些事上皆有算計,也都不曾過問太多,由著她就是了。

這回添了三分警惕與不快,大約是因為涉及了夏家。

他不疑夏家的忠心,但那到底是朝中數一數二的簪纓世家,他不得不提防,不得不對他們上心。

可轉念想想,倒也不必緊張太過。

她一個史書政書都不太讀得順的人,政事不是她沾染得了的。

他也疑神疑鬼過,想她既然背著他有許多算計,會不會連這一點也是假的,但終是打消了這荒唐的念頭。

——她初顯出這個短處的時候才剛進宮不久,還是個沒歷過多少事的姑娘家,一心只念著她姐姐,不大會有這樣的心思。

不知不覺他便也昏睡過去,翌日猶是早早地便要起床上朝。臨離開延芳殿前,他俯身吻她,她霎然轉醒,卻仍維持著睡姿,狀似迷糊地嗯了一聲了事。

待得聽聞他的腳步聲遠去,她才睜開了眼。

他疑她了。

這念頭令她不寒而栗。

至少在這件事上,他必是疑她了。

她摸不清自己是在哪一處露了馬腳,但帝王多疑,饒是她做得萬般周全,他疑她也並不足為奇。

又何況這事她只是被動抵抗,並非完全有條不紊地步步為營。情急之下反應迅速雖能維持局面,卻瑕疵難免。

還是讓此事盡快了了為好。

是以夏雲姒用晚膳便去慶玉宮見了莊妃,共議接下來該當如何。

皇帝對她有所疑慮的事她自是略過沒提,只說不願夜長夢多,莊妃凝神想了會兒:“她原是想讓皇上疑你在五皇子之事上不幹凈,令你失了寵愛,但皇上昨晚既還翻了你的牌子,便可知皇上還是信皇後娘娘‘托夢’多些,她的算盤算是白打了。”

夏雲姒頷首:“是,這一遭算是過去了。只是,若我是她,布這樣一場大局,總要打出兩手準備的。”

若讓這事就這樣虎頭蛇尾地沒了,哪裏對得起先前的流言如沸?

又是裝神弄鬼、又是把傳言鬧得闔宮皆知,這是下了血本,總要得到些什麽。

一計不成,起碼也要再續一計試試看才說得過去。

夏雲姒沈吟道:“我身上除卻聖寵,便是兩個孩子最為要緊。”

莊妃卻凝眉搖頭:“她又沒有孩子,算計你尚可是為奪子,害你的孩子做什麽?”

這也是夏雲姒想不通的地方,斟酌片刻,也只能說:“宮中的嫉妒與恨常是沒有解釋的。至於若還有旁的細由,總也要拉她下來才能問清。”

莊妃忖度須臾,點了點頭:“也對,走一步看一步吧。人心難測,哪能都摸得清楚。”

是以夏雲姒便著手安排了下去,百密之中露出一疏給她便是。

當下正值春日,天氣日覆一日地暖和起來,宮中皆已除了笨重的冬裝,換了舒適的春裝來穿。

春色怡人,春裝的顏色往往也比冬裝更靚麗些。年輕宮女們在春日裏也尤愛打扮,偷偷地多戴支釵子、鬢邊多簪一朵花,有時不合規矩,但主子們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便也過去了。

夏雲姒卻在某個心情不順的日子裏因此罰了燕舞,讓她跪到殿前去,叫小祿子賞了十記耳光。

燕舞也是她從家中帶來的八個大宮女中的一個,素日在延芳殿宮人面前都頗有威嚴。如此大庭廣眾之下被掌摑,可謂顏面掃地。

而後又是一度的上巳節跟著皇後忌日,夏雲姒在忌日那天猶是早早就起了身,往椒房宮去。

寧沅愈發懂事了,在這樣的日子裏總要求與她同往。她便索性將兩個孩子都帶著,同去椒房宮靈前給佳惠皇後磕頭敬香。

寧沅帶了自己抄的經來,還有一篇自己寫就的祭文,在靈前燒了。

紙頁在銅盆裏一點點化作灰燼,他重舒口氣,擡頭剛要開口跟姨母說話,只見姨母只一言不發地凝望著母親的靈位,似是在沈思什麽。

姨母和母親之間情分很深,這他清楚。便沒有攪擾,安安靜靜地候在了一邊。

過了會兒,方才已叩拜過的姨母卻又斂裙在蒲團上跪了下去,行大禮再拜。

姐姐。

夏雲姒心底輕喚了聲。

今日之事不是好事,但我必須這般將計就計,才能繼續將這條路走下去。

寧沅……我不能讓他出事,他是你最記掛的人,我便是搭上自己的性命也要護他萬般周全。

但是寧沂,他是我的兒子,也是你的外甥。

我獨自一人在此熬著,不得不有所取舍,可姐姐你要知道,他也是我的心頭摯愛。

便求你若在天有靈能多護他三分,就如你曾經護我那樣。

讓他平平安安地為我渡過這一劫,自己也渡過這一劫。

說罷起身,她再度奉上了三炷香,轉身吩咐乳母:“先抱寧沂回去吧,仔細別讓他受風。”

乳母福身應諾,她又一睇小祿子,示意他親自跟著。

小祿子會意躬身,即刻與乳母一道向外退去,很快已不見身形。

夏雲姒靜看著他們,目光過了良久才收回來,寧沅仰首道:“那我也先回去了,還要練騎射。”

夏雲姒的目光落在他面上:“今日是你母後忌日,陪姨母四處走走吧,遲些再練騎射。”

她神色黯淡,滿是悲愁,寧沅自不認拒絕,點頭應了聲諾,便與她也一道離了椒房宮。

乳母他們應該還沒有走太遠,一會兒是要路過禦花園的。

而在經過禦花園前,有一處僻靜宮道,兩側的宮室皆無人居住。

她與莊妃細細算過,假如儀婕妤夠大膽——如同直接將乳母推下山害死五皇子時那般大膽,那條宮道便是個絕好的地方。

若再有人著意將這久等不來的機會透給她,告訴她乳母與寧沂現下是孤身在那裏、慫恿她去,那她就更難以拒絕了。

她便沒往那邊去,隨處走了半晌,最後領著寧沅一並去了紫宸殿。

皇帝今日仍是去帝陵祭奠皇後了,大約午後會回來,他們在這兒等一等,恰可以與他一道用午膳。

片刻後,鮮有人跡的宮道上,乳母還抱著寧沂走著,忽見鶯時迎面行來,神色有些焦急,直奔小祿子:“娘娘為佳惠皇後備的紙錢,你放哪兒了?”

小祿子道:“就在西屋的櫃中啊!”

鶯時卻說:“胡說,我與燕時找了許久都沒找見。你快與我一同找去,免得娘娘一會兒回來用不著,要傷心難過了。”

說罷她就要拉小祿子走,乳母記著夏雲姒的吩咐,忙要攔她:“姑娘,這六皇子……”

“……唉!”鶯時似乎這才註意到乳母,皺眉一嘆,又想想道,“娘娘與佳惠皇後的情分您知道,我與小祿子當真得趕緊回去找去。此處離永信宮也不遠了,您也趕緊回來便是。”

說罷拉著小祿子,兩個人一溜煙地沒影了。乳母抱著個孩子,哪裏追得過他們,只得強定心神,抱著孩子繼續前行。

可六皇子近來分量也慢慢重了,乳母疾走了一段便不由自主地慢下來,不敢再快了。

她怕自己腳下不穩,摔了六皇子。

眼見著離禦花園只有幾丈遠了,卻見兩名宦官如同鬼魅般出現,陰惻惻地擋到她跟前。

瘦高個子的那個皮笑肉不笑地瞧她:“樊氏,是吧?”

乳母打了個寒噤:“是……是我,兩位公公,可是有什麽事?”

旁邊個子矮些的那個從懷中摸出一物——樊氏定睛一瞧,竟是枚金錠,沈甸甸的,分量不輕。

那宦官邊掂著金錠邊道:“我們有個絕好的買賣要與您談,前面有方空院子沒人住,咱過去坐坐?”

這話聽著,倒是去也無傷大雅,樊氏卻早已被提點得添了一百二十層防心,當即只想到了五皇子的事。

不僅想到了五皇子,還想到了五皇子的乳母。

當時乳母抱著那麽個小孩子去登山坡就奇怪,還不明不白地就那麽一道死了,更奇怪!

現下這兩個人突然拿重金誘她去小坐,也奇怪。

樊氏想,五皇子的乳母指不準就是這樣被重金誘得上山去與他們談什麽事,而後被推下了山,連自己的命都送了呢?

樊氏向後退了半步,左右張望了一下,這宮道雖荒無人煙,呼救難以得到回應,但總歸還能跑。

若隨他們去了那院子,多半是連跑的機會都沒了。那漫說六皇子這小小嬰孩會涉險,她的命也未必保得住。

她可不要與五皇子的乳母一樣,死得那樣不明不白!

樊氏又向後退了半步。

紫宸殿裏,夏雲姒狀似如常地端坐在那裏,與寧沅一並靜等皇帝回來。

寧沂……

她緊攥住扶手,心悸不止。後脊卻一陣陣地冒著冷汗,連呼吸都似乎冷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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